周巧芬
屬于我的那個鞋柜塞得很滿,但臨出門時,總感覺少一雙鞋,找不出特別合腳又悅目的。
五一假期天氣晴好,我下定決心,翻箱倒柜,將家里形形色色的冬款鞋子狠狠打理了一番——皮的,絨的,長筒的,短幫的,高跟的,低跟的……扔的扔,洗的洗,曬的曬,上油的上油,打包的打包,干脆利落。
不經(jīng)意一瞥,鞋柜最里層的隔板上,怯怯探出一雙紅鞋尖。抽出一看,原來是雙老棉鞋,紅色,蚌殼狀,粗燈芯絨,款式傳統(tǒng),絎縫均勻。一個念頭倏地冒出腦海,覺得它不可扔。冬天的幾雙鞋中,這雙棉鞋出勤率是最高的。
那年的秋季運動會,汪同學(xué)作為班級的運動健將,參加跳高比賽。試跑時,助跑,起跳,過桿,他一氣呵成,但在正式比賽起跳的一剎那,他卻腳下一滑,意外摔傷。老師們第一時間與家長取得聯(lián)系,并一起送他到醫(yī)院就診。讓人十分揪心的是,這孩子受傷嚴(yán)重,腿骨開裂,需要住院手術(shù),臥床療養(yǎng)。
這是個勤奮又陽光的孩子。病痛折磨,沒有讓他抱怨流淚,反而擔(dān)心落下功課。老師們很為之感動,組成小分隊,輪流上門為他補課。我們覺得這其實也是分內(nèi)之事,無須多禮。然而,汪同學(xué)的爸爸媽媽,每次都殷勤相待,泡茶,遞水果,還要燒點心,留我們吃飯,把我們當(dāng)成座上賓,我們頗覺感動,又為難。之后,我們找機會與其父母商定,他們自主安排工作,不用在家陪讀。大家來去自便,免去很多禮數(shù),相互輕松無負(fù)擔(dān)。汪爸汪媽連聲道謝,仿佛心懷歉疚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到了冬天,汪同學(xué)終于痊愈,可以返校學(xué)習(xí)了。有次周一早上,他交給我一個黑色塑料袋,笑瞇瞇地說:“老師,我媽讓我?guī)Ыo你的。我好奇地打開一看,赫然一雙嶄新的紅棉鞋!”
從小到大,乃至結(jié)婚出嫁,我穿過母親和姐姐親手做的很多雙新布鞋,但是,燈芯絨做的蚌殼棉鞋,它是唯一的。迫不及待地翻過鞋底查看,37碼。會不會太小了?
我連忙找了一張舊報紙,攤開,把新棉鞋擺在報紙上,開始試穿。說也奇怪,汪媽又沒有問過我鞋子尺碼,這雙鞋竟然十分合腳!小心翼翼地在報紙上走幾步,腳感柔軟厚實;蹲下來,絨條清晰圓潤。鞋幫和里子之間再包裹上均勻的海綿,這樣材質(zhì)的棉鞋,穿在腳上,保暖性、舒適度自不必說。自從有了這雙鞋,那個冬天,我一回到辦公室,就踢掉皮鞋,換上它,開始暖腳養(yǎng)腳。
撣去鞋面上那層薄薄的灰,刷去泡沫鞋底上細(xì)細(xì)的塵,我把它曬到陽臺上,從幽閉的鞋柜到敞亮的陽臺,老棉鞋獲得了“解放”,那密密縫制的一針一線,那壓癟的燈芯絨條紋,仿佛有了第二次生命,大口呼吸,拼命伸展。
對于“十個指頭并攏”(不擅女紅)的我而言,已是珍貴,更讓我珍惜的,是我教師生涯中收獲的諸如此類的溫情。
責(zé)任編輯: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