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卓 熊筱燕

今天我們已經習慣于用“家政”這個名詞：你做什么工作？我在做家政；你在上什么課？我在讀家政大專班；你家的家務誰做？我請了家政服務員幫忙。從語言含義的分析上，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在日常用語中，“家政”的含義等同于“家務”，包括燒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照顧老人小孩等事務性工作。那是不是這樣呢？今天我們追根溯源，回到歷史中來探尋。

中國古代的家政

在古代，是否也有“家政”呢？我們查閱了相關文獻材料，發(fā)現中國古代文獻中早就有“家政”這個詞了，但是其含義和今天的家政有根本性的區(qū)別。

南宋紹熙年間的狀元陳亮，在其所寫的《凌夫人何氏墓志銘》中寫道：“家政出于舅姑，而輔其內事惟謹，房戶細碎，無不整辦?！泵鞔叫⑷妫ㄋ枷爰遥ㄎ牡蹠r期翰林學士、因被朱棣滅“十族”而名垂千史）所著《與采苓先生書》之二中提到：“執(zhí)事以高年厚德主家政，一門之內英才異能者如云?！鼻宄鯌蚯骷依顫O所著《憐香伴·逢怒》中有：“如今舍表妹自愿做小，要求令愛主持家政。”

從三則不同時期的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出，家政是一個家庭的內務管理，我們可總結出三點：第一，家政具有廣泛性，包括家庭教育、管理、收支、婚姻內外關系等各個方面；第二，家政具有決策性，是家庭主人對于家庭事物的綜合性管理；第三家政具有內緣性，古代家政沒有對外服務的概念，而是家庭內部的自我服務與發(fā)展。大家應該能夠發(fā)現，中國古代所謂的“家政”和今天的家政在內涵上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近代西方的家政

“家政”一詞，早已在文獻中被使用。家政者之職位，也早已隨著人類家庭的存在而存在了。但是，家政課程、家政學的出現，確是近代的事。

學界的一種說法是，近代家政的發(fā)源地是美國。中華女子學院陳朋老師在其博士論文中對近代美國家政學的發(fā)展做了很好的梳理。美國家政學最早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840年前后（與中國的鴉片戰(zhàn)爭無縫對接），那時候家政課程就已經在美國一些“贈地學院”中出現了。為什么會出現家政課程呢？陳朋老師歸納為三個原因：第一，理性精神的發(fā)展，或者稱為科學技術的應用，使生活能夠更加精確化、科學化（為了便于理解，筆者做個形象的對比：西點制作中各種原料都是精確到克，烘焙時間精確到秒，不同西點師按照統(tǒng)一配方、統(tǒng)一工藝，成品大致口味一致；中式烹飪的技法大多用“少許”“適量”表示，難以標準化，同一個菜不同廚師不同口味）。第二，轉型社會中的性別分工逐漸形成，英國的“羊吃人”現象在美國同樣發(fā)生，這使得大量勞動力從土地中解放出來參與社會生產，男性主宰公共領域而女性負責私人領域的性別分工逐漸形成。第三，人文精神下的女性解放，女性也可以獲得高等教育的權利逐漸被社會廣泛接受。

國際家政學界普遍認為，1899年在美國紐約普拉塞特湖（Lake Placid）舉行的“第一次家政學會議”是家政學學科正式確定的標志。會議達成了家政學是中產階級應掌握的學科和家庭工作應該專業(yè)化兩個共識。別看第一次會議成果很少，但是后來的發(fā)展卻不容小覷。在后來的會議中，家政學的學科命名被確定下來并一直沿用至今，英文名稱為Home Economics，如果直譯就是“家庭經濟學”。

現代家政傳入中國

家政傳入中國主要是源于日本和美國，最早關注家政的可能是隨夫留學的單士厘，她翻譯了日本家政學者下田歌子在1893年所著的《家政學》。1906年北洋女子師范學堂開設家政課程，主要內容涉及家庭衛(wèi)生、服裝、飲食、育兒、看護等。1923年，燕京大學成立家政系，開設營養(yǎng)學和兒童發(fā)展學兩個方向，第一屆家政系的畢業(yè)生有8人。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在1940年才開設家政系，但其家政專業(yè)一開辦就直接與美國的家政專業(yè)接軌，師資、教材、課程設計均是以美國大學的為參考。那個時候，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學生畢業(yè)后就可以直接升入美國大學攻讀碩士。隨后家政專業(yè)成為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第三大專業(yè)，也是深受學生追捧的專業(yè)。那么，在民國初年，家政專業(yè)學習什么？我們在文獻中找到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家政專業(yè)開設的課程參見下表。

通過對民國初年家政高等教育的研究，我們可以得出這樣幾個結論：第一，家政學以家庭生活為研究對象；第二，家政學注重科學精神，利用人類科學發(fā)展成果提高家庭生活品質；第三，家政學是一門綜合型、應用型學科；第四，營養(yǎng)學、幼教、護理是家政學的三大支柱；第五，家政學不以直接家庭服務為培養(yǎng)目標。

當今大陸的家政

新中國成立后，家政學與社會學等專業(yè)在大陸的辦學與研究被中斷，相關師資和課程被分散到其他專業(yè)中，例如營養(yǎng)學被列入食品科學與工程專業(yè)、幼兒教育被列入師范學院學前教育專業(yè)、護理被列入醫(yī)科院校相關專業(yè)。就以營養(yǎng)學為例，毫不夸張地說，營養(yǎng)學就是從家政學中分離出來的一門學科，健在的營養(yǎng)學家、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104歲的查良錠教授畢業(yè)于燕京大學家政學系，南京鼓樓醫(yī)院94歲的甘克超教授畢業(yè)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家政學系。

大陸的家政學什么時候和家政服務畫上等號的？大家是否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末風靡一時的家庭情境喜劇《我愛我家》，里面出現為傅明老人一家服務的張鳳姑和薛小桂，都被稱為保姆，沒有“家政服務員”一說。我們能夠查閱到的資料是1988年武漢現代家政專修學校成立，第一次將家政和保姆（家庭服務）聯(lián)系起來。隨后而來的是改革開放，大規(guī)模的下崗失業(yè)出現，政府為了解決就業(yè)問題，鼓勵家庭服務業(yè)發(fā)展，希望失業(yè)下崗女性能夠到家庭中從事服務性的工作，為了使這個傳統(tǒng)的“保姆”行業(yè)聽起來更易于讓人接納，于是借用了“家政”一詞。事實證明，這個“借用”是成功的，很快“保姆介紹所”紛紛改名為“家政公司”，聽起來更加高大上了。之后，慢慢形成了我們今天眾所周知的“家政”就是“家務服務”這觀念。大家是不是覺得，從古至今、從外到內，“家政”和我們中國大陸人所說家政的內涵有根本性的不同？

最后，再回到本文的主題，你以為你在做家政？其實你做的不是家政，而是家務，或者稱為家庭服務。要知道，你離真正的家政、傳統(tǒng)的家政、西方經典意義的家政還很遠。那么，中國的家政學如何發(fā)展？是不是應該嚴格家政學與家庭服務的界限？要不要給家政服務改個名字？

（作者徐宏卓系上海開放大學講師，熊筱燕系南京師范大學金陵女子學院教授、江蘇省家政學會常務副理事長兼秘書長。本文為上海開放大學2018年度橫向課題“簡政放權后家政培訓市場發(fā)展研究”的階段性成果，課題編號為HX1804。）FE4D69C1-CC97-4321-AFE3-7D84CE406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