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丹

警嫂Connie已經(jīng)很長時間不敢在家看電視新聞了，怕暴徒與警察對峙的畫面會影響孩子，更怕孩子看到警察受傷的消息會擔心爸爸。

阿Mey則經(jīng)歷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失眠。從丈夫Alex被暴徒割頸那天起，她的生活徹底變了。

對很多香港警嫂而言，這半年的生活只能用心力交瘁來形容。很多人原本主要在家照顧孩子，如今不得不加入各種警嫂的群組，相互取暖，學習如何保護自己和家人。

這也是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愛國、更能感受到同胞情誼的6個月。從一開始的傷心絕望，到在內(nèi)地社交網(wǎng)絡上找回信心，再到前往粵港澳大灣區(qū)重新安頓生活，香港警嫂的內(nèi)心經(jīng)歷了一次次峰回路轉。

Alex被送往醫(yī)院時，阿Mey正在家里準備晚飯。一位相熟的警嫂打來電話，說有警員受傷，讓她趕緊給丈夫打個電話。阿Mey撥通Alex的手機，但無人接聽;短信發(fā)過去，也沒有回應。她心里開始覺得不安，無法繼續(xù)準備晚飯。過了10分鐘，電話鈴響，是Alex的手機號碼，但傳來的聲音卻是陌生的：“Alex在醫(yī)院，工作中受了傷，你快過來吧?！?/p>

阿Mey幾乎是依靠本能在支撐，“我當時什么都想不到，不會想，只知道要趕快到醫(yī)院”。趕到醫(yī)院，匆匆見了Alex一面，他就被推進了手術間。阿Mey在手術間外等候時，才有了點知覺，身體一直發(fā)抖，心里擔心著手術的危險和后遺癥。

直到現(xiàn)在，她都不敢告訴孩子，爸爸是怎么受傷的，“他們太小了，會嚇到他們”。阿Mey外形清瘦，但經(jīng)歷這些后，臉上也有一份堅毅，只是說著說著，仍然忍不住涌出眼淚：“那些人為什么要這么做？真的想拿他的命嗎？”

2019年12月5日，警嫂阿Mey（右）和丈夫Alex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本刊記者 陳昊 / 攝）

超過480位受傷的警務人員背后，是一位位像阿Mey這樣無辜承受痛苦和壓力的家人。可是，針對警務人員及其家屬的傷害并未就此止步。Alex被暴徒“起底”，個人資料和家人信息都被擺上網(wǎng)，出院后他不敢再去學校接送孩子，怕孩子因此遭受欺凌和危險。

“被‘起底’這件事，其實我真的有點怕，我們又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要被這樣對待？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自己好好保護小朋友?！卑ey在生活中變得更加小心，不敢在公共場合多說話，還要叮囑孩子“如果有人問到爸爸的職業(yè)，你不要說”。

Connie同樣如此。“我比較幸運一點，沒有被‘起底’，但我也不敢在外面談論現(xiàn)在的社會。昨天有朋友從澳大利亞回香港，我們在茶樓飲茶，都不敢說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情?！彼嬖V《環(huán)球人物》記者，暴徒的行為令人害怕——李伯因與他們意見不同就被當街淋易燃液體點燃全身，環(huán)衛(wèi)工人羅伯只是想拍下照片就被扔磚致死，市民自發(fā)清理路障也會被當場砸暈……這些令人發(fā)指的惡行讓香港變得不再是自己生活了幾十年的社會。

今年10月，香港律政司司長和警務處處長就惡意“起底”警務人員一事聯(lián)合向法庭申請單方面禁制令。這份申請闡述道：“自今年6月，警務人員的個人資料被人于網(wǎng)上非法披露并廣泛發(fā)布，該等資料包括警務人員子女就讀學校、班級等，被‘起底’的警務人員受到不同程度的滋擾、恐嚇，包括電話滋擾、冒名借貸、網(wǎng)購、到警務人員家屬工作地點騷擾等，亦有警務人員或其家人收到信件，內(nèi)容表示會以殘暴方法傷害當事人。這些行為構成嚴重的滋擾及威嚇，令警務人員及其家庭成員非常擔心其人身安全，甚至造成心理困擾?！?0月25日，香港高等法院頒布的臨時禁制令開始生效。

采訪中，兩位警嫂談得最多的并非自己生活中遭遇的危險和困難，而是孩子的教育問題。

擔心孩子因警務人員家屬的身份而受到欺凌，這是眼前每一天都提心吊膽的事情;擔心孩子受到一些縱暴教師或者示威同學的影響而變得不愛國甚至暴力，這是更長遠的憂慮。Connie就坦言，等這個學年結束，要把孩子送到深圳上學，“我不想他‘三觀’（指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都歪掉，更怕他被教育成日后上街的暴徒。”阿Mey也在做同樣的考慮，但心情有些糾結：“我不希望小朋友從小就離開爸爸媽媽去外地讀書，可是我也不希望小朋友的思想變得像現(xiàn)在上街的那些人一樣，所以真的很矛盾。”

她們都填寫了警隊提供的子女赴內(nèi)地就學的申請表格。在粵港澳大灣區(qū)的內(nèi)地9座城市中，一些國際學校里原本就有來自香港的中小學生就讀。修例風波爆發(fā)后，尤其是今年9月開學后，很多警嫂萌發(fā)了將孩子送回內(nèi)地讀書的想法，香港警務處也提供了相應的政策指引。填完申請表格的那一刻，Connie感覺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束光，“你知道嗎，那是在一個很絕望的時刻發(fā)現(xiàn)國家沒有放棄我們，感到國家是我們的后盾，一下子就安心了！”

Connie還曾和幾位警嫂到廣東省惠州市的一間國際學?？疾臁！耙晃恍∨笥呀?jīng)過我身邊時，我就問她在這里開不開心，學了些什么——沒有經(jīng)過學校安排的，就是我自己碰到的小朋友——她對答如流。我覺得香港的中學生也不一定有她這么大方、自信，更重要的是她積極陽光的態(tài)度，真的很好?！边@一趟考察讓Connie下定決心把兩個孩子送到內(nèi)地讀書，“香港的很多學校都充斥著政治訴求，孩子們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成長也是壓抑的，不開心的。我不求他們有多大成就，但希望他們積極陽光?！彼暾埩松钲诘囊婚g學校，因為離香港比較近，方便周末往返?！暗綍r我會到深圳租房，照顧孩子?，F(xiàn)在就是希望學校能盡快給我們答復?！?/p>

和《環(huán)球人物》記者見面時，Connie樂觀開朗，說話滔滔不絕。但她告訴我們，修例風波剛剛爆發(fā)的那兩個月，她心情抑郁，感覺生活十分灰暗?！按蜷_電視就是批評警隊的聲音，可他們是在執(zhí)法??！和其他警嫂聊天，大家都是擔心前線的丈夫，擔心孩子在學校受到欺凌。每天聽到的都是負面消息，全身都是負能量?！睙o處疏解情緒的Connie有時在海外社交媒體臉書（Facebook）上寫下自己的心情，寫下支持警隊的話語?？墒?，讓她想不到的是，標榜自由民主的臉書竟然封了她的賬號，“我真的沒有寫任何不文明的話，僅僅是表達對警隊的支持”。

在朋友的建議下，Connie開通了微博賬號，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分享香港警隊的消息，用愛心、點贊、比心等網(wǎng)絡語言支持警隊執(zhí)法?！熬W(wǎng)友很熱情地跟我互動，比如11月底北京下雪的時候，我說我沒有見過雪，大家就發(fā)了好多北京的雪景照片給我。謝謝你們愛我，讓我一點一點重新開朗起來。”此時的Connie終于走出了幾個月前的灰暗心情。

在內(nèi)地社交媒體開通賬號的香港警務人員和警嫂已經(jīng)有數(shù)百位。他們的每一條微博，都會得到網(wǎng)友的諸多點贊和互動，不僅僅是內(nèi)地網(wǎng)友給他們打氣加油，世界各地的中國人都用共同的文字留下鼓勵、留下溫暖、留下支持。香港警務處警察公共關系科警司高振邦也開通了微博，他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警隊的同事有很多開了微博，很高興在微博上看到有那么多人撐警隊，也很感謝你們來香港采訪，這些支持讓我們感動。”（為保護受訪警嫂的隱私與安全，文中采用英文名，并且未拍攝采訪正面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