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斌
我插完了所有“撅噠鉤”,幾個同伴還沒忙完,還在插鉤。為了一起回家,我站在鋪滿青草的岸邊靜靜等待他們。夜已經(jīng)有點深了,蛙鳴聲漸漸停歇下來,月光映在西溝子水面上,閃動著粼粼波光。不遠處有條魚突然躍出水面,“撲通”一聲過后,四周陷入寧靜,那是北方漁村特有的靜謐。
十三歲那年,我們一家人從佳木斯來到勤得利。沒到勤得利之前,我聽在這里工作過的父親說過:勤得利魚特別多,連家屬房旁的西溝子都有魚。
西溝子是郵局家屬房旁的一條小野河溝,溝子的水不僅特別清澈,而且很少有干涸的時候,終年流水淙淙,它并沒有真正的發(fā)源地,所有的水都來自控山水,每年干旱季節(jié),最窄的地方只有兩三米寬,到了雨季或者黑龍江漲大水的時候,江水倒灌,西溝子也不過十多米寬。水雖狹窄,但那時山上樹木茂盛,野草蓬勃,保持著最原始的生態(tài)面貌。
沿著西溝子溝沿向上游走二三十米,那里有一片比較寬闊的水域,足有兩三里地長,二三十米寬,像一片小湖泊。人站在溝沿兒,透過清澈淺顯的溪水,可以看見成群的小魚在水里穿梭;人影籠罩,嚇得那些小魚驚慌失措,倏爾遠逝。
西溝子的小魚確實很多,不過多是老頭魚、柳根子、山胖頭等一些土生土長的小野魚。它們實在太小了,大人對它們不屑一顧,更不會坐到溝沿兒釣魚,只有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半大孩子才把那里當成釣魚的天堂。那時,一起玩的幾個同伴幾乎每人都有一根兩三米長的柳條桿,上面拴根母親納鞋底用的細麻繩,再找一根縫衣針,在燭火上燒紅,彎成魚鉤系在釣線上。到了星期天,幾個人相邀來到西溝子,到溝邊隨便找一棵黃檗樹,剝下一段樹皮或找一根高粱桿當浮標,擎著魚竿釣上小半天,溝沿邊扔了一地半拃來長的小野魚;等到臨回家前,再到溝邊折一根細柳條,把滿地的小野魚穿上,拎著長長一串,踏著夕陽朝家走去。
別看那些魚都很小,最大的都不到2兩重,咬鉤卻特別狠,一下子便把浮標拽進水下,如果做不到手疾眼快,趕緊提竿,那些狡猾的小魚會把魚餌從沒有倒鉤的鉤上擼下去,吞進肚子,然后逃之夭夭。隨著到西溝子釣魚的次數(shù)逐漸增多,我的釣魚技術(shù)也越來越熟練。那些小野魚的種類不一樣,咬鉤時浮標的反應(yīng)也不一樣,有的送標,有的拖標,有時浮標只上下顫抖,有時先拖后送,有時先送后拖,多種多樣。經(jīng)常在溝沿釣小野魚,我不但漸漸摸索出魚咬鉤時浮標的幾種情況,還掌握了怎樣把握最佳的提竿時機。除非魚不咬鉤了,只要咬鉤,我肯定能輕而易舉把它釣上來。
在西溝子沿兒釣了一年多,這些小野魚已經(jīng)無法滿足我,我開始渴望釣大魚??墒?,西溝子的水實在太淺了,那些大魚是不屑于游進這么淺的溝子的。不過,每年黑龍江漲大水的時候,江水倒灌西溝子,瘦瘦的溪流就漸漸變得豐滿起來,由原來的一位纖纖少女變成了一位豐腴的胖姑娘,豐盈的溪水一直漫延到溝岸的兩邊,倒灌的江水會把一些鲇魚、鯽魚和小鯉拐子也帶進西溝子,這時候在溝沿兒釣魚,不僅能釣到原先的那些小野魚,還能釣到二三兩重的鯽魚或半斤左右的小鯉拐子,要是下夜鉤的話還能釣到三四斤重的鲇魚。
夏天,溝沿兩邊長滿了蓬蓬野草,草根下藏匿著很多青蛙和林蛙,傍晚時就會響起此起彼伏的蛙鳴聲,悠揚而悅耳。等到每年漲大水的時候,一些半大的孩子經(jīng)常到溝邊抓青蛙或林蛙,等到晚上把那些抓來的青蛙掛在鉤上釣鲇魚。
抓青蛙要放慢腳步,輕手躡腳地慢慢走過去,找準青蛙躲藏的位置,然后悄悄蹲下,伸手猛地撲過去。那些青蛙都很狡猾,趴在淺水邊的草叢里,仔細地觀察著岸邊的動靜,你的抓捕動作稍微慢那么一點,它就會猛地躥起,跳進水里逃之夭夭。那時候,我們抓青蛙多數(shù)用抄羅子,而不是赤手去捉,先看準了青蛙的位置,猛地一抄羅子扣下去,肯定百試不爽;抄到青蛙,從抄羅子里把它抓出來,用根繩系住蛙腿上,逮一只,拴一只,等到逮住十幾只青蛙,拎一串回到家里,等到天黑以后再到西溝子邊下夜鉤。
溝沿上的大柳樹的樹梢旁斜挑著一鉤新月,暮色籠罩了西溝子兩岸,緩緩流淌的溪水里不時傳來大魚追捕小魚時發(fā)出來的聲響。我們幾個孩子每人抱著十幾把“撅噠鉤”,悄悄來到溝沿兒,借著朦朧的月色,把青蛙一只一只從繩子上解下來掛在魚鉤上,然后找個河水較深的地方把“撅噠鉤”的竿子用力斜插在溝邊的土塄上,調(diào)整好釣線的高低,使那些掛在鉤上的青蛙在水面以下五六厘米到十來厘米左右掙扎——那些失去了安全感的青蛙本能地拼命往水下鉆,想找一個安全地方藏身,于是不停地往水下掙扎,可惜它們的身體被魚鉤鉤住了,無法掙脫,只能貼著水面來回游動,發(fā)出的陣陣水聲便招來那些兇猛的鲇魚前來捕食。
我插完了所有“撅噠鉤”,幾個同伴還沒忙完,還在插鉤。為了一起回家,我站在鋪滿青草的岸邊靜靜等待他們。夜已經(jīng)有點深了,蛙鳴聲漸漸停歇下來,月光映在西溝子水面上,閃動著粼粼波光。不遠處有條魚突然躍出水面,“撲通”一聲過后,四周陷入寧靜,那是北方漁村特有的靜謐。
下夜鉤釣鲇魚,人不用在溝邊看守,下完鉤后便可以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一覺睡醒,我們直接過來遛鉤,沒想到收獲還不錯,我一共下了十多個“撅噠鉤”,竟釣了四條三四斤重的鲇魚,還有一根竿上的釣線被鲇魚硬生生掙斷了,只剩下一段系在魚竿上的細麻繩隨著晨風(fēng)輕輕地飄蕩。看著那段在晨風(fēng)中來回飄蕩的釣線,一起來遛鉤的伙伴說,跑的那條魚肯定小不了,至少也得七八斤,否則不會把釣線掙斷。
其實,那條魚究竟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只是瞎猜而已,可是幾乎所有人都有這樣一種心理: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跑掉的魚,肯定都是最大的。沒辦法,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誰也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