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牛兒還在山上吃草,放牛的卻躺在那里睡著了。
“撒它拉,撒它拉!”我老遠就朝他喊叫。但是牛倌兒卻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跑過去,往他的臉上放了一只螞蚱。那人忽地一下坐起來,冷著臉說:“干啥呀!”
我說:“撒它拉,我來趕牛呀!”
他立刻橫了我一眼,說:“你去趕呀!什么撒它拉,該你叫的嗎!”
哎喲,還真牛上了。我不再理他,就往牛群那里走去。
這是1975年春日的一天,我受點長委派,到生產(chǎn)隊的牛群里來趕知青點的那幾頭牛,準備春耕。“撒它拉”本來是一種會飛的螞蚱,但是不知怎么卻成了這牛倌兒的綽號,大人孩子都這么叫他??赡苁且驗樗麄€頭不高,走路拖拖拉拉的緣故吧。他姓啥叫啥我卻不知道。
我往前走,看見一棵樹下拴著一匹馬。這馬,也像他的主人撒它拉一樣不起眼。它的顏色說灰不灰,說白不白,很瘦,毛很長。它身上佩著鞍韉,垂首站在那里,一副隨時聽命的樣子。我撿了塊土坷垃朝它扔去,正中它的后胯,它驚得一跳,看了我一眼,接著又恢復(fù)了剛才的姿勢?!靶茇?!”我不由罵了它一句。
我走進牛群,立即認出了牛背上做了記號的幾頭牛。我立即開始驅(qū)趕它們,試圖把它們和牛群分開,然后趕走。但是,它們根本就不聽我指揮,東奔西跑,我趕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渾身是汗,但是連一頭牛也沒有趕出來。
這時我聽見山下有人朝這里呼喊,起初還以為是在嘲笑我,卻見撒它拉騰地跳起來。他疾步上前騎上他的馬,兩腿一夾,就像離弦之箭沖下山去了。這時候我看到,山下來了一群馬,有幾個馬倌兒正騎馬在馬群周圍奔跑。撒它拉轉(zhuǎn)眼已經(jīng)沖到馬群跟前,一個馬倌兒迎上前,把一根套馬桿遞到他的手上,又對著馬群指指點點。但見撒它拉立即縱馬沖入馬群,他揮舞套馬桿,開始追趕一匹非常顯眼的白馬。追著追著,終于將它套住。白馬不服,拖著他飛跑。卻見撒它拉似乎在轉(zhuǎn)動手里的套馬桿,用力在擰,前面那個套就越勒越緊,直至白馬雙腿騰空而起。撒它拉的身體拼命后傾,屁股離開馬鞍,坐到了馬背上,隨后他的兩腳突然甩蹬,躍下馬來,他順著套馬桿閃電般躥到白馬前,先抓馬鬃,再抓馬耳,隨后抱住馬頭,腿下似乎使了個絆子,就見一片煙塵騰起,竟將那白馬生生摔倒在地。煙塵中他好像從腰里抽出一根繩子,起身的時候,白馬已經(jīng)被戴上籠頭了。
我看得呆了,想不到這個綽號撒它拉的人,還有這個本事。而我,竟然連一頭牛都趕不走。
過了許久,撒它拉手里拿著兩瓶酒,又騎著馬上山來了。他哼著小曲,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那匹瘦馬,這會也顯得精神多了。
我迎上前去,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容:“哎呀,撒……師傅,你真是太厲害了。剛才看你套馬,簡直太過癮了?!?/p>
“師傅?我不是撒它拉嗎?”他說著翻身下馬,眼睛乜斜著我。
“哪里哪里,剛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起,對不起!”我急忙從口袋里拿出半盒煙,抽出一支,恭恭敬敬獻上,又劃火替他點著。
撒它拉坐到地上,美美地抽了幾口煙,然后故作驚奇地問我:“你不是來趕牛嗎,怎么不去趕呀?”
“唉,我……趕不走呀。請師傅幫個忙,幫個忙。”我小心翼翼地說。
撒它拉就笑起來,他說:“哎呀,你們知識青年也有認熊的時候呀!我還尋思你們一個個有多牛呢。去,騎上我的馬,找一根棍,去趕吧?!?/p>
“這個……這里哪有木棍呀?!蔽绎@得非常為難和無奈。
“你去掰一個樹杈嘛。你騎上我的馬,指哪頭牛,它就會替你趕哪頭牛?!?/p>
我半信半疑牽起他的馬,去樹上扯下一根樹杈,壯起膽翻身上馬,直奔牛群而去。我試著舉起樹杈,去指知青點那幾頭牛,竟然真的好使。那馬就按照我的“指揮棒”飛快奔跑,一會就把那幾頭牛從牛群里分離出來。
我把幾頭牛趕出一段距離,喝令它們原地不動,然后我去送還撒它拉的馬。
撒它拉這時已經(jīng)打開了一瓶酒,正在一口口喝著。
“師傅,謝謝你。你這馬真是太聽指揮了。你是怎么訓(xùn)練它的呢?”
撒它拉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這沒啥。我告訴你吧,這馬是桿子馬。你千萬別看不起它,只要有桿兒指揮,龍?zhí)痘⒀ㄋ几谊J!”
哦!我不由再次打量這匹說灰不灰、說白不白的馬,又看看馬的主人,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個頭在我的眼里忽然都高大起來。
(原載《荷風》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