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

長久以來，頂在我們頭上的天空以中國人無法接近的尊嚴，從高處睥睨我們，好像在嘲笑我們是小人物似的。殊不知，在1909年，一位中國留學生，在美國的大地上設(shè)計、制造和駕駛了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架飛機，開啟了中國人征服天空的奇跡大門。這個中國留學生，就是有“中國航空之父”之稱的馮如。

愛上“雷震子”

“啪！”的一響，馮樹儀老師的戒尺在書桌上拍得山響。正在念《論語》的學生本來已經(jīng)念得昏昏欲睡，猛地聽到這震耳欲聾的聲音，個個霎時龍精虎猛起來。因為他們知道，馮老師又要開壇“講古”（指講故事）了。

馮如8歲時，才在鄰村的蓮塘恩舉書館讀書，由馮樹儀老師教《三字經(jīng)》《論語》《孟子》等啟蒙課本，還有珠算、信札等生活常識?？匆妼W生們讀書讀得累了，馮老師喜歡給他們講一些《三國演義》《封神演義》等小說中的片段，讓他們提提神。

“今日，我給大家講一段《封神演義》中辛環(huán)和雷震子在空中大戰(zhàn)的故事……”平時舉止溫文的馮老師這時也變得像個小頑童了，他那皮肉松弛的臉上閃過一絲開朗的微笑。

“雷震子！空中大戰(zhàn)！”這可是很吸引人的故事呢，學生們嘰嘰喳喳，一個個向前傾著上身，等待馮老師開口。

“話說雷震子是《封神演義》里面的一個神奇角色，他‘面如青靛，發(fā)似朱砂，眼睛暴湛，牙齒橫生，出于唇外;身軀長有二丈，使用一條黃金棍，是文王姬昌第一百子，云中子的弟子，為武王伐紂立下赫赫戰(zhàn)功……”馮老師開始講古了。

“馮老師，什么叫作‘眼睛暴湛’？”一個同學突然發(fā)問。

“我都說過講古就不要駁古（指對故事提出疑問）啦！”正講到興頭上的馮老師被人打斷話鋒，有點不高興了。

馮如伸出手拉了拉那位發(fā)問的同學的衣服，悄聲地對他說：“湛，就是形容水深的樣子?！劬Ρ┱俊?，就是形容雷震子的眼眶很深的樣子?！?/p>

馮如的悄悄話被馮老師聽到了，這次他倒沒責備馮如。在他的眼里，馮如雖然出身貧寒，但他聰明伶俐，讀書成績很好。他很喜歡這個學生，他接口道：“馮如說得對，書上這么寫，就是要突出‘奇人多異相’的特點，才會吸引讀者去看！”

馮老師繼續(xù)講開了，原來，雷震子是哪吒的伙伴。他出身平民，在經(jīng)歷多次磨難之后，他成為一個持重、威嚴的大將。他有一雙大翅膀，會飛，能煽火……

“馮老師，請問有一雙大翅膀會飛的雷震子和腳踏風火輪的哪吒哪個飛得更快些？他們誰在空中停留得更久些呢？”馮如突然發(fā)問了。

“這個，這個……”馮老師一急，竟然忘了責備馮如的“駁古”。因為馮如問的問題別說他不清楚，估計連《封神演義》的作者自己也搞不清楚呢。他含含糊糊地說，“你們也不必認真，這些都是神話故事。他們是神，如果他們是人，怎么能飛呢？”

經(jīng)馮如這么一問，馮老師也沒了講古的興致了，說：“放學吧！”

放學后，馮如在回家的路上還在嘀咕：“要是人，能不能在天上飛呢？”他停住腳步，抬頭看著天上的白云發(fā)呆，沒想到他擋了一位挑著擔子的農(nóng)民的路了。

那位農(nóng)民顯然聽到他剛才“要是人，能不能在天上飛呢”的自言自語，便訕笑他說：“人怎么能飛上天？真是少年不智，語無倫次。”

跟在他們后面的馮老師聽到農(nóng)民這么說馮如，于是便搖頭晃腦地說：“道焰十丈，不敵童心一車啊（指：道理再多，有時也不及兒童的想象力厲害）！我們大人不應該看輕小孩子的想象力！”

等兩位大人走后，馮如還在田埂上看自由自在飄的白云，心里在想：“我要是雷震子就好了，可以天天在天上陪著白云到處飛！”

“飛”上藍天

秋收過后的一天，馮如蹲在家門口在忙活。他的面前是一大堆竹條和堅韌的油紙、麻繩……

“你在干嗎？”有個要好的朋友問馮如。

“我要做大大的風箏！”馮如邊說邊用刀將一根竹條削薄。

以前，他們都做過風箏的，但那都是用很短、很薄的竹篾條來做風箏的“骨干”，在起風的日子里，用手中的線一拉，風箏就會飛到半空中……好朋友看看馮如今天的架勢，好像不是做小小的風箏那么簡單。“今天你做的風箏有多大？”他問馮如。

“我要制作一個橢圓形的大型風箏，并在兩邊分別懸掛一個小木桶……”馮如比畫著解釋說。

“哇，行不行?。俊焙门笥洋@叫起來了。

“不知道行不行的，試試唄！”馮如自信地說。

大風箏做好了，在好朋友的幫助下，馮如扛著大風箏和兩個小木桶來到了田頭。

秋收后的田像缸底的一張薄紙那樣沒有什么高度，一片一片連接起來的田地顯得非常的開闊，“這樣開闊的場地，足夠我拉著繩子跑起來?！瘪T如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他明白，只要有風，自己又有很快的速度，是有可能拉起這只大風箏的。

這時，明藍的天空沒有一點皺紋，秋風漸起，放在地上的風箏的尾巴也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好，風起了，我們試試吧！”馮如對好朋友說。

好朋友在遠處用力舉起了那只大風箏。大風箏的翼端呈橢圓形，分別掛著一個小木桶！馮如拉起了那根麻繩，作勢要跑了，他大聲地喊叫道：“一、二、三——放！”

在馮如說“放”的那一瞬間，他的那位好朋友雙手盡力往上一舉，放開了大風箏，馮如也拉著繩子撒開腳丫在田地里狂奔。他張開口，暢飲著路上的涼爽空氣。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的繩子由原先的平線變成了向上揚的斜線！他回頭一看，呵，那只大風箏飛起來了！

“哇！”在一旁圍觀的村民紛紛抬頭驚嘆，他們眼見為實：在秋日無滓的高爽天空里，有一只大風箏正兜著秋風，在負重的情況下飛到近百米的高度！“這兩個小木桶加起來應該比一個小孩子還重??！”

大風箏的試飛成功了！一時成為鄉(xiāng)間的奇聞。但馮如卻記住了村民說的那句話：“兩個小木桶加起來應該比一個小孩子還重??！”

他在想：如果繩子拉動的速度再快些，做風箏的材料再堅固些，在風力足夠的條件下，風箏完全有可能載上人在天上飛啊！

馮如12歲那年，厄運向他們家襲來，由于無錢求醫(yī)，馮如的四個哥哥相繼病逝，馮如也因家中無錢，只好中途輟學，幫助父親務農(nóng)。

在美國舊金山做小生意的舅舅回家探親，見到馮如一家生活困苦，就想把馮如帶到美國去謀生。

馮如的父母得知這個消息后，極力反對。他的母親擦著眼淚對他說：“怎么能忍心讓小小年紀的你離開我呢？”

父母的心思，馮如是明白的，但是，他常聽人說，大洋彼岸的美國科學進步，有許多在中國見不到的新奇東西。

舅舅知道馮如平時喜歡動手搞些小制作，像用竹材扎風箏、用火柴盒等東西制作車船模型，還曾利用“虹吸”現(xiàn)象用管子往自家的稻田里注水……“我看他聰明伶俐，如果一世屈在鄉(xiāng)下，又沒書讀，會毀了他的才能！”舅舅發(fā)話了。

媽媽一聽自己這個兒子有可能毀在鄉(xiāng)下，也慌了，雖然萬般不舍，但還是抹著眼淚說：“男兒口大食四方！我也不希望你一輩子守在家里，希望你出去學門手藝，將來有個好的前途……”

父母終于同意了馮如赴美。他的求知欲很強，下決心要到國外開開眼界，將來干一番事業(yè)。

東方萊特

1906年，有一天，馮如對他的助手朱竹泉說：“日俄戰(zhàn)事大不利于祖國，當此競爭時代，飛機為軍事上萬不可缺之物。與其制一戰(zhàn)艦，費數(shù)百萬之金錢，何不將此款以造數(shù)百只飛機，價廉工省。倘得千只飛機分守中國港口，內(nèi)地可保無虞?！?/p>

朱竹泉點點頭，他覺得馮如說得很有見地。

那時候，日俄戰(zhàn)爭剛結(jié)束。“他們將我國的東北大地作為戰(zhàn)場，而我們的國家卻無所作為！”馮如對此很痛心。

1894年，馮如踏上通往美國的航程，不久即到達美國的西部城市舊金山，開始了新的生活。那一年，他只有12歲。舊金山是美國西部重要的金融中心和貿(mào)易港口。它人口眾多，工業(yè)發(fā)達，工廠星羅棋布，高聳的煙囪比比皆是。馮如見到這一切，逐漸明白了，為什么西方國家可以欺辱我們，原來他們的工業(yè)發(fā)達，用機器生產(chǎn)使國家發(fā)達了起來?！叭绻覀円步柚鷻C器，使中國富強，豈不可以改變中國貧窮落后的面貌？”他想。于是，他下決心學習技術(shù)，用科技救中國。他白天當勤雜工，晚上讀機械學，苦心鉆研數(shù)年，終于精通了36種機械原理，發(fā)明了抽水機、打樁機，制成了性能優(yōu)良的無線電收發(fā)報機。

“擁有制空權(quán)，就能在未來的戰(zhàn)爭中取得主動。”有超前意識的馮如看到了飛機的前景。“我要做出中國第一架飛機！飛機造不成，誓不回國?！薄帮w天”雖然是馮如天真未鑿時的夢想，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年輕科學家的他卻從來沒有放棄過這個夢想。

不過，這時馮如口中的飛機，并不是他小時候放飛的那種風箏，而是帶有動力載人飛行功能的飛機！馮如當然知道，德國、英國、美國的科學家都在爭分奪秒地研究飛機，雖然他們很多都以失敗告終，但也有美國人萊特兄弟在1903年成功試飛了他們的“飛行者一號”。

馮如得到當?shù)厝A僑的贊助，1907年在舊金山以東的奧克蘭設(shè)立飛機制造廠，1909年正式成立飛行器公司，馮如任總工程師。公司在當年便開始制造飛機。

1909年9月21日的黃昏，奧克蘭附近的一個圓形山丘旁邊停著一架飛機。它就是馮如精心制造出來的中國第一架飛機，他將它命名為“馮如一號”。

坐在飛機上，馮如臉色嚴峻，在檢查完所有設(shè)備都“正?！焙螅l(fā)動飛機了。發(fā)悶的引擎聲震蕩著在場見證歷史一刻的美國《舊金山考察者報》記者和馮如的助手們?！榜T如一號”的機身開始發(fā)抖了，機前巨大的螺旋槳猛烈地旋轉(zhuǎn)著，馮如再加油，突然，飛機嗷嗷直叫，像打了個響嗝，終于上路了！向前沖了一段路后，它居然離開了地面，迎著強風在空中飛行！

飛機起飛后飛行了800米，顯示了“馮如一號”具有良好的飛行性能?？墒?，它在離地約5米處準備做一次轉(zhuǎn)彎時，螺旋槳突然停轉(zhuǎn)，飛機摔在地面。馮如被摔出飛機外，幸好沒有受傷。造成事故的原因，是由于螺旋槳槳軸螺絲擰得太緊，致使槳根斷裂。

雖然只是短短的800米飛行，卻為中國動力載人飛行史譜寫了光輝的第一頁！《舊金山考察者報》在頭版顯著位置刊登了馮如的大照片，贊譽他是“東方的萊特”。

中國首創(chuàng)飛行大家

1910年7月，馮如又制作了第二架飛機——“馮如二號”。

10月至12月，馮如駕駛它在奧克蘭進行飛行表演大獲成功，并受到孫中山先生和旅美華僑的贊許，同時獲得美國國際航空學會頒發(fā)的甲等飛行員證書。

1911年2月，馮如帶著公司人員、機械設(shè)備和造好的飛機回國。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全國沸騰。11月9日，廣州光復，廣東革命政府成立，馮如率助手參加革命。馮如之所以走上革命道路，除了他的愛國思想和受革命風暴的激勵外，主要是因為他對腐敗的滿清皇朝徹底失望了，認識到他的航空救國主張和發(fā)展中國航空工業(yè)的抱負只有“入民國后或可實行之”。

參加革命后，馮如被任命為“廣東革命政府飛機長”，成為中國第一個飛機長。他立即在廣州燕塘建立廣東飛行器公司，這是中國國內(nèi)的第一個飛機制造廠。當時清廷尚在北京茍延殘喘，馮如加緊制造飛機，供軍隊北上參戰(zhàn)，去推翻清王朝。經(jīng)過3個月的努力，在1912年3月，他制成了一架與“馮如二號”相似的飛機，這也是中國國內(nèi)制成的第一架飛機，揭開了中國航空工業(yè)史的第一頁。

1912年8月25日，馮如在廣州燕塘的機場公開進行一次飛行表演。馮如先向到場的各界人士介紹情況，包括飛機如何利用、如何制造、如何駕駛等內(nèi)容。接著，馮如駕駛自制的飛機凌空而上，高約36米，它向東南方向飛行了約8千米。當時飛機運轉(zhuǎn)正常，操縱自如，觀眾鼓掌之聲不絕于耳。但馮如急于升高飛機，操縱過猛，致使飛機失速墜地，機毀人傷。馮如被送到醫(yī)院，但搶救無效，以身殉國。

在彌留之際，馮如勉勵助手說：“不要因為我的死亡而放棄飛機的研究，犧牲是科學研究的代價之一?！?/p>

年僅29歲的馮如是帶著尊嚴離開人世的。馮如的遺體安葬在黃花崗，并立碑紀念，被尊為“中國首創(chuàng)飛行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