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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童來了

      2019-08-13 06:53陳鵬
      小說林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蘇童文學(xué)小說

      我一心求過你的恩,愿你照你的話憐憫我。

      ——《圣經(jīng)·詩篇·119-58》

      A

      2019年6月,天氣暴熱,昆明戶外氣溫三十三度,所謂春城的名頭就像個玩笑。我頂著滾滾熱浪搬了家——從嘈雜的某小區(qū)向郊區(qū)撤退。雖出行不便,好歹有利于寫作。是的,我是個作家,發(fā)表過不少中短篇小說,得過一些小獎。一眨眼四十出頭了,還沒寫出數(shù)十萬言的巨著,但我堅信我能寫出一部巨著。不信咱們走著瞧。五十之前我還這么渾渾噩噩干脆上吊算了。

      我是整理舊報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的:一只牛皮紙信封里塞了三封信,信紙泛黃,紅色的“昆明市糧食局”抬頭,紙張焦脆;還好,字跡娟秀工整,信尾落款是“郭婳婳”。記憶開始翻騰。我記得她,郭婳婳,當(dāng)然記得。

      我在亂糟糟的客廳里坐下來,抽出信,展開——

      杜上君:

      你好!

      在文林街卡夫卡書吧一晤,分別已有月余,甚念!這樣的文學(xué)活動,在昆明,不是太多,是太少了!真希望今后這樣的活動越來越多??晌抑两襁€不清楚,這次活動,是哪個部門、哪個雜志發(fā)起的?是某個大學(xué)的文學(xué)小組?還是你的朋友和熟人?雖然參與的人很少,大概不到二十人吧,可都是純粹的文學(xué)愛好者,大家對文學(xué)的狂熱全寫在臉上。能參與這樣的活動,我實在幸運,更幸運的是,能在現(xiàn)場遇見你。

      我怎么進(jìn)來的?哈哈,說了你可能不信,我就是路過卡夫卡書吧,看到你們舉辦活動,看到臺上有人侃侃而談,就溜進(jìn)來了,有人告訴我活動內(nèi)容,我既興奮又緊張。我悄悄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咖啡,聽你們輪番上臺朗讀卡夫卡、博爾赫斯、馬原、余華和蘇童的小說,聽你們對這些作品展開激烈討論;你爭得面紅耳赤,不時哈哈大笑,使勁兒喝酒。

      從你們嘴里冒出來的文學(xué)名詞我從沒聽說過,什么零度敘事,元敘事,反故事,敘事圈套,達(dá)達(dá)主義,自動寫作……我驚訝極啦!我不是一個文學(xué)盲,從前還是讀過一點勃朗特、司湯達(dá)、海明威、卡夫卡小說的(嗯,卡夫卡讀不太懂)。中國作家,我讀過蘇童的,他寫舊時代女性的小說挺好讀也挺精彩,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棒的作家。至于馬原,余華,還真沒讀過。

      更讓我吃驚的是,最后登場的你把大家嚇著了。你說中國先鋒小說基本是模仿的,因此,價值不大。你的話立刻遭到眾人的攻擊。可你說,馬原的小說是博爾赫斯和海明威的混合體,余華小說有強(qiáng)烈的新小說氣味;至于蘇童,敘事是從塞林格那兒來的,故事則是張愛玲甚至張恨水的……你引起了公憤,一個明顯喝多了的高個子家伙和你吵起來,其他人也嚷嚷著要把你轟下去。他們豈能容忍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小子膽敢詆毀偉大的中國先鋒派?不過,我能看出來,他們心里多多少少知道,先鋒派們的來源和你說的大致相同;可是,他們強(qiáng)調(diào)了先鋒寫作的意義,說嶄新的文學(xué)時代(80年代)呼喚著新的文學(xué)樣式,俄國現(xiàn)實主義落后了,不能反映復(fù)雜的人性和多變的生活了,先鋒派應(yīng)運而生,他們帶給中國文學(xué)的,絕非技巧那么簡單??赡銏猿终f,如果技術(shù)和觀念都不是國產(chǎn)的,它就很難長成參天大樹……你們各執(zhí)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后來高個子說,請你報上名來!你不慌不忙地說,鄙人姓杜,杜上,上下的上(我記得臺下響起一陣哄笑),今年大二,也寫小說——而且是先鋒小說。你最后這句話忽然把大家鎮(zhèn)住了,整個書吧出現(xiàn)短暫的沉默。一只啤酒瓶當(dāng)啷摔在地上。你大步走下來,回到座位上。

      你的座位,離我不到三米。你肯定沒注意我。我默默坐在角落里,默默喝下一杯早就涼透了的黑咖啡。

      后來我才從一個組織者那里,打聽到你市內(nèi)和省外的通信地址。我沒料到,你是在武漢上大學(xué)呢,而且,是那么一所和文學(xué)壓根扯不上關(guān)系的大學(xué)(體院,對吧?)!佩服??!

      我也不知道干嗎要給你寫這封信。我無法解釋內(nèi)心的沖動。我記得你們在活動結(jié)束時宣布,下月中旬,也就是8月15號,要舉辦一個蘇童與昆明讀者的見面會,希望大家多多宣傳,都來參加。

      我激動壞了——你們談?wù)摰南蠕h作家,我唯一熟悉的就是蘇童。著名的蘇童就要來昆明啦!豈能錯過?

      而你,杜上君,恕我冒昧,我對你印象深刻。如果你收到此信(市內(nèi)通常一天,頂多兩天就能送到),能否請你大后天,也就是20日下午三點來我家小坐呢?地址是:昆都三合營瓦倉巷105號院,701室。我想沏一壺好茶,聽你繼續(xù)聊一聊先鋒文學(xué),好嗎?

      期待并感謝!

      婳婳,1995年,7月17日

      二十三年了。二十三年前我心高氣傲,對一批牛逼作家全不放在眼里,以為若干年后也能寫出比他們還牛逼的小說。二十三年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寫作太難了,干這行賭咒發(fā)誓一概沒用。按我的昆明同行于堅的話說,你必須是天才,必須是才華出眾的天才,還必須是勤奮的天才。好吧,具備以上條件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以及好得不能再好的狗屎運。我,四十歲的杜上,能占幾條?

      總得試試。

      我現(xiàn)在的職業(yè)是保險推銷員?;斓竭@把年紀(jì)也就勉強(qiáng)活著。不,我哪敢模仿偉大的卡夫卡?他白天賣保險晚上寫小說,我奔波一天累個半死,最多周末動動筆。數(shù)十萬言的扛鼎大作必須等我辭職才可動手。嗯,三年后吧,最多三年,我一定辭職。我說話算話。

      其實90年代中后期,先鋒派已經(jīng)式微。蘇童余華格非轉(zhuǎn)向,馬原,偉大的馬原擱筆,洪峰銷聲匿跡。那時候“新寫實”一夜爆紅,他們那點雞零狗碎比先鋒派們差遠(yuǎn)了。有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自我懷疑(雖然我還年輕):連馬原都不寫啦,杜上啊杜上,你還寫個什么勁兒?。?/p>

      B

      嗯,收到這封信應(yīng)該是1995年7月18日下午。我激動得兩手發(fā)抖——它顯然來自一名文學(xué)女青年。16日當(dāng)天的活動氣氛熱烈,我哪記得身后三米坐著何方圣神。是氣質(zhì)出眾的美女?還是留短發(fā)、干凈清純的女大學(xué)生?在我想象中,她偏向前者:長頭發(fā),鵝蛋臉,文靜內(nèi)向,帶著某種蘇童小說人物的病態(tài)美。究竟什么力量讓她提筆給一個陌生男孩寫信?她哪來的勇氣寫信?她看上我了?以文學(xué)的名義看上我了?看上一個寫小說的毛頭大學(xué)生?我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渾渾噩噩熬過三十六小時,信上約定的20號終于來了,我騎上車,直奔三合營。1995年的昆明夏天哪有現(xiàn)在這么熱,街邊的法國梧桐綠得像火,金色老房子底層的小店鋪、小酒吧塞滿客人;鴿群疾飛,陽光撒在亮閃閃的柏油路面上,穿裙子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優(yōu)雅,微風(fēng)中有各種香味:玫瑰花香,豆花米線的濃香,香粉和啤酒混淆的暗香,讓人迷醉。

      我沒費多少氣力就找到瓦倉巷105號院,綠漆的大鐵門一推就開。我推車進(jìn)去,迎面是寬敞的水泥院子,對面一幢灰色筒子樓,一把生鐵焊接的樓梯由側(cè)面向上,我踩上去,嘎吱嘎吱響。我上七樓,沿長長的過道往里,701在最底端,門前陽臺上種著蔦蘿,幾朵三角梅迎風(fēng)怒放,藤蔓幾乎垂到六樓。門是普通紅木門,剝落的漆皮像刀子劃出來的。有人在屋內(nèi)應(yīng)聲,快步走過來。門開了,一張與我想象吻合又似乎截然相反的臉出現(xiàn)在門后——瓜子臉,戴一副眼鏡,臉上有不少雀斑;個頭很高,很瘦,扎馬尾辮,笑容極其蒼白,給人莫名的焦慮感。

      “杜上!快請進(jìn)!”

      C

      杜上君:

      你好!

      你走了。你在我家里談了兩個小時的先鋒文學(xué)。我不是得到了很多,而是失去了很多……天啊,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此時的感受。語言多么無能??!

      你走后,我收拾了茶杯,擦了桌子,打開門,望著門外的蔦蘿,望著藍(lán)天。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我向下眺望,似乎為了確定你有沒有走遠(yuǎn)。我明明知道你早就走啦。你大概已經(jīng)去往這個城市的盡頭了,去往我無法想象的某條小巷,登上某幢相似的樓房……是的,我努力回憶你的樣子?;貞涀约耗木湓捳f對了還是說錯了。樓道空蕩蕩的。我回到屋里,找出蘇童的小說,接連看了《井中男孩》《儀式的完成》《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而你,早就讀過了。我真想知道,我讀的,和你讀到的,是一樣的嗎?是同一個蘇童嗎?我的目光從一行行文字上越過,說實話,我真不覺得我讀到的比你告訴我的更多?;蛘撸覍χ袊蠕h派的理解,無法和你們這些小說家相提并論?

      后來,光線漸漸暗下去。媽媽還沒回來。他(你知道的)又走了,說有朋友請吃飯。家里就剩下我。我多么享受這一刻的孤獨寂靜啊,所以我沒開燈,讓昏暗淹沒小小的房間。現(xiàn)在,此刻,在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迫切地想捕捉你的氣息……哦,請原諒。今天跟你聊了那么多,希望你明白,我不單單是一個喜歡文學(xué)的女人,更是一個絕望的期待誰能拯救我的女人呀。是的,我是個女人。早就是個女人。你會厭棄我、恨我嗎?可我多么希望再次見到你,再次聆聽你滔滔不絕的講述啊……你說,文學(xué)能讓人得救嗎?能嗎?我不知道今天的見面,給你留下了什么樣的印象?我是不是太自我了?我是嗎?……天吶,活著多痛苦?。?/p>

      真誠向你道歉!也期待你盡快回信。好嗎?

      婳婳,即日,黃昏。

      另:蘇童的見面會,是下月幾號?禮拜幾?能告訴我準(zhǔn)確地址嗎?謝謝!

      D

      1995年的7月20日早已模糊,我連郭婳婳長什么樣都記不清了,哪還記得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不過,為了完成這個小說我必須強(qiáng)打精神,盡可能打撈細(xì)節(jié)。所有的細(xì)節(jié)。哪怕,細(xì)節(jié)早就扭曲變形了。換句話說,二十三年后的今天,身為小說家的我不敢保證我的敘述(記憶)百分之百靠譜。虛構(gòu)從來是我們的天職。不是嗎?

      我們接著講。郭家兩室兩廳,上世紀(jì)70年代的老房子,客廳有簡簡單單的彈簧沙發(fā),圓桌,18吋國產(chǎn)電視機(jī);桌上鋪著帶藍(lán)樹葉圖案的白棉布;上面擱著青花瓷的茶壺茶杯。她拎起茶壺進(jìn)了廚房,將暖壺里的開水倒進(jìn)去,然后拎著茶壺回來,將茶杯斟滿。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手在發(fā)抖。水花濺出來,茶水也漫出來,白棉布洇了一大塊。她趕緊找來抹布擦得干干凈凈,向我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看我笨手笨腳的,真不好意思!”我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慢點,別燙著。

      她偷偷打量我。鏡片后的眼睛很漂亮。典型的丹鳳眼。茶幾上有兩盤水果:橘子和柚子,都剝好了,放得整整齊齊;另一個盤子里有瓜子。她抓起一把,塞我手上:“吃啊,你吃?!庇钟醚篮炘痖僮舆f給我。我一口吃了,嗑起瓜子,故意把瓜子皮吐在干干凈凈的水泥地板上。這樣一來,氣氛不那么緊張了。她笑了,也抓起瓜子,小心嗑開,取出瓜子仁,送進(jìn)嘴里。

      “你喜歡蘇童?”我直奔主題。

      “是啊,”她說,“他的小說好讀些。不像別人的那么晦澀。”

      “《妻妾成群》多棒啊,還有《紅粉》,還有一批精致的短篇……”

      “忘了告訴你,這是糧食局的房子。對,昆明糧食局?!彼鋈徽f。

      “哦……”

      我有點跟不上趟。

      “是我爸單位。對了,糧食局出過一個作家,寫詩的。鄒昆凌,聽說過嗎?”

      “沒有。”

      “他在糧食局的名氣太大啦?!?/p>

      “我跟詩人不太熟?!?/p>

      “哦,哦。”她低頭看著地板。

      “你也寫東西?”

      “……偶爾寫?!彼凉M臉通紅,“你不覺得,不覺得這地方光線太強(qiáng)?拉起窗簾呢又太暗。很難寫東西啊……”

      “光線暗的話,可以開燈啊。”

      “你寫什么?”她明知故問。

      “小說。”

      “哇,天吶!”她蒼白的臉上涌出紅潮,“你想成為蘇童?”

      “想,當(dāng)然想。但我更想成為馬原?!?/p>

      “我,我還真沒好好讀過馬原的小說?!?/p>

      我向她普及寫小說的漢人馬原,顯然把她鎮(zhèn)住了。聊起文學(xué)我向來滔滔不絕。我告訴她,馬原的《拉薩河女神》《虛構(gòu)》《岡底斯的誘惑》讓他成了先鋒派的帶頭大哥,什么蘇童啦余華啦格非啦都是他的追隨者,也就是俗話說的小兄弟……她出神地望著我,目光閃亮。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什么敘事圈套、元敘事對她來說完全對牛彈琴。我打住了,低頭喝茶。她不停為我續(xù)滿。她不再嗑瓜子,也不吃水果,忽然說:“你有信仰嗎?”

      我愣了。

      “沒有。暫時,還沒有?!?/p>

      “你有。當(dāng)然有!”她很激動。

      “你的意思是,文學(xué)?”

      她抬起頭。居然哭啦。我嚇壞了。你可以想見一個二十歲小伙突然面對一個身份、年齡都相當(dāng)可疑的女人的哭泣時能嚇成什么樣。

      “對不起,對不起。杜上,對不起?!彼f?!拔?,我想起一些事情。我自己的事情。實在對不起。和你沒關(guān)系。和文學(xué)也沒關(guān)系。你千萬別誤會?!?/p>

      我找到紙巾遞給她。她把眼鏡抬高,背對我擦掉眼淚,又轉(zhuǎn)回來,一聲長嘆——

      “對不起?!?/p>

      “不不不,沒什么對不起的。不用對不起?!?/p>

      “我——”她說不下去了。

      “能說說嗎?”我輕聲說。

      E

      實在太熱了。昆明竟然像我大學(xué)時代的武漢一樣熱得要命。

      新家一片狼藉。裝書的箱子滿地都是。舊家具胡亂堆著,裝修留下的臭氣鋪天蓋地。我打開窗戶,讓屋里通風(fēng)。暴烈的陽光撲下來,讓人猝不及防。我進(jìn)廚房喝了杯水,再湊到水龍頭下沖了沖腦袋??偹銢隹煨┝?。我深呼吸,擦干自己,返回客廳,坐下,把剛才讀過的信又讀一遍。

      郭婳婳。

      這名字多怪啊。

      我居然想出這么個名字——哦不,是信紙上的名字。它要是不在發(fā)黃的紙上出現(xiàn),我早忘了。忘了那段經(jīng)歷,忘了那個女人。是啊,女人。她到底多大?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二?拿不準(zhǔn)。對于女人的年齡我永遠(yuǎn)拿不準(zhǔn)。我急于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我這小說,又該往哪寫?

      F

      嗯,她沒接我的茬兒。長長的沉默讓氣氛比最初的時候更緊張。我突然想起喬治·西默農(nóng)的《玻璃籠子》。眼下,這個家,真像玻璃籠子。

      我考慮是否該起身告辭,她說話了:“你今年,二十?”

      “是。二十零五個月。你呢?”

      “二十六咯?!?/p>

      “看不出來,你比我大六歲?!?/p>

      “亂講,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女人過了二十,大一歲就顯一歲。你看我,那么多皺紋?!?/p>

      她摘下眼鏡,按按眼角。我似乎看到皺紋了,又幾乎什么也沒看清。

      “你是不是,覺得我煩?”

      “哪里?!蔽液纫豢诓琛]來由的緊張。真想告辭了。天知道一個苗條的、略有姿色的女子為何讓我緊張成這樣。說真的,你要仔細(xì)打量會發(fā)現(xiàn)她長得不錯,那些褐色的小雀斑瑕不掩瑜,對吹彈即破的雪白皮膚不構(gòu)成任何威脅。而且她個頭很高,目測不低于一米六八。三圍挺棒的,你一眼就能瞧出來。她今天穿一條藍(lán)底白花長裙,裙擺像孔雀開屏般散開;圓領(lǐng),領(lǐng)口偏低,我的視線不時溜達(dá)過去,溜達(dá)出來——見鬼!我是因為這個緊張嗎?以我二十歲的年紀(jì),和一個大我?guī)讱q的陌生女子同處一室真不是鬧著玩的。我還沒那方面經(jīng)驗,所有知識不過是從海明威福克納勞倫斯們那里偷來的二手貨。說白了,我就是個不諳世事不懂女人的愣頭青,課余寫點沒處發(fā)表的小說,而已。

      “你看,你說得挺勉強(qiáng)吶。我知道,給你寫信,約你見面,好像,好像太不應(yīng)該啦——”

      “別這么說。謝謝你給我寫信。咱們聊聊馬原蘇童不挺好的?”

      “你吃呀,吃?!彼诌f來一塊柚子,我接過去,一口吞下?!拔铱奘且驗椤彼箘艙u頭,目光閃躲,“是因為,我很久沒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剛才,忽然就——”

      我沒吭聲。

      “給你看樣?xùn)|西吧?”不待我回答,她起身走向臥室。一陣窸窸窣窣地翻找,她抱出一本大大的黑色相冊,走回來,將椅子挪向我,打開它。

      上面有她單人照,也有三人的全家福。母親年輕,秀美,鵝蛋臉,父親頭發(fā)很少,穿中山裝,板著臉。當(dāng)然還有父母的合影,父親不茍言笑,和母親保持適當(dāng)距離。典型的70年代照片,我家里也有類似照片和相冊。她告訴我,父親挺嚴(yán)肅對吧,其實呢,再也沒人比他更隨和更單純啦;父親非常愛母親,自然也非常愛她,每個星期天帶她去翠湖公園,給她買糖葫蘆、巧克力,還給她講故事。她后來喜歡文學(xué),一定和父親經(jīng)常給她講故事有關(guān)。她愛父親,遠(yuǎn)甚母親。

      “但是,后來——”

      我不敢吱聲。

      “后來,1983年7月,父親去版納出差,再沒回來?!?/p>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的意思是?”

      她低下頭。

      我飛快計算1983年她幾歲。十四,沒錯。整整十二年前。她把相冊交給我。它很沉,像一塊石板。我繼續(xù)翻看,后面全是她的照片和母親的照片,從黑白到彩色。她的長相漸漸發(fā)生變化:穿長裙、留短發(fā)的丑小鴨出落得高挑秀氣,五官越來越像父親。奇怪的是,她和母親不再合影。翻過三分之二,相冊空了。再沒照片了,全是黑魆魆的相紙。

      “是自殺?!彼穆曇粝駨暮苓h(yuǎn)的地方飄來。

      我的心怦怦跳。

      “你這輩子,還沒碰上誰自殺吧?”她說。

      “……我大伯父,也就是我爸的大哥,1973年……”

      “我的意思是,你經(jīng)歷過?”

      “那倒沒有。他自殺第二年,我才生呢?!?/p>

      “我父親是好人。天下第一好的好人。一輩子沒干過半點出格的事情?!?/p>

      我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有一點是肯定的,我越來越緊張。手心一個勁兒冒汗。

      她看看我,眼中淚光閃爍:“我給你講講他吧,杜上。十二年啦。我該找人講講他啦。我想講講他,好嗎?”

      “好的,好的,你講,我聽著?!?/p>

      十二年前,她的父親和四個同事去版納出差。一共四男一女。四個男人都成家了。女的還小,中專剛畢業(yè),才二十歲,和我年紀(jì)一樣。他們下榻當(dāng)時的地委招待所,四個男人一共兩間房,姑娘單獨一間,在走廊盡頭。當(dāng)年的招待所共用廁所和浴室。是當(dāng)天夜里出的事。

      我莫名緊張。她喝一口茶,停下來,擦掉淚痕,瞇著眼睛望向陽臺。漸變的光線劃過她蒼白泛紅的臉。遠(yuǎn)處傳來汽車馬達(dá),很快消失了。

      當(dāng)天夜里,四個男人分別上廁所,洗澡。版納本來就熱,夏天更是熱得要命。那個姑娘遲遲沒去隔壁女浴室。后來,幾個男人,當(dāng)然包括她父親都一致認(rèn)為姑娘洗過了,或者說,在他們輪流洗了澡的時候她也及時去洗了。這很正常。沒什么不正常。那時候的版納招待所還沒有空調(diào),只有電扇,呼呼吹一夜還是熱的。父親半夜熱醒,渾身冒汗,想再沖個涼,于是輕手輕腳拿了毛巾肥皂去了男浴室。他洗完出來,發(fā)現(xiàn)隔壁女浴室有人。

      她又停下來,問我,“你去過版納嗎?”

      “沒去過?!?/p>

      “我也沒去過。我這輩子也不會去。永遠(yuǎn)不去?!?/p>

      我沒說話。

      “嗯,他發(fā)現(xiàn),那個姑娘就在女浴室。”

      “他怎么知道是她?”

      我手心濕透了。

      “還能有誰?”她說,“兩隔壁。男女浴室,就在兩隔壁。那種破招待所啊。再說,版納傣族好像對這些東西不是太在意?!?/p>

      “在意什么?”

      “門,挨得太緊了。他出來的時候,女浴室的門是半掩的。我覺得,他一眼就看見女同事了,赤身裸體站在噴頭下面。他看見了。當(dāng)然是無意的。但他的確看見了一個二十歲大姑娘的裸體?!?/p>

      我抓起杯子,又放下。

      她的手也伸向杯子,中途停住了。她閉上眼睛,淚水撲簌簌掉下來。我趕緊抓起紙巾遞給她。她接過去,捂著臉,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說不出一個字。

      她過了很久才說:“當(dāng)天晚上,我父親就用皮帶,他自己的皮帶,把自己掛在男浴室的房梁上。第二天一早被同事發(fā)現(xiàn)……”

      “天吶。”

      她深深嘆氣,鼻尖因為哭泣而發(fā)紅。

      “父親自殺前,給我母親單位打過電話,值班室老頭接的。他讓轉(zhuǎn)告母親,他說,他看了不該看的?!?/p>

      “可是,如果他不說,誰會知道?”

      “女浴室就在男浴室后面。”她答非所問。“他不該往后走那兩步。就兩步。”

      我無法說話。

      “他看了。姑娘也知道他看了。”

      “姑娘發(fā)現(xiàn)了?”

      “發(fā)現(xiàn)了?!?/p>

      “可是——”

      “父親死了,姑娘哭得稀里嘩啦,向三個男同事說了原委?!?/p>

      “后來呢?”

      我無法想象這故事。我才二十啊。

      G

      杜上君:

      你好!

      請原諒我的粗心,我想確認(rèn)一下,蘇童見面會是下月15號,對嗎?我最近睡眠很差,經(jīng)常忘事。你明明說了好幾遍我還是怕忘掉。哎,害怕忘掉反而容易忘掉。我經(jīng)常忘了鑰匙放在哪里。明明放好了的,就放在最安全的地方,怎么還是找不到呢?你說,這是不是未老先衰?

      我一直記得你來我家的下午,記得你拘束羞怯的樣子。只有聊起文學(xué),你和那個卡夫卡書吧里滔滔不絕的年輕人才是同一個人——哦,請原諒,我稱你年輕人,似乎我很老似的。抱歉啊,我總覺得自己比同齡人更老,經(jīng)歷更多。其實,我還沒到三十呢。我不知道,是我的心態(tài)老了,還是這世上的事情,也就這樣了。

      嗯,你挺帥的,一定有不少女孩喜歡你吧?這么說太直接了。請原諒??晌抑两癫桓蚁嘈?,你就那么來了,又那么走了……

      蘇童的見面會我一定要去。就算為了見你一面,也要去。

      這兩天我讀了蘇童的一批小說,他真是個講故事的能手,他的楓楊樹系列寫得真好,不過,我還是喜歡他寫舊社會女性的小說。他很懂女人,那么細(xì)膩,那么溫暖,他好像深深愛著他筆下的女人,你覺得呢?真想見見他。照片上的他挺帥的。從他身上,也從你身上,我看到了文學(xué)的力量。強(qiáng)大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好像你們都愿為它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否則就白白愛它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作家了。你們的信仰就是文學(xué)。你們被文學(xué)改變,也愿意為文學(xué)付出一切,對吧?

      真想當(dāng)面問問你,文學(xué)對你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

      什么時候,能拜讀你的小說?

      那天,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后來遭遇的那個人——你當(dāng)然知道他是誰——請務(wù)必保密,好嗎?算我懇求你!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鄭重地懇求你!杜上君,我聽到敲門聲了。我知道,是你。你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吶。那天之后,我多么恐懼啊。我擔(dān)心你太年輕,只會以獵奇的目光打量我并且用小說家的夸張將它傳揚出去;我也擔(dān)心,對你說了這么多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你鄙視我,厭惡我,以我的經(jīng)歷作為羞辱我的證據(jù)再把它變成小說?我真擔(dān)心吶。懇求你,再一次懇求你,千萬替我保密,好嗎?

      多可怕的敲門聲。當(dāng)時,我覺得,天都塌了。

      我本就卑微,請別再將我那一點點尊嚴(yán)踩在腳下,好嗎?

      謝謝你!

      蘇童的活動現(xiàn)場再見吧。給我回信時,請務(wù)必寫清楚時間、地點。拜托了。

      迫切等待你的回信!

      婳婳,7月21日。

      H

      我得去一趟三合營。

      忽然覺得這些信,這個人充滿疑點。它真的發(fā)生過?信千真萬確。郭婳婳也千真萬確。到底哪不對勁?

      我從書堆里找到最近出版的一部小說集,趟過橫七豎八的家具、箱子下樓開車,直奔大約二十公里外的三合營。我知道那地方,就在藝術(shù)劇院對面,從前的娛樂中心昆都背后,七八條巷子縱橫交錯,其中間地帶俗稱三合營。凡老昆明都一清二楚。

      真熱!我渾身冒汗,車停瓦倉巷口,大步走向105號院。綠鐵皮大門半敞著,記憶中的院子和院子里的7層筒子樓卻不翼而飛了——什么時候挖的?眼前只有一個巨大的深坑,四周土堆高聳;一座半拉子鋼筋水泥的混合物支棱著。是從前的筒子樓,剛拆一半。

      我待在門口,抽了一支煙。找到附近的小賣店主和樹下納涼的老頭。沒人聽說什么郭婳婳。整整二十年啦。我買了一根方磚冰棍,牌子都是新的,味道也不對。我問店家,這里要蓋什么,他說,還能蓋什么?我往回走,把吃了一半的冰棍扔掉?;氐杰嚿?,我那本《絕殺》就躺在副駕位置。我轉(zhuǎn)頭,105號院熱浪翻騰。我明明知道答案。明明知道。我想干嘛?我重新下車,走向小賣店,將《絕殺》撂在臟兮兮的玻璃柜臺上,幾只綠頭蒼蠅嗡地飛起,聲音大得嚇人。

      “送你?!蔽艺f。

      老板嚇一跳?!皶磕臉訒??”

      “自己看?!?/p>

      “講哪樣的?哪個寫的?”這家伙低頭嘩嘩翻動。

      我一聲不吭。

      “殺人的?偷情的?還是計劃生育的?咋沒插圖?……真的送我?不要錢?我靠,不是黃色小說堅決不看啊……”

      我回到車上。這時候,時隔二十年之后,我終于感到疼了。胸口刀扎般的疼。且喘不上氣。像渾身流汗流血的溺水者。我唾棄自己。要是上帝愿意懲罰,就懲罰我吧。用荊棘抽我石頭打我,讓人群沖我吐口水用最狠的臟話罵我詛咒我唾棄我我竟然大言不慚到處兜售自己是個作家,一個嚴(yán)肅的視文學(xué)如生命的作家。

      我流淚滿面。

      I

      當(dāng)年,我沒回信。一個字也沒回。

      因為無法厘清幾大疑點:1,如果她爸真死了,她怎么知道細(xì)節(jié)的?他同事告訴她的?作為父親的同事,怎么可能事無巨細(xì)全告訴她?2,那個姑娘既然被偷看了,也知道自己被偷看了,那么,面對老同事的尸體,她怎么可能對其余同事一一道來?3,最關(guān)鍵的一點,她父親的死,真是因為無意偷看了年輕女同事的裸體而“悔罪”自盡?說不通啊。除非姑娘大聲嚷嚷起來,告他強(qiáng)奸之類,才可能逼死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否則,誰會因為無意的犯錯就立即尋死?犯錯,注意,不是犯罪。

      郭婳婳撒了謊?或者,誰撒了謊?

      又為什么對我撒謊?就因為我是個寫小說的?

      二十三年前的杜上,即年方二十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J

      “謝謝啊,謝謝你聽我講了這些?!?/p>

      “別客氣?!?/p>

      “你為什么寫小說?”

      “不好說。就像,你喜歡某個人,你講不清楚為什么喜歡?!?/p>

      “嗯?!?/p>

      “你沒讀過博爾赫斯?”

      “讀過,讀不太懂?!?/p>

      “博爾赫斯多棒啊?!?/p>

      “是嗎?”

      她眼神游弋,嘴角擠出微笑。

      “格非,寫《褐色鳥群》的格非,是博爾赫斯最好的學(xué)生。”

      “是嗎?”

      “是?!?/p>

      沉默。氣氛糟透了。我累了。說得夠多了,也聽得夠多了。

      “至于馬原和海明威之間的相似性……還有余華和法國新小說的關(guān)系……”

      “你每天看書?”

      “每天都看?!?/p>

      “什么時間寫呢?”

      “不一定。想寫就寫?!?/p>

      “哦……”

      她走神了。

      “我該走了,都五點啦?!?/p>

      她有些茫然,隨我站起來?!斑@就走?”

      “太晚了,我家挺遠(yuǎn)的?!?/p>

      “好吧。那么,蘇童的見面會——”

      “下個月15號,吳井路昆明電影公司,下午三點。一定來?!?/p>

      “好的,一定?!彼πχiL長的兩臂垂下,兩手絞在一起,似乎局促而憂傷。我們來到門口,她拽開門,輕聲說,

      “你家里,有電話嗎?”

      “有?!?/p>

      “能給我號碼嗎?”

      “沒問題?!?/p>

      她找來的一只白信封,我把號碼寫在背面。

      她堅持送我下樓。我們大概在二樓遇見他的。此人穿一件皺皺巴巴的白襯衫,一條黑長褲,滿頭白發(fā),臉色黝暗,像個醉鬼。但某種程度上,特別是那雙三角眼里射出的獰厲目光讓他更像警察。他站著,微微喘氣,上下打量我。

      “爸。”她說。

      我蒙了。爸?十二年前就自殺了的爸?!

      “去哪里?”男人大聲說。

      “送送他—— 一個朋友?!彼凉M臉通紅。

      “回去?!?/p>

      “馬上就回——”

      “回去!”他像呵斥一條狗。

      我趕緊說不用送不用送,又認(rèn)真說:“伯父好?!?/p>

      他一聲不吭。

      我差不多是跑下樓的。郭婳婳沒跟出來。我聽見他兇狠的呵斥和她急速返回的腳步聲。我找到車,開了鎖,騎上去。心臟咚咚跳。門前,一個收破爛的家伙一面吆喝“舊衣裳舊家具找來賣”!一面推著載滿廢品的破單車穿過邃寂的瓦倉巷。我想了想,重新下車,鎖好,沿樓道上去。濕漉漉的霉味扎我的臉。蔦蘿綠得發(fā)黑。我湊到門口。里面?zhèn)鱽頎巿?zhí)、怒斥和打罵,之后是嚶嚶哭聲。再之后,我聽到的聲音已很難描述又昭然若揭,像所有經(jīng)典小說中一再出現(xiàn)的呻喚和哀鳴。我的心跳聲大得離譜,長長的走廊也為之震顫。我退回來,摸了摸蔦蘿,像沙子一般硌手。我轉(zhuǎn)身,不知哪來的膽量,湊上前狠狠敲門。砰砰,砰砰砰砰砰!沒等屋內(nèi)平息,我乒乒乓乓飛奔下樓直奔單車搖搖晃晃跨上去狠命踩動,箭一般射出巷口。直擊胸口的憋屈、驚恐和莫名的仇恨讓全昆明都暗了下來。

      ×你媽,我×你媽!

      K

      我必須告訴你,1995年8月15日,蘇童來昆明了。他來了。但我沒見到郭婳婳。她真忘了時間和地點?

      蘇童是三點一刻走入會場的,舉手投足像個領(lǐng)袖般沉穩(wěn),比我想象的還帥。那場精彩的文學(xué)對話結(jié)束于我的最后一個提問:如何看待小說中的生與死?你對筆下女性的態(tài)度是?我記得蘇童是這么回答的:“首先,作家無權(quán)決定筆下人物的生與死——不得不說,他們通常是沿著自己的命運走向生或死的。我這么說,不是故作神秘,而是真實的創(chuàng)作體驗。至于我對女性的態(tài)度嘛……我盡可能理解她們,愛她們。在這個世界上,女性,通常比男性更無奈,更艱難?!?/p>

      他露齒而笑。帥呆了。

      L

      半個月后,我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她告訴我,郭婳婳自殺了。

      “胡扯!”我說。

      她一言不發(fā)。

      “怎么就——”我蒙了。

      “人都走了,說這些還有卵用?你電話就寫在信封上。這封信,你還看嗎?”

      我說不出話來。

      “我早料到了。十年前我就料到了。如果前幾天她去參加了什么文學(xué)活動,可能就——”她深深嘆氣?!拔野l(fā)誓我一個字沒看。你要看嗎?”

      “請給我寄過來。有我地址?”

      “有?!?/p>

      “那個文學(xué)活動是我朋友組織的。婳婳很想去。她一直盼著。怎么會——”

      “你叫她什么?”

      我滿臉通紅。像被狠狠輪了一拳,耳邊充滿囂叫。

      她又嘆口氣,“她要是見了你,見了她想見的什么人——”

      “是啊,是啊?!?/p>

      “不說了?!?/p>

      “你是她——”

      對方掛了。長長的蜂鳴。我放下電話。天空白得像一小段僵死的皮。沒有任何準(zhǔn)備。我將以何種方式、用多長的時間擺脫它?事實上,此后一周我沒接到郭婳婳的最后一封也就是第四封來信。大概,它送錯了地址。一周后我回到武漢,升入大三。當(dāng)年我那么年輕,年輕得并不認(rèn)為這種事情是一個文學(xué)青年必須經(jīng)歷的。我選擇遺忘。盡可能快地遺忘。此后寒暑假回到昆明,我再沒去過瓦倉巷105號院。有時候故意繞道走。我早忘了郭婳婳長什么樣了。按照小說家筆法:刻意回避之事也許從未發(fā)生。

      但我記得女人那句話:如果前幾天她去參加了什么見面會,可能就——

      如果我回了信呢?哪怕,就一次?

      哪有什么“如果”。

      是啊,盡管疑點重重,二十三年之后我還是懷著無限悲傷把它寫出來了。三封信,三封來自二十三年前的發(fā)黃的信就躺在我書柜里,提醒我此事絕非虛構(gòu)。被我隱去的,只是時間、地點和具體的名字。

      作者簡介:陳鵬,當(dāng)代70后小說家,現(xiàn)居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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