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 埃弗拉因·巴爾克羅
智利詩人埃弗拉因·巴爾克羅(Efraín Barquero),1931年出生在特諾(Teno)地區(qū)的“白石”村(Piedra Blanca),屬“1950年一代”。他的童年是在家鄉(xiāng)的田野和附近海岸之間度過的。1955年,作為秘書,參與了聶魯達(dá)主編的《智利學(xué)刊》編輯工作。此后,他各處漫游,過著緊張的波希米亞生活;直至1962年,應(yīng)智利著名畫家何塞·萬徒勒里a邀請,來華訪問。他在中國生活了近三年,至“文革”前才離開。在參觀訪問和教授西班牙語之余,他閱讀中國詩歌,研究中國歷史和儒家思想,認(rèn)為這對他的祖國極富借鑒意義?!锻跽咧L(fēng)》便是這次訪華的成果。在阿連德執(zhí)政期間,他任智利駐哥倫比亞文化參贊。1973年“9·11政變”后,他公開譴責(zé)皮諾切特政權(quán),長期流亡國外。1974年曾在古巴任“美洲之家”文學(xué)獎評委。1975—1990年定居法國,繼續(xù)詩歌創(chuàng)作,《不合時宜》和《老人與孩子》便是這時期的作品?;刂抢?,他對自己的祖國感到失望,不久便又回法國。啟程前,出版了《大地的餐桌》(1998),并因此獲得了“圣地亞哥都市文學(xué)獎”。從此,他輪流居住在法國和智利,于2008年獲智利國家文學(xué)獎。
在巴爾克羅的創(chuàng)作初期,人們認(rèn)為他是聶魯達(dá)詩學(xué)的繼承人;1954年出版的《人民的石頭》,便由聶魯達(dá)作序,好評如潮。幾十年來,他從觀察日?,嵤鲁霭l(fā)編織自己的詩作,觀察平凡事物和宇宙奇跡,歌唱田野和家庭,關(guān)注兒童和弱勢群體,注重詩歌的社會意義。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于其無限的生命力。他的詩作產(chǎn)生于純凈的理性追求。智利南方的景色,谷倉,蔬菜,農(nóng)民的勤勞……所見所聞所感,都是他創(chuàng)作的素材。正因為如此,他的詩才能在讀者心中引起廣泛的共鳴。
站住,城墻上的洋人
石灰和脊椎鑄就了我,我含有多少冤魂,
千百年消亡的骨灰是我的風(fēng)暴
我會讓你像荒原上的馬匹一樣遭受煎熬。
我像最純潔的光線一樣柔和
又像可怕的麻風(fēng)病人一樣殘暴
你看不清我在風(fēng)中的裸體
不了解我卻要和我睡在一起
在我的雙膝中,沉浸在被寒冬摧毀的夢境
只能聽到颶風(fēng),那是敵人的一把骨頭
在我身上得不到安寧。
對于你,我將是根的缺失
混濁的河,去掉肉的果
我的斗篷上有一面鼓,只要你存在我便敲響
你將嚼著奴隸發(fā)霉的稻米,骨頭與骨頭碰撞。
兒女和父母
會將我受壓抑胸中的一切遺忘
在你身上我將永遠(yuǎn)是千年草原颶風(fēng)的轟響
是干旱,是指甲上的寒冷
是我的饑餓在你耳中的合唱。
你會在人類找到藏身之地
在廟宇中會遇到我拒絕你的威儀
在菩薩旁是我黑暗的記憶
你怎樣到來將怎樣離去
你看到的只能是我的無邊無際
得到的只能是無聲無息。
一切都像是悄悄地來
我往門口一站
像在被挖掘出的雕像前
呼吸時間的昏暗。
一切都像來到一座墳臺
青銅和秋天褪去色彩
像來到一口寒冷的鐘前
看著馬群變得黑暗。
我感到自己被封閉
來到黑夜標(biāo)志的界限
眼前是沒有窗戶只有一扇扇門的房間
每扇門都開向我
每扇門都在增厚,我應(yīng)在寂靜中
穿過它們,黑暗推動我向前。
每扇門都和別的門一模一樣
我卻發(fā)現(xiàn)空間更寬廣
大地的立柱更加威嚴(yán)
一切都宛似向前
向前
散發(fā)著重新遺棄的房間潮濕的味道
不是我在穿過
而是那些門向我走來
我曾有過的全部的門
全部被毀壞的房間
逆向 的人流在我面前列隊而行,我熟悉他們的面孔
多么白的夜色使一切都在流逝卻又靜止。
頭戴獸骨王冠的饑餓大軍
現(xiàn)在并永遠(yuǎn)抱怨這嚴(yán)酷、殘忍的天吧
這顏色猶如發(fā)燒,宛似渴望
觀察并似懂非懂的瘋狂
呆滯是藍(lán)色的
藍(lán)得如同從未受污染的水,如同寒冷的玫瑰。
誰也沒有死,這蒼天將他拒絕
誰也沒有因渴飲河流的干枯而生病
誰也沒吃過戰(zhàn)爭中流血的魚類
誰也沒將種子還給腐朽的家庭。
誰也不存在,一尊沒有面孔的神指出
一尊用發(fā)光的尾巴使大地變暗的神
藍(lán)色,誰敢挽救創(chuàng)傷
死亡沒有容納時間的地方
藍(lán)色,當(dāng)風(fēng)抹去了道路誰在呻吟
誰還在流亡中行進(jìn)。
天空在不經(jīng)意間吸收了一切
死者和根,山和鹽堿地化作了光輝
化作了熔化的蠟
加上宛似慌亂魚群的年代
如同自己星座上又一天的柔情
只要其大地上的維度有人性便會忘記苦痛。
我到此并非像在遇難者的沙灘為了將什么攪動
而是為了尋找一張否認(rèn)自己孤兒身份的面孔
我是來接受我們所是之物
這畜生被荒漠的太陽烤得失明。
我來和自己的身體尋求共識
浸透在不渴望醒來之人的潮濕中
溶解于人類在冬季之根上構(gòu)成的唯一軀體
如此 純潔的蜜汁——以土地為生的人們從不食用。
在所有無聲的鐘樓,只有一顆心在回應(yīng)
一條河深刻、低沉的響聲
一只雌鴿在那么多翅膀瘋狂的呼叫里
只有一個居民定居在那被廢棄的城
在他的軀體里,拒絕、遺忘都很甜蜜
由于他,我們記得面包和種子的清新
我們只能救贖一個人,第一個死者
領(lǐng)先于大家的人,離我們更近。
我被帶到里面,火在回響
芳香在焚燒自己的根源
我吮吸著一種精華,它流淌時不會死去
聆聽一種聲音,一座座鐘永遠(yuǎn)在那里棲息
像熄滅了的破碎的波浪,嘈雜并閃光
打不破的水晶杯
動物,鳥類,陰影漫長的逃亡。
誰回答了我的聲音,只有我和秋天親密的漫長
誰游 遍了我,只有萬物的寒冷,青銅鑄就它漫長的蘇醒
誰與 我同去,只有檀香,我生命中燒焦水果的芬芳。
人類是我的話語
血液使我折服,但我開始在河流的消逝中生活
成果變得像人類一樣沉重
聯(lián)系像陰暗的枝條
我找到的不是愛情,是它在季節(jié)中的芳香
是人所包含的一切,像浸透的海綿一樣
是其 所說的一切,關(guān)于第一匹馬、第一棵巴旦杏
是其在芬芳的根中全部的遺忘。
你們對火和種子滿懷崇敬
月亮從那些門進(jìn)來
你 們和天空的潮濕一起生活,帶著自己古老口中的秘密
你們寂靜得像稻米的精靈
只服從糧食的愛
服從 玉米半生不熟的白色糊糊,你們?nèi)怏w的女神從那里誕生。
谷物純粹神秘的兒女
屬于一位沒有膝蓋的母親
屬于竹子的嫩殼
屬于從錦雞死去的心臟誕生的水果和花朵。
埋在地下的古壇的潮濕
未燒制的黏土的夜晚的潮濕
潮濕是你們堅守的秘密
潮濕是你們播下的種子
木材自然的種族啊
被毀的土地在你們心中,布滿灰燼
但你們聚攏起來不只是根和葉的陰影。
你們像魚類一樣生于自身
生于李樹顫抖的露珠
生于平原的晨風(fēng)
生于你們的死者,如同白雪
如同月亮季節(jié)的愛情
你們生來為了收復(fù)自己的統(tǒng)治
為了擴展固有的星宿之名
為了用你們的身軀吃那口飯
為了和你們?nèi)怏w的靈魂共生。
時代交替
消失在門后,只留下破損盔甲的氣息
和平與戰(zhàn)爭同樣使我凍結(jié)
用神峻的眼睛注視著我
我經(jīng)歷一個個王國
沿著殿堂前行,那里準(zhǔn)備為一個新的王子加冕
目睹 對一個農(nóng)民的驅(qū)逐和鞭撻,夏季金黃的獻(xiàn)禮就在眼前
手握金片或石刀
在暴虐荒原深邃的內(nèi)臟操勞
兩個世界相連并混在一起
兩個敵對王國棲息在同一個寂靜的秋天
兩個不同時代將它們的波濤混合在月亮的海洋
里面
在死者的王國
沒有奴隸也沒有國王
只有黑夜之火在搖蕩
里面
在稻米的時間里沒有匆忙
沒有珠光寶氣也沒有襤褸衣裳
只有季節(jié)產(chǎn)生的不聲不響。
中國極端的赤裸直沖上蒼。
谷物之國,虔誠的進(jìn)食之國
讓朝代與共和變成默默地咀嚼
后者比諸神的記憶更深刻
讓人們在地下納貢,他們曾停在白色的口糧
和母親們的笑容之間,母親們潮濕的笑容
如同被拒絕的女兒們的身影。
諸王 國選中的王子,在你月宮的門口聆聽紅旗飄揚
死者們登上大理石臺階
海洋又一次開放
大 地又一次產(chǎn)生英雄,臉上沒有眼睛,雙手布滿疤痕
人又一次成為自身。
皇帝們用盡了紫袍黃金
耗盡了走獸飛禽
雷電還在他們的寓所閃光
天空還在為他們飄香。
學(xué)會了冬季作業(yè)的陶工
看著陶罐誠惶誠恐
陶罐是深邃的隨葬品
由于父母崇拜谷物
當(dāng)一位王子死亡
要用牲畜和谷物陪葬
用女兒們心中的麻布裹尸
對他的忠誠要保持到永遠(yuǎn)
每天要獻(xiàn)上一個可憐的陶罐。
他們昂首挺立身穿灰色的衣衫
吃著黑色的面包
請看 這些為泥土和國王獻(xiàn)身的像天一樣蒼老的臉
請看 他們在時間的灰塵里收集著誘惑而又昏暗之神的碎片。
我曾問干渴的衣衫襤褸的蒼鷹們
何為依然健在的母親
是她的面包還是她肌體的痛苦
是她的影子還是她自身。
風(fēng)未能平息自己的怨聲
可怕得猶如芒刺的愛情
母親,你如何能睡穩(wěn),身旁有那么多死人
兒女和入侵者
還有那顆被刺穿的心。
你飼養(yǎng)了蒼鷹
像從前飼養(yǎng)敵人的馬匹
貧困中的干渴
世界的拒絕
年事已高
老天的忘卻。
多少愛情,你曾是女王,女奴,女俘
稻種,最下層的親人,你永遠(yuǎn)記在心里
為了你,白鷺變成了烏鴉
樹木變成了無名的石頭
耕牛變成了歲月的銷聲匿跡。
現(xiàn)在你扭曲而又完整地和死者們?yōu)槲?/p>
你看到自己的手指、口和牙齦
善良而又饑饉的古老面具在興盛
你的身體和新的生命在興盛
然而你的心永遠(yuǎn)屬于那雄鷹,那敵對的雄鷹。
請你想一想那些無法停下腳步的人們
他們只保留了被擊潰的酵母的酸性
生活在沼澤而他們被肢解的動物墜下天空
他們沒有門也沒有窗
他們的花朵是紅色的、淌血的,出自貧血的口
有一種顏色屬于他們
被踐踏的水果的可怕的顏色
水果和痛苦
拒絕一切面包和葡萄酒的潮濕的面粉
拒絕人的最純潔的精神。
永遠(yuǎn)被扭曲的面孔
只要活著,眼睛便會又癢又痛
口中沒滋味,臉上更是苦澀的笑容
無 聲的怪相將是你的面孔,腫脹的顆粒狀的乳頭
那將是你生于臟腑的面孔
難以忍受的視覺秘密的潮濕的面孔
悲慘的太陽、紫色土地的面孔
無鱗的魚類、裂開的石榴
血淋淋的頭發(fā)覆蓋的淌血的根。
a 何塞·萬徒勒里(José Venturelli),1924年3月25日生于智利圣地亞哥,1988年9月17日逝世于北京,智利著名畫家、對華友好知名人士。1953年,作為亞太地區(qū)和平代表大會常務(wù)副秘書長,常駐北京,并于1955年和1973年兩次在華舉辦個人畫展。1973年9月11日智利發(fā)生軍人政變,他舉家移居瑞士。1980年初,他患病臥床不起,還念念不忘與中國人民的友情。應(yīng)其家屬請求,我對外友協(xié)派大夫前往會診。病愈后,表示要將余生獻(xiàn)給中智人民的友好工作。他熱愛新中國、支持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shè),始終不渝地維護(hù)與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為發(fā)展智中友好做出了重要貢獻(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