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麗娜
張豐在朋友圈曬出一幅山水畫,我猶豫著要不要點個贊。
我點開圖片,放到最大。只見畫面上群山起伏,亭臺聳峙,流瀑淙淙,白鷺競翔。整幅作品水墨點染,大氣回旋,沒有一點繪畫功力是斷然畫不出這等作品的。我凝神許久,心中的仰慕和欽佩如浪翻涌,很想把它們化成一點實際行動,比如點個贊,留句言,以表達我看完畫作后的心情。
對張豐,我并不陌生。
當年,我們是師范同學,他卓越的才華讓我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他不但文章寫得好,吉他彈得好,畫也畫得好。在我們班大家都叫他“張才子”。據(jù)說要不是張豐的家境羈絆了他考大學的腳步,憑個人才氣他是不會選擇進這所中等師范學校大門的。
師范同學大多有特長,閑暇時間愿意組建這個社、那個團的,籠絡一幫志同道合的同學,轟轟烈烈地揮灑著青春熱情。當我要辦一個文學小報,缺少美編這一人選時,自然而然想到了張豐。
我居然是闖進男生宿舍的。因為周末,四處找不到張豐的人,只能到他宿舍碰運氣。張豐嚇得夠嗆,他在水房洗衣服,一把拉上男生廁所的門。
“姑奶奶,你膽子真大。”在陰暗的走廊,張豐拍著我的肩膀,故意擺出一副驚恐的表情。
我哪管那么多,劈頭就問:“張豐,來我們小報當美編吧?我權衡了一下,能勝任的只有你了?!?/p>
“得得,別給我戴高帽啊,讓我干活就直說?!睆堌S倒是爽快。
那天我從男生宿舍陰暗的走廊出來,看了看天,發(fā)現(xiàn)格外的藍?;匕嗉墪r,我順道去了學校的菊池。哦,開了好多了,松針形的,獅頭狀的,卷珠簾的,龍須樣的,雜七雜八地擠滿了池子。甚至這一朵擠到了那一朵的池子里,勾肩搭背,好像串門。
張豐的面孔在眼前撲閃著,我笑了笑。發(fā)現(xiàn)沒人,順手掐了一朵菊花。
不記得張豐是什么時候加我微信的。卻記得他加我那天,我一下就認出了他。張豐用本人做頭像,坐在一個菊花池邊,一只手隨意地搭在籬笆上,臉上有著中年男人的成熟沉穩(wěn)之氣。
畢竟25年沒見了,我很想知道張豐在哪里教書,或者在哪里做領導了。所以在心里很認真地醞釀著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老同學還認得我嗎?”
我說:“咋不認得,張才子,咱們的班刊還有你的大手筆呢?!?/p>
然后發(fā)過去一個擁抱的表情。不都說美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嗎?
接下來敘舊、談心,工作、家庭,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們會越說越近乎,畢竟老同學嘛。
想到這些,我的心里竟有些小激動。默默地等候著。可是半天過去了,張豐寂靜無聲。又半天過去了,依舊沒有收到張豐的只言片語。他好像忘了加我這件事情。我忍不住翻看他的朋友圈,曬旅游照,曬畫作,還曬自己侍弄的十幾盆菊花,生活儼然多姿多彩。
這幅最新的畫作,當屬他所有作品中最好的一幅。尺寸大,色彩明麗,任誰都想多看兩眼。
我在張豐的畫作前猶疑著,手指幾次伸出去,想點個贊。卻又覺得沒經(jīng)主人允許,就撬開人家房門,頗有做賊之嫌。不如等等吧,畢竟朋友圈還有其他師范同學,他們?nèi)c贊,我就去點一個,渾水摸魚,也避免了尷尬。
那一整天,我像著了魔,隔十多分鐘就溜到朋友圈看一眼。張豐的畫作亮堂堂地曬在那里,畫作下卻冷冷清清,半只腳印都沒有。難道同學們都沒看到這幅畫?可我明明看到他們頻繁地發(fā)著朋友圈,曬美食,曬參加的各種活動。怎么可能看不到這么絕美的一幅畫呢?
人一旦鉆進牛角里,就變得不可理喻。再次打開張豐的畫作時,我的眼里已經(jīng)看不到畫了。什么亭臺、白鷺、瀑布、群山,統(tǒng)統(tǒng)都飛走了,只剩下一張比雪還白的紙,紙下面那顆飽滿的心呼之欲出。
點個贊有那么難嗎?
鬼使神差地,我飛速點了一下那顆心。它突然跳動起來,像一肚子話急著向外噴涌。我嚇了一跳,又迅速再點了一下,那顆心顫了顫,終于恢復了平靜。我長吁一口氣。
隔天,我在朋友圈曬出一篇文章,同事好友紛紛點贊,也有留言的,盡是溢美之詞。我一遍遍去察看點贊的頭像,又像是著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