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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云英順著風

      2019-08-26 06:58:02干亞群
      文學港 2019年7期
      關鍵詞:紫云英

      干亞群

      五荒六月,是一個委婉的說法,總之,過了三月,鎮(zhèn)上的姑娘不再出嫁。

      偏偏,紫云英接引了春風,把鄉(xiāng)村染成紫色,風一吹,涌出好看的波浪,像鎮(zhèn)上姑娘們曼妙的身姿,忽閃在田間地頭。

      紫云英的花一邊開一邊落,層層疊疊,一個月過去了,它還是如此,仿佛有人在它耳邊說情話,哄得它發(fā)瘋似的想把自己的名字種滿大地。只有傍晚的時候,它才似乎發(fā)一陣愣。那時哼了一天嚶嚶嗡嗡的蜜蜂,準備回家了。

      紫云英,或臥在山腳下,或橫亙在村莊外,旁邊有時站著幾棵樹,有時穿過一條小溪。我忍不住采集了一捧,帶到寢室,找了一只鹽水瓶插起來。結果,晚上飛出來幾只蜜蜂,在窗簾上一陣啪嗒啪嗒,似乎對我的行為甚是氣惱。

      原來紫云英的花蕊藏得很深,蜜蜂采蜜時差不多把自己埋了進去,即使我粗暴的動作,也沒能驚醒它們。它們太專注了,對采蜜以外的事幾乎無動于衷了。

      有人說,花蕊是花的生殖器官,蜜蜂采蜜,從某種角度而言,是完成了性愛。

      我已記不起這是誰說的,但它讓我想起解剖課。

      教我們的老師剛從學校里出來,帥氣,年輕,溫厚恭良,看見學生習慣性地側過身,再輕輕叫出你的名字。每次上課,他腋下夾著解剖掛圖,一手捧教案,在鈴聲結尾的時候,慢斯條理推開教室的門。他上課時很少看教案,所有的講解都在掛圖前面完成,既講解剖結構,又強調生理功能。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教鞭從一張圖滑到另一張圖,卵巢、子宮、輸卵管……而年輕的我們掩飾不住臉上的羞澀、尷尬、窘迫,似乎掛圖上的組織器官是自己的。

      或許老師看到底下的目光有點低小散,不夠聚焦,他停下教鞭,在掛圖下面站著,把自己的身體當成子宮,兩只手臂作為輸卵管,手指握成傘狀,說是當卵巢排卵時,這頂傘就會把卵泡吸收進來,送到輸卵管,在子宮里等待精子的相遇。底下的我們鴉雀無聲,也不知道大家都明白了沒有,只曉得每次考試總有人在這方面被扣分。我也答錯,把輸卵管的幾個峽部弄錯了。

      老師似乎很難過,認為這樣的錯誤是低級錯誤,于是,再次把自己扮成掛圖,替答錯題的學生重新講解一次。

      我還犯過更低級的錯誤。有次,老師正講解子宮的解剖結構,我冷不丁地問老師前列腺在哪里。之前,我不曉得自己走神了,還是午后的困倦讓我大腦一時糊涂,總之,我像是很意外地扮演了一個勤問的好學生。教室本來還有些小窸 窣,似乎有人在偷吃零食,但突然一片死寂,然后一陣哄堂大笑,笑聲簡直是一浪打向一浪,吸引底樓的老師們不住把脖子朝上仰。老師在講臺上默默收起自己的真身掛圖,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把教案翻過去,臉上似乎微微紅了一下。我非常不解地問同桌,我問錯了?同桌笑得像一顆暴曬過的白蒲棗,說,女的哪有前列腺?我起初還有那么一會兒空白,但立刻被尷尬、難堪覆蓋,臉一燒,忙把頭埋進肘彎里。

      我不得不承認,我在學習生殖解剖圖時非常吃力,那么多的解剖名與組織原理,仿佛彼此能打架,背著背著,概念就混淆了。

      所以,我看到蜜蜂時不得不驚嘆,它居然辨別出雄花與雌花來。

      我在門診碰到過一位病人,她結婚三年一直沒有懷上,她婆婆三天兩頭冷嘲熱諷,過后又雞飛狗跳似的去弄偏方,逼著她喝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次她喝下,總要反胃一星期。她原來白白胖胖的,在娘家時是一個很開朗的人,現(xiàn)在整個人黃皮寡瘦,沉默寡言,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才二十五歲的人看上去跟三十五六似的。這次她突然停經(jīng)四十多天,全家人都很興奮,尤其是她婆婆,一張苦瓜臉變成了一朵南瓜花臉,對她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整天圍著她轉,還不停地問她喜歡吃酸的,還是甜的。她知道她婆婆的用意,吃酸的是生女兒,吃甜的是生兒子,可她都不喜歡吃。

      本來,我跟她是醫(yī)生與病人關系,她最多給我講停經(jīng)幾天的事,可她說著說著,怎么也控制不了,把她在家的事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我也不忍心截住她的話,雖然那些事并不是我所需要的病史。那天一起來的還有她的男人和婆婆,一前一后地陪著她。到了產科門診前,她婆婆說產科是暗房,她念佛的,就在外面等。她男人也沒進來,門診室里不準他抽煙。

      我讓她去做早孕試驗,她似乎很猶豫,問我能不能給她搭個脈。我說,我雖然知道滑脈的意思,但沒有專門學過。她接過化驗單,有那么一會兒她的神情很木然,甚至是茫然,似乎前面有不確定的事情正等著她,而她已經(jīng)猜中了一半。

      這時,她男人與婆婆在外面探頭,問,醫(yī)生,她有沒有生(懷孕)?娘倆異口同聲,只不過一個像男的,另一個像不男不女的。

      她婆婆雖然僅露了大半個臉,但感覺她的表情很硬,包括看人的目光里似乎隔著一層生姜,嘴唇往上牽,鼻翼旁似乎掛著冷冷的心思。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完全是女聲,似乎她的聲音一半被她的心思籠罩了。

      我說,先去做個化驗。

      一刻鐘后,她拿著化驗單回來了,上面寫著陰性。我說,沒有懷孕。她突然失聲哭了起來。我想安慰她,可張開嘴發(fā)覺自己并沒有把話準備好,只得抽了幾張餐巾紙給她。她男人走了進來,似乎明白了情況,用極不耐煩的聲音說,哭有什么用,回家去。他用一雙關節(jié)粗大的手去拉她。不知是她抽泣引起的顫動,還是她弱弱的反抗,她的肩膀往左右甩了幾下。她男人猛地去拽她的手,一用勁,她半個身子離開了凳子。

      阿來,回家去,下午還要去田里,雄花不摘掉,影響年成。怪儂眼睛長在頭角,雄花雌花都勿曉得,介木。

      這是她婆婆在外面指桑罵槐。這時不女的聲音占了大部分。

      我說,不能生育,不能全怪女方,雙方都要去檢查一下。她男人似乎很愕然的樣子,盯著我,說,生小孩的事當然是女人的事。我說,小孩是女人生的,但如果沒有精子跟卵子相遇,女人是沒辦法的。說完,我自己都覺得意外,像是在重復解剖老師的話。

      她男人差不多是剜了我一眼,我也回了他一眼,還好,沒翻白眼。

      紫云英熱鬧田野的時候,農民一次次翻曬谷種。谷種是上一年備好的,飽滿、金黃,陽光一照,曬谷場上彌漫著分泌的氣息,吸引蝴蝶前來翩躚。農民又似乎怕谷種喝醉了陽光不肯用功,于是把它們堆在陰涼的地方,說是醒幾天。

      蜜蜂仍一次次保持著整齊的節(jié)奏,吟唱,然后一頭扎向紫云英的花蕊,那里分泌的不僅僅是花蜜,還有花香。

      紫云英的花香,并不濃烈,甚至有點拙,是慢慢滲進來的。就像村里的姑娘,心里明明藏著大海,卻始終不敢說那片遼闊。我在窗前看到過一位梳著長辮子的姑娘,曾一次次徘徊在小學后面的小路上,旁邊是紫綢緞被似的紫云英。黃昏時,一個英俊的后生去那里散步,有時腋窩下夾一支笛子,對著日落下的紫云英吹一曲。笛聲悠揚,悅耳,滑音、顫音一個個飛揚起來,仿佛把人帶入了落滿細節(jié)的故事里。他是小學里的一位音樂老師,因家在另一個鎮(zhèn)上,所以長年住校??伤吹剿挠白樱慵傺b路過,頭也不回地走了。她走的方向有時朝東,有時往西,我也不清楚她到底住哪個村。當那位男老師有一天牽著女朋友的手去散步時,我再也沒有看到過那位姑娘。而《小芳》正風靡大江南北,鎮(zhèn)上的理發(fā)店、音像店全播放著這首歌,“謝謝你給我的愛,今生今世我不忘懷……”

      紫云英的氣息里帶著甜味,我覺得鎮(zhèn)上的每個角落里都飄蕩著它們的花香,甚至還濺到了在天空中奔跑的蟲兒,它們飛霧樣的形狀,似乎嘗試著盲目的低飛。

      春風也推動蜜蜂,從這片趕到另一片,仿佛接續(xù)一個漫長的鄉(xiāng)村故事。

      我常常發(fā)呆,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暮色已四合,開燈,拉窗簾,取一本書,開始夜讀。

      有時,書讀得很專注,有時浮皮潦草,一頁頁翻過去,不曉得自己讀了些什么,于是把書扔一邊,開始寫日記。提起筆,寫的還是自己的心情,翻開前幾天的日記,仍是對自己每天重復的日子感到苦悶。我覺得自己很渺小、傷感、孤獨、低落,仿佛是成群的飛蛾朝我撲來,而我無力掙扎。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把桌上那瓶干枯的紫云英扔到了垃圾桶里,此刻對它相視,猶如失意人與離恨人相逢。只是,它緣于離開土壤,而我還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土質。

      每年,計生辦都會制作一批獎品,或臉盆,或杯子,上面燙著計劃生育先進工作者。計生辦在年終表彰時會留一個名額給衛(wèi)生院,童醫(yī)生是不二人選。計生辦的張阿姨可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平時她大多把病人送到我這兒,便從獎品那里取了一份。我自然推脫,而且是真誠的推脫,但張阿姨丟下就走。白色的搪瓷似乎故意讓上面的字燒紅起來,一同燒紅的還有我的臉。

      我始終沒勇氣把這樣的杯子拿到辦公室喝。

      就像有些病人沒有勇氣推開我的診室。

      目睹一些姑娘家凄惶無奈地在門診室外面來來去去,神情苦澀,面容憂戚,間或還有羞澀、不安,甚至惶恐,一見有熟人朝自己走來,驚慌失措,磕磕絆絆編織出一個謊言。她們有的非磨蹭到下班的時候,才猶猶豫豫邁進來,目光像一頭驚恐的小鹿。

      在我按下負壓吸引器械開關的時候,所有對胚胎的贊美,頃刻間被小半瓶粉紅色泡沫所嘲笑。每次手術后我都要檢查瓶里的容物,以防殘留。碎片樣的內膜與碎肉樣的胚胎組織,像一只被擠壞的蕃茄,鮮紅已經(jīng)無法完整。

      如同病癥,我看到蕃茄,總有一種異物感,然后是一陣陣反胃。

      我實習時,我的鄰居,也是我小學時很要好的同學,她躲躲閃閃地找到了我。那時她懷孕已五個多月,每天用半尺寬的布條緊緊綁住自己的腹部,而且躲著家人的眼睛。后來實在沒辦法再繼續(xù)這種方式,胎兒已經(jīng)會踢會蹬了。她男朋友騙過她的父親,以愿意上門做倒插為條件,把她從家里帶了出來。那天我在門診室,看著她漲紅的臉和往外鼓的腹部,我已明白了個大概。她在我面前也顧不得羞怯,只求我?guī)退@個忙。我二話不說,幫她聯(lián)系好引產床位,等她住進院后我才離開。

      出來時,發(fā)現(xiàn)外面漫天大雪,我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寢室走。這時迎風飄來《一剪梅》,瞬間我突然想流淚。我替同學覺得不值得,我忙前忙后的時候,他始終笑嘻嘻地看著我,也不曉得他這樣的表情是出自什么內容,仿佛他卸下了一副擔子。

      隔了兩年,她又來找我。這次更讓我對他倆的關系產生質疑。她在里面忍受手術帶來的疼痛,而他卻跑到醫(yī)院對面的游戲機房打游戲,直到我去叫他,他還全神貫注地盯著游戲畫面,根本一點都不在乎我同學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同學自那次手術后差不多停經(jīng)了半年,我讓她去大醫(yī)院檢查一下,擔心她因此而影響生育。后來,她告訴我月經(jīng)恢復了,我這才放下心來。他們的婚禮,我也參加了。我同學依然癡情一片,看他的眼神像看男神一樣,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而他像完成某樁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一樣,草草敬酒,言辭之中聽不到任何喜悅,包括看我的眼神,一點都沒有難為情的意思,仿佛他們的往事在婚禮開始時已煙消云散。

      別的同學也找過我,有的甚至是同學的同學。在她們眼里,或許我的醫(yī)技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能替她們保守秘密,如同大地保守紫云英也有雄花的秘密。

      我替同學開手術單子時寫的是云英,或者阿英、阿云。這當然全都是假名。在一個遠在百里之外的小鎮(zhèn),我也不擔心她們會碰上熟人,但我也不希望她們的名字躺在手術單子上。

      紫云英被村人稱作披歡。我第一次聽到時心里就冒出來這兩個字。我知道這樣的叫法跟寫法是不對等的,如同有些字寫進了詞典,但它似乎沒有使用的機會,偶爾地出場,還得有偶爾的人會記得住它。有些叫法,雖然始終擠不進書里,卻成為了人們的日常,瓷實般地踩著每一天。沒有人跟我解釋紫云英為何叫成披歡,有可能是批幻,或是皮還,可我就是喜歡寫成披歡,披著歡快的外衣,迎接三月、四月,還有五月,像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

      當谷種在浸泡中慢慢發(fā)芽的時候,牛被農民牽出了牛欄,在鞭子的抽打下,犁鏵插進了地里,褐色的泥塊頃刻間覆蓋了紫云英。

      那些紫色的小花,將在無光的世界里慢慢漚爛自己,然后引領著大地的孕育。

      風掌握生長秘密

      村莊的跡象在風中。春風浩蕩,把一件件農具蕩下墻,它們被人趕進了莊稼地里。鋒利的犁鏵插進大地,褪色的泥塊一床床翻身,散發(fā)出濃郁的氣息,吸引翅膀與羽翼不停地顫抖。锃亮的鋤頭咬住了雜草,它們匍匐于泥土,把自己交了出去,荒蕪的概念慢慢得到清理。一把化肥,小把種子,從風里擠身而去,臥在了剛翻好的泥上,像完成莊嚴的孕育儀式。

      人們在地上卑躬屈膝,極力討好種子,還悄悄念叨,念出一片紅暈,叨出一些往事,迎著春風披掛上陣。風把那些話那些事吹進地下,在濕潤的泥里反復醞釀。種子堅硬的外殼,被一點一點頂出縫隙,再慢慢長出一片芽。油菜開花,桃花含苞,風在它們中間捻出一個個動作,引來蜜蜂義無反顧地吮吸。風笑了,扇出一朵朵鮮花來,香甜的氣息沉醉著村莊里的男男女女,好像有一個個民間故事在村莊上空鋪開遼闊的情節(jié)。

      風在村里飄一陣,歇一腳,在張三門口聽聽,也到王五窗前停停,紅塵滾滾的細節(jié)被風截在了村莊深處。那里狗追著雞跑,雞跳著上樹,唯獨貓躲在灶膛里打盹,它對白天的歡娛打不起精神。

      一把柴火,驚嚇到了貓。貓嗚嗚啊啊地逃出了灶間,蜷縮在柴堆里驚魂未定,風把它的毛吹成一團球。貓叫著叫著,把春天叫來了。每晚在春風沉醉的時候快刀斬亂麻似的忙碌,且一直忙到天亮才一身疲倦地回來,后面吊著一根尾巴,像是給風做個樣子。

      炊煙,裊裊起身,順帶著鍋碗瓢盆的聲音,站到了屋脊,風忙不迭地在半路接住,青煙負責捎帶消息,余下的把生活分量埋進地里,繼續(xù)人間煙火,夯實日子的底部。如果冰灶冷窠,風也跟著嗚嗚,一副枯瘦的骨架,怎么也撐不起生活的外衣。

      生活的起承轉合,付諸給了風,有時是冷風,有時是暖風。風碰見一個老人的離世,他的故事,他的經(jīng)歷,還有他的秘密,風送給他煙消云散。風也遇見一個新生命的降臨,把嬰兒的啼哭傳給村莊,在每一扇木門前結一個風鈴。風由東南西北坐了一圈,嬰兒長了一大茬。風不停轉換位置,嬰兒變成小孩,在村莊里跑的面積越來越大。每個孩子都是見風大。老人坐在屋檐下總結村里孩子長大的原因,她們的話里漏著風,充滿了歲月的骨感。

      誰也不知道醫(yī)院里揚起的那陣風,是從哪里啟程的,一路上又挾來了多少孕育的秘密。蟲歡蟲愛的聲音被風推起一丈高,呢喃喘息的聲息在風里打轉。村莊像一只豐滿的口袋,裝了許多隱密的事,可風卻恣意地跑進跑出,逢人便呼呼,似乎它最忙碌。

      也是,風最懂大地的心思。小草睜開惺忪的眼眸,風快活地忙著暖床。還有地里的作物,眼看著一天比一天精神,風把僵硬的泥塊刮松了。夏天,風搖晃著抽穗的水稻,留下一路的嘩啦啦,像是合不攏嘴,但又管不住嘴。秋天,風的事情多了起來,樹要換衣,山要染色,果子要熟,風像中年人,不停地吹,各個角落要吹一遍,似乎收集一切歡娛的信息。撞上風的更年期是冬天,情緒陰晴不定,時而冷若冰霜,時而又喋喋不休,在大地上絮絮叨叨,只是大地沉默不語。

      自然,沒有風不知道的事,也沒有風不知道生長的規(guī)律。

      有人用大棚騙了種子,種子心急慌忙地抽芽,長葉,開花。蜜蜂在白色的塑料布下撞一下,磕一下,夜深了它們中有的還在找路。風在棚外徘徊,一次次離去又一次次回去,卻始終無法把消息帶給棚里的種子。

      有人把雞鴨圈在一間屋子里,每天用別樣的飼料喂養(yǎng)它們,一排排密集的大支光燈照著,它們光吃不睡,吃了蹲,蹲了吃,身上的肉肉越來越多。它們亢奮的叫聲被風帶到了村外,可沒有人管。

      因此,神明替代了風。一個掌管心思,一個掌管事物。看得見的風在村莊里飄蕩,看不見的神明坐在位置上,有的被稱為寺廟,有的被叫成神龕,有的甚至繪成圖像貼在墻上,或灶前。恭奉迎請者是她們,跪拜祈禱者也是她們,在香煙繚繞中合掌恭敬,俯身說出一個個秘密,許下一個個愿,用響亮的磕頭以懇求神明在天保佑。似乎只有神明,才能守口如瓶。

      我有時搞不清神、仙與佛的區(qū)別,也弄不清楚這些神仙與佛的人稱代詞,不知道用“她”,還是“他”,至于“它”,肯定不行。比如觀音是男的,但法相是女的,鄉(xiāng)村稱觀世音菩薩,也稱觀音大士,沒有性別色彩。在鄉(xiāng)村人的心里觀音大慈大悲,也救苦救難,用千種化身普渡著眾生。篤信者有之,臨時抱佛腳有之。

      我認識一個老的接生婆,她是跟她母親學的接生技術,沒經(jīng)過什么正規(guī)培訓,僅有的一點助產知識無非拼接了她母親的經(jīng)驗和她自己的接生經(jīng)歷。她甚至連最基本的生殖解剖結構都不太清楚,卻接了很多小生命。她隨身攜帶一個小產包,里面的器械極其簡單,似乎提醒著村里人生孩子很簡單。固然有簡單的分娩,孩子順順利利娩出,母親也沒什么大礙,她這一趟很輕松。別人給的報酬也是五花八門,條件好的,給她兩塊錢,外送些雞蛋,或糖果,條件差的,可能也就一包棗子或幾只雞蛋,她也不計較。

      也遇上過難產,胎兒久久無法娩出,產婦的身體越來越弱,家人焦急萬分,她的內心更是充滿不安。她把自己的恐懼與焦慮歸結于不夠虔誠,于是,她供了一尊瓷觀音,每次接生前她會沐手洗臉梳頭,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在觀音像前點燃三支清香,然后在蒲團上默默地跪上片刻。裊裊青煙拂過瓷觀音后,再拂過她的頭,似乎隔著青煙,觀音與她的距離越來越近。她有時接一次產,膝蓋上要淤積很大一塊烏青,就像胎兒身上的胎記。

      我到鎮(zhèn)上時她已不再接生了,主要是不允許她再接生了。她看上去慈眉善目,手軟軟的,聲音也是柔柔的,看你的目光含著慈祥,像個觀音。只是,她有個很大的遺憾,她本想跟同齡的老太一起去寺廟念佛拜佛,可那些老太不愿意接納她,嫌她原來是個接生婆,雙手沾滿了血污,包括原來曾請求她去家里接過生的老太太,她們都嫌棄她暗房里待得太長,身上有穢氣。她郁悶難當,但又很無奈,索性自己一個人在家里念佛,坐在觀音像的下面默默念誦,仿佛她還要去接生。

      觀音是村里最具人緣的菩薩,不僅僅住家里,也住在廟里,既被人求平安,也被人求子。尤其是婚后一直沒有孕育的,隔三差五把送子觀音面前的香爐旺起來。只是,這個香燒得有點偷偷摸摸,沒有人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在求子。但人只要進了廟里,還沒開口許愿,人的心思其實全泄漏了。

      她們懷揣著希望與煎熬從一家醫(yī)院奔赴另一家醫(yī)院,在醫(yī)生的問訊里重復著自己的隱情,而醫(yī)生對既往病史的追溯像鋒利的刀子切開她們內心的傷痛。她們的矜持與羞怯在診斷面前蕩然無存。她們一次次揭開自己的私密,接受各個醫(yī)生的檢查,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無人知曉她們躺在手術床上時心里在念想什么,她們的目光里留存著什么,只看到她們卑微的笑容里堆滿忽閃的渴望,懷上成了她們生活里的關鍵詞。

      盡管醫(yī)生的字像天書,估計任何人都看不出病歷上的診斷是什么,但不孕不育仍像利劍一般刺向她們的神經(jīng),以至于過度敏感,聽到有人說不下蛋的母雞諸如此類的話也會讓她們掩面哭泣。她們小心謹慎,她們惶恐不安,在村莊里盡量讓自己變得無聲無息。即使一趟一趟跑醫(yī)院也是避開耳目,似乎不能生育是她們的原罪。只是,懺悔的心聲在她們心底成了一個結。

      其實,她們有的并非不孕,而是不育,停經(jīng)四十多天開始見紅,甚至更早的,想盡一切方法保胎,差不多醫(yī)巫兼用,中西結合,哪怕不可信的偏方也寧肯信其有,不愿錯過孕育的可能,但所有的努力仍沒能留住孕育的希望,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性流產,其痛苦帶有某種羞辱,也蒙著自卑。有的不是原發(fā)性不孕不育,因過多地流產導致子宮內膜越來越薄,孕育的土壤遭到嚴重破壞,就像一枚青果子,還頂著花蒂,就被風吹離了枝頭。

      是的,風曾經(jīng)住在村外不肯進來,村莊成了一只干癟的布袋,盛不住年輕人的激情,也裝不下中年人的心事,她們心有戚戚卻躲閃著旁人的目光,用一個底氣不足的理由把自己勸進醫(yī)院。她們驚恐不安,為一樁意外的孕育。

      當我按下電動按鈕,一場風就刮錯了地方,它急吼吼地順著引流管探入宮腔,熱流貼著管子從我手心里一截一截地跑出去,下面有一只瓶子靜靜站在那里,熱乎乎的液體被吸到瓶子,慢慢變成紅色,像一只被榨汁的番茄。錯誤的風數(shù)次誤入,引起數(shù)次的創(chuàng)傷,精美的種子從孕育的一開始就遭遇了擱淺。

      風一次次地刮,從天上刮到地上,刮起一陣陣的塵埃,空中的云層越來越薄,地上的種子把大地刮薄,種子的消息被帶到了空中,如同在一次美麗謊言的籠罩下,生長的秘密瞬間暴露無遺。

      同樣一陣風,我手中的風,卻稀薄了孕育的希望。我懵懂過,以為自己在幫助她們過濾沖動的雜質,那些毛茸茸的心思從此不再幽微。所以,她們痛苦地呻吟,我變得很麻木。我偶爾勸慰,也只是浮皮潦草。

      有一天,我在車站偶遇她,她正拎著大包小包的藥,看見我笑了笑,笑得很苦澀,一邊還拼命想把藥往包里塞。我咧了咧嘴,不知道有沒有把笑表達出來。我心里正在措詞時,她急匆匆地離開,走得像是被心事散漫了一身。我想起前幾天她來看病,停經(jīng)35天,以為自己懷上了,但一查仍沒有。她不會掩藏失落,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發(fā)了陣呆,整個人的表情書寫著失魂落魄四個字。我曾經(jīng)開過一個方子,可我根本沒有把握,后來我勸她去大的醫(yī)院看看。

      那張方子被我揉成團。結果風把它銜到了花壇里,一株嬌艷的大麗花照著它。許多天過去了,大麗花慢慢枯萎,一瓣瓣花凋零下來,落到處方上,上面的字跡已風化。風收羅了一切。

      風中呼嘯的娘

      像是跟天氣打了一個招呼,小雪這天下起了雪。下著下著,雪花變成了雪粒,然后刮起了大風。紙屑、塵埃,還有棉球、紗布在醫(yī)院里磕頭碰腦,數(shù)只麻雀在樓梯的轉角處驚慌不已,蹦跳成一團亂線。

      沒有病人。壞天氣把病人都留在了家里。醫(yī)院里住滿了風聲,和冷不丁傳來的嘩啦、啪啦。

      醫(yī)生們有的往肚子里塞熱水袋,有的擱在電熱板上烘手,連閑聊的興致都被凍僵了。

      這種天氣,最適合坐被窩,腳下躺兩只灌了熱水的鹽水瓶,懷里再抱一只,把臺燈的脖子擰到最低,翻翻書,旁邊放一袋話梅。

      可輪到我值班。

      我翻看了下產包,還有二只。我在猶豫間下了一個賭注,今天不會有人來做產。因為,今天下雪了,今天刮大風了。

      整個上午,我冰冷冷地坐在診室里,搓手、跺腳帶來的熱量都貼不到肉里。索性,我練鋼筆字。寫了一張,手指頭差不多變成雞爪。我對著手心哈氣。窗外花壇里的一棵桂花樹被吹得披頭散發(fā),像是一位瘋狂的女人熱愛著她的生活。

      這時,一個老年人結結巴巴地闖了進來。他戴頂雷鋒帽,一只帽檐翹著,一蓬蓬的白氣從嘴里吐出來。他說,他老婆生了,能不能去他家看看。我?guī)缀蹉蹲×?。他老婆?他看上去是做爺爺?shù)哪挲g,至少60多歲,頭發(fā)半白,臉上的皺紋像機耕路,只有滿口的牙齒倒還顯示他的硬朗。

      我說,你老婆在這里建過卡嗎?我一邊去拿掛在墻上的產檢卡。鎮(zhèn)上所有的孕婦名字在這里能找到。

      他有些尷尬地說,沒有建過卡。他勾下了頭。外面正好有一陣風急吼吼地跑過去。咣當。風不知把什么東西撞倒了。

      我不由得鼓鼓囊囊地站起來,看著他說,你們沒有紅卡吧?什么時候生的?

      他說,是早上8點多的,現(xiàn)在胞(胎盤)還沒下來。沒有紅卡。他老婆腦子有病。他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似乎靠回憶才能回答我。

      沒有紅卡?腦子有?。恳蓡栂駜申嚭L齜牙咧嘴地鉆進了脖頸。

      我一看手表,已經(jīng)10點半了。胎盤在子宮里已兩個多小時了。我顧不得收拾桌上的字帖,到產房拿了接生器械和手套。我向他問來住址和姓名后奔到了院長辦公室。院長正捧著茶杯看財務報表,表上的一個個數(shù)字似乎正揪著他的眉毛,一副愁容慘淡的樣子。院長聽后,讓我趕緊去,他會打電話給鎮(zhèn)計生辦。

      臨出門時我又拿了支催產素針,怕胎盤滯留時間長后影響宮縮。

      到了外面才知風真是瘋了,劈頭蓋臉,根本不知道從哪個方向來的,似乎被人推搡著,拽拉著,褲腳管里好像有人塞進來一支支冰棍。我眼睛躲在風帽里仍不太容易睜開,也不敢多朝前看,時間稍稍一長,感覺眼珠子不太會動了。其實,風把我的思維也冰鎮(zhèn)住了。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對產婦的估計也麻木了。

      他家在醫(yī)院后面的莫家岙,路倒不遠,只是風實在太大了,大得實在不像樣子,簡直能把人鼓起來,還刺骨的冷。一路上只有我跟他倆人,像是風中的逗號。

      他在前面走,縮著身子,頭不時朝左朝右偏,時不時用手去摁頭上的帽子,爺爺?shù)男蜗蠡铎`活現(xiàn)。我跟在他后面,在風中的呼嘯聲里一次次側過身去,如同半身不遂。

      我們像兩片葉子一樣踉踉蹌蹌地終于被推進了一幢小屋。

      屋檐下站著三個人,都是老人,像是閑聊,也像是什么沒說,在等人的樣子。他們背后是黑乎乎的屋子,門檻上縮著一只貓,背弓得老高,眼神懶洋洋的,似乎風在理它的毛,它正愜意地享受。

      我用發(fā)硬的手指揉了揉眼睛,問他產婦在哪里。一邊抬腳邁進了門檻。站著的三位老人神情黯然,又默不作聲,但目光很散亂,一個朝外看,一個往地上瞅,另一個對著屋頂,各顧各的。

      他說,我領你去。說完,他一腳跨出了屋檐。我愕然。攏共也就二間平屋,產婦不住里面,難不成借宿在別人家里?這時候的疑問終究有點白乎雪糟,我人已經(jīng)到他們家了,我來的目的是看產婦產后的情況。但愿不要有什么意外。因心里轉到“意外”兩個字,我莫名其妙地有些緊張。

      他把我領到的居然是后面的一間茅屋。一扇柴門跟他的年紀還要大,上面豁著,下面漏著,中間還透著。我腦子一時空白,手里的產包差點磕到了柴門上。他麻利地推開,朝里面努了一下嘴,說,她在那里。我感覺自己的手腳一陣陣發(fā)麻,身子怎么也走不過去。

      產婦躺在一條破棉絮上,蓋的也是一床舊被,上面的污漬像是積攢了多年,幾乎可摳出塊來。她的下面塞了一層稻草,稻草下面就是泥地,她連張床都沒有,四周冷風嗖來嗖去。我只看到產婦在舊被外露出半個頭,頭發(fā)干枯,但沒有一根白頭發(fā)。我抖著牙說,她怎么睡這里呀!太冷了。

      他仍用“她腦子有病”來回答我。

      在她的左手邊躺著一個嬰兒,被裹在破襁褓里,小臉上沾滿了血漬,還有白色的胎脂。嬰兒時不時哭幾聲,呼嘯的北風把哭聲擠得粉碎。

      我覺得“罪過”兩個字在心里跳來跳去,難過的情緒快速地啄著我,啄得我心底一片兵慌馬亂。

      我掀開被子,她幾乎光裸著身子,下面拖著一根臍帶。我探出身子,問她有沒有不舒服的。她渾渾沌沌地看著我,一臉的干癟。他攏著手,說,她腦子有病,聽不懂的。不快的情緒大口大口地吞噬著我。我吸下好幾口冷氣。

      我用手按壓她的腹部,子宮還沒完全收縮,所幸出血不多。我讓他拿條毛巾來,蓋在她肚子上。我拆開產包,拿了一張墊紙鋪上,又戴上手套,一只手拉臍帶,一只手輕輕揉她的子宮。她一動不動。慢慢地,子宮開始變硬,臍帶也一點點被我拉長。三分鐘后胎盤娩了出來。

      我檢查了一下她的會陰,沒有破裂的地方,出血量也不多,但我決定還是給她打針催產素。針頭扎進她屁股時,她的手突然來抓針管。我下意識地用手去阻止,卻一把捉住了鐵鏈。她被鐵鏈鎖著。我再次抖著牙說,干嗎鎖著她?

      他說,不鎖,她要亂跑的。我沒再問下去,只是覺得渾身發(fā)冷。

      我半跪在稻草上,確定針管的位置后替她拉緊被子,慢慢把注射液推進她體內。

      我拔出針頭后,棉球在她屁股上摁了一會兒,透過被窩的縫隙看看沒出血點了,便收起針管。她的手再一次伸過來,手指骨一節(jié)節(jié)往外突出,像一只笊籬。

      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在柴門外探頭探腦,頭發(fā)亂蓬蓬的,跟雞窩似的,身上穿了件不合身的舊軍大衣。男孩突然叫了聲娘。產婦的臉側了過去,吃吃地笑了起來。男孩也笑了,鼻子下拖著亮晶晶的鼻涕。嬰兒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在一間四處透風的茅屋里一聲接著一聲。

      我感到一陣酸澀,但又不知所措。

      我從柴門出來后,屋檐下多了一個女的,是村里的婦女主任李阿姨。李阿姨一見男的,就大聲斥責起來,介嘸數(shù)倒賬,老婆有病還要去睡她,現(xiàn)在連孩子都生了下來,你有能力去養(yǎng)?。磕械纳袂楹軐擂?,嘴上卻“嘿嘿”著,也不回話。

      另外三個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半是數(shù)落半是同情,同情產婦,也同情他,說他不容易,老婆經(jīng)常要犯病,家里只有他一個勞力,兒子又有些半癡呆。如果不是因為窮,也不會討個腦子有病的女人。李阿姨白了他們一眼,還說呢,知道自己老婆腦子有病,還生什么小孩啊。有一個老人接上來說,家里香火也是要緊的。李阿姨氣乎乎地說,生個呆兒子反而討債,再說介老的年紀了還不懂避孕啊。

      男的仍“嘿嘿”著,似乎說的都是別人的事。

      李阿姨問我,產婦怎么樣???真是作孽。我說,現(xiàn)在看看還好。只是那茅屋實在太冷了,最好住到平屋里來。

      李阿姨的氣又來了,夾槍帶棒地說,介嘸有良心,把老婆鎖在茅房里,還要去睡她。

      風繼續(xù)呼嘯著,我隱隱聽到有人在叫娘。轉過頭去,男孩正趴在柴門上。

      我想起一件事來,問他誰接的生,孩子的臍帶怎么處理的。

      他說,是他接的,用家里的剪刀剪的。

      我差點驚出汗來,破傷風這個病名驀地跳出腦海。我說我趕緊處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太情愿,靠著水缸邊不動,還是在李阿姨的指責下把嬰兒抱了過來。我解開襁褓,嬰兒居然赤裸著,是個男嬰。男嬰的皮膚已凍得發(fā)紫,蜷曲的小腿不停地顫抖,肚子上拖著一截臍帶。我用血管鉗夾住,剪去多余的臍帶,碘酒棉球涂了幾遍,上面蓋上消毒紗布。

      我回去時讓他一起到醫(yī)院,像產婦這樣的情況一定要用些抗生素。起初他不肯,推三卻四的,后來旁人都勸,醫(yī)生說要配一定要配的。他這才勉勉強強地跟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風弱了些,可我一路抖著,剛才的情景像蒙太奇一樣在大腦皮質層切換著。我想借深呼吸來平息情緒,結果打起了嗝。我掐合谷,按內關,仍無濟于事。到了醫(yī)院胃跟著痛起來。

      我開處方時問產婦的姓名,他似乎愣了一下,過后好像用力忖了忖,說是阿梅。我說姓呢?他又接不上。我有些厭惡地看著他,老婆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啊。他的嘴唇咧了咧,終于咧出一個李字來。

      我在處方上寫了李梅花。我也不曉得自己怎么會寫這個名字,或許產婦有屬于她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在隊里的戶口名冊里有,她的父母肯定知道?,F(xiàn)在,她的男人差點叫不出她的名字,而她卻為他生了一個嬰兒,還被他鎖在茅草屋里,只有北風在她的周圍唱著破歌。

      我在門診室里麻木地喝了幾杯熱水,嗝倒不打了,可身子仍抖著,心里空蕩蕩的難過。

      第二天,有人在鎮(zhèn)上的老街那里發(fā)現(xiàn)一個男嬰,把他抱到鎮(zhèn)政府的民政辦。曾有人跑到鎮(zhèn)政府想領養(yǎng),也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最后放棄了。男嬰被送到了縣里的福利院,鎮(zhèn)政府民政辦看著剛出生的嬰兒,擔心路上有什么意外,讓醫(yī)院派個醫(yī)生護送。我便隨車同行。路上是我抱的嬰兒,他哭一聲,嘴里呷幾聲,呷幾聲,哭一會兒。我泡了半瓶奶粉后,他才安靜下來。

      幾天后,那位產婦死了。

      娘,這個詞讓我難過了好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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