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云
這幾日得著一本書——《故宮物語》,是一位日本作家對一批著名的故宮文物進(jìn)行的通俗性品讀。
故宮實際上有兩個,一個是北京故宮,另一個是臺北故宮。大陸人可能只是對北京故宮具有初級的印象,這里的初級,只限于表面化的知道,比如知道它基本的建筑外型,知道它所經(jīng)歷的兩個朝代,最多聽過一些傳說故事。而關(guān)于臺北故宮,可能有很多人都沒聽說過。
《故宮物語》介紹的大部分是臺北故宮里的頂級文物,在中國歷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僅具有非常高的藝術(shù)價值,也凸顯了同時期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發(fā)展風(fēng)貌,可謂見微知著。
書中介紹到的幾件藏品,特別是號稱臺灣故宮“鎮(zhèn)館三寶”的翠玉白菜和毛公鼎(還有一件是肉形石),那年我去臺灣的時候見到過,展臺前人頭攢動,根本無法細(xì)細(xì)品鑒。
據(jù)書上推測,那件翠玉白菜,可能是光緒皇帝的妃子瑾妃的嫁妝——一個不受皇帝寵愛和太后待見的妃子。幾番沉浮之中,最后寶貝與蔣介石一起到了臺灣,被展放在臺北故宮。可以想見,這件寶貝經(jīng)歷過幾多歷史風(fēng)云變幻。
其實哪一件文物不是如此呢?不管是故宮珍寶,又或是普通家藏,歲月浩淼,史海鉤沉。
青少年時代,我時常去南京的叔叔家過暑假,幾乎轉(zhuǎn)遍了南京的各個景點,也去過南京博物院和六朝博物館,還有總統(tǒng)府和周總理辦公的梅園新村。年紀(jì)輕,閱歷淺,再加上孤陋寡聞,對這些文物知識只限于課本中得知的一星半點,因此現(xiàn)在多半忘得一干二凈,盡管僅僅是瞎逛瞎玩,卻也略略地受了一點文化的浸淫,每每見到古玩或有歷史痕跡的物品,都特別容易有親近感、滿足感,仿佛見到的是時間的刻度、生命的軌跡、歷史的輪回,每每出去旅游,博物館都是必到的場所。
書的作者是一位日本人,站在外國人的角度,同時又是深受中國古代文化影響的鄰邦文人的角度,解讀故宮寶物,見解雖說不上有多么高深,倒是很地道,對一些文物知識的門外漢來說,算得上是一本人門級的手冊,剛好彌補了我對文物史了解的不足。
瓷器、玉石、書畫、文玩……每一件物品都有它當(dāng)時的衍生背景,都有它所代表的意象符號和文化氣象,或是宗廟祭器,或是進(jìn)貢禮品,或是皇家御用,或是生活器具,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個個不會說話的物件,可是,每一件物品里都藏著感人肺腑的故事,每一件物品里都留著歷史的溫度,就像紀(jì)錄片《如果國寶會說話》曾說到的:“與他們對視,那些超越語言的心動,也許就是隱藏在我們生命里的謎底?!?/p>
我成家那一年,奶奶特意挑出她珍藏的三件器物給我,一件是紫砂罐,另外兩件是錫器。奶奶生在小富之家,祖上曾在清朝為官,但因人丁凋敝,家道中落,到她這一代基本上就沒落了。在她生長子(我父親)的那一年,她的父親特意從蘇州訂制了一對紫砂罐,外面是紫砂,里面是白瓷,且有冰裂紋的開片。罐外與蓋面上均有雕花,雕著野樹頑石,還有一行字“罷鶴山推筆意琢如錢筆”。從圖案與雕功來看,藝術(shù)價值并不高,那一行字我也一直琢磨不透,猜想大概就是制作者的名號之類的,可是從中,我卻獲得了兩個信息,一是她的家境雖然沒落了,但規(guī)矩仍在,不同于頑愚之家;二是奶奶是絕頂聰慧之人,經(jīng)過那么多兵荒馬亂、曲折離奇的日子,仍能將這些有紀(jì)念價值的物品保存這么久,是有傳世的意味的。
但其實,奶奶并沒有刻意收藏這些物品,記憶中,它們就是日常生活用品,奶奶用這兩只紫砂罐盛放調(diào)味品,一只放白糖,一只放紅糖,而那只錫壺,爺爺曾用來放置茶葉,那對錫奩,則當(dāng)成了玩具,隨意放置。
所以受奶奶的影響,我也仍然在用這只紫砂罐盛放白糖,且日積月累,罐子上已經(jīng)有了一層油垢。雖然有時候也會擔(dān)心哪一天會不小心打破,但每每烹飪的時候,用起它,便想起奶奶,心靈上便與她、與那些曾經(jīng)的日子有了聯(lián)結(jié),生活便多了一些豐厚。聰慧的奶奶,當(dāng)年將這些器物傳給我,是不是也有此意呢?生命終有期,但器物卻不會因為生命的終結(jié)而消失,它會一代又一代地傳承,從她的手中,到我手中,再到我后代的手中,不管能持續(xù)多久,它們終究存放著歷史的記憶。
只是那一對中的另一只,后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再也無法尋覓。但是又想,只要不被弄壞,它總還在某個地方吧,也許它會出現(xiàn)在某個人的案頭,也許有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常??粗?、擦拭它,甚至也許某一天,兩只罐子還會相遇。在歷史的長河中,在時光的流逝中,一切皆有可能。
還有那些個無憂無慮的夏天,叔叔嬸嬸一家,跟在我身后的堂妹,火熱的南京,滾燙的街道,記憶中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歷史,給了文物生命,而生命的價值,恰恰是因為那些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