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霓
幾年前,出生在巴黎的法國攝影師AurélienChauvaud來到上海,拍攝了一組以邊三輪摩托車為主題的攝影作品《上海邊三輪騎士》(ShanghaiSidecarRiders)。據(jù)他調(diào)查,在上海的2400多萬常住人口中,只有大約250人擁有自己的邊三輪。政府將不再發(fā)放任何相關(guān)牌照,這一政策的出臺創(chuàng)造了一個異常小的利基群體,即上海的邊三輪玩家們。
Chauvaud通過他的朋友Thomas達成了初次駕駛邊三輪的體驗。那是在一個八月,上海正被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極高的空氣濕度加劇了悶熱的體感,走在路上就像是要穿過一層厚厚的濕紙巾......而在此時,跨坐在一輛長江牌古董摩托車上兜風,無疑為Chauvaud帶來了一段涼爽而愜意的美好記憶。“我簡直為那些古董邊三輪傾倒”,他這樣描述那次經(jīng)歷,“那是一種近乎360度全方位地
去接觸城市和生活的獨特駕駛體驗。你還可以去探索、穿行那些僻靜無人的小路?!盋hauvaud自此體味到邊三輪騎行作為中國文化的小而獨特的一角。然而Chauvaud的作品并沒有在攝影圈引起什么轟動,與此同時,身處上海的另一位攝影師卻在用日常生活踐行他對邊三輪摩托的信仰。
很多男人喜歡長江750,就是著迷于一種古典范兒——裸露的車架和發(fā)動機,帶散熱片的汽缸、管道、電路、油路、變速箱、傳動軸,一目了然。
挎子,邊三輪摩托車的江湖稱號,國內(nèi)最常見的型號是長江750。相傳笫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納粹德軍裝備了數(shù)以萬計的軍用摩托車寶馬R71。在二戰(zhàn)中,前蘇聯(lián)也仿制了德國的這種寶馬R71型三輪摩托,被叫作M72型三輪摩托,并大量列裝部隊,用于作戰(zhàn)。戰(zhàn)后,M72的技術(shù)被轉(zhuǎn)讓給蘇聯(lián)的盟友,包括中國。在1957年12月,中國以M72為技術(shù)基礎,成功研制出軍用型長江750,忠實地保留了寶馬R71的全部特征。
很多男人喜歡長江750,就是著迷于一種古典范兒——裸露的車架和發(fā)動機,帶散熱片的汽缸、管道、電路、油路、變速箱、傳動軸,一目了然。老式長江750基本上都是金屬部件,搭配牛皮座墊,那種原始的機械美,使這種摩托車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仍風韻不減,而且在收藏市場上價值一路飆升。
殷子是上海邊三輪騎士中的“1/250”。他出生于1973年,目前身份是“無業(yè)游民”。由于從小就酷愛戶外運動,殷子的外形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修飾”得日漸粗糙。有意思的是,去日本旅游的時候,所有當?shù)厝硕几f日語——沒人相信他是正宗的“上海寧”。
2012年,殷子用2萬塊錢在一家改裝車行購入一輛1997年生產(chǎn)的長江750。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一輛用來“秀”的車,而是他真正的日常座駕。在初學騎挎子的時候,對龍頭的把控是最難的。他說:“龍頭總是往斗那里偏,所以我左手很吃力,要一直把左邊的車把往回拉?!弊钸h的一次行程,是2014年騎著它從上海去新疆,整個旅行長達23天,三分之二的路程帶著夫人。他回憶道:“我覺得她比我更厲害,因為坐在那個邊斗里真的特別不舒服,我坐過一次朋友的車,從上海到無錫,風劈頭蓋臉狂吹,當時恨不得一棍子把自己打暈,等到了再醒?!?/p>
殷子買長江750的原因頗為獨特,他說就是因為知道這車時常出故障,“尤其是在買來第一年的時候,幾乎能壞的都壞過,但每次修好一個問題,自己對機械的把握就更進一步?!币笞痈嬖V我們,騎這輛摩托最大的樂趣就是它頻繁地出故障,需要他“常壞常修常關(guān)心”。
從上海開著邊三輪跨越4600公里抵達新疆庫爾勒,并不是殷子人生中的第一次壯舉。之前他是個“自行車狂人”,曾經(jīng)騎一輛破舊的山地自行車從呼和浩特到過錫林浩特,從成都到過拉薩,還多次參與環(huán)青海湖騎行。邊三輪的長途駕駛自然是與騎自行車完全不同的體驗?!耙婚_始有些故障摸不著頭腦,比如有一次點不著火,我把化油器、火花塞一個個排查過來,都沒問題,最后才知道是因為油箱蓋上的一個氣孔堵住了。”殷子說?,F(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需要求助于車行,車有什么毛病一騎就知道。
就在從上海騎到新疆的那三天里,這輛長江750的油、電、氣都出過毛病,爆胎也發(fā)生過好幾次,最夸張的是騎著騎著排氣管被“震”飛了。殷子回憶著,“沿312國道行至青海的時候,我們騎車橫穿一個部隊訓練場,在一條修得全是碎塊的路上,路屬于半成品,天氣是陰天,我從后視鏡里看見一輛摩托,和我們始終保持20米左右距離,是一個藏民。因為當時路上沒有其他車,所以很明顯?!钡笞右呀?jīng)無暇顧及此人來歷,因為當時他覺得車把很重,總是向右傾斜,要挺費勁才能拉回來?!爸耙呀?jīng)有好幾次爆胎經(jīng)驗,我就知道肯定又壞菜了。其實我?guī)Я藘商讉溆幂喨?,只要不是發(fā)動機變速箱出問題,多半都能堅持到下一個休息點,除此之外我還帶了個千斤頂。雖然我并不會用......”他說。
意識到出了問題,殷子趕緊把車停在路邊。藏民也停下來,近距離默默圍觀。“因為用不來千斤頂,我在路邊搬了一塊大石頭,墊在邊斗的踏板下面,讓輪胎騰空,然后拿出工具開始卸輪子,鼓搗了半天還是搞不掂,那個藏族大哥終于看不下去了,把我推到一邊,不發(fā)一語地迅速換好了輪圈......”殷子回憶起那段戲劇性的遭遇,至今百感交集,“我想到包里還有一盒‘公關(guān)’用的香煙,行程過半了還沒派上用場,就趕緊找出來給他。大哥非常羞澀地推辭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收下了,我們約好一起騎一段,可是走了一會兒他就消失在了前方,感覺像上天派來的‘天使’?!?/p>
那一次,他們還因為迷路誤入過軍營?!爱敱目吹竭@車更有感觸,因為它參與過歷史事件,他們有可能把它當戰(zhàn)友,有些退伍軍人復原后會開摩托車修理鋪?!币笞舆€告訴我們,行駛在上海郊區(qū)的街頭則是另外一番風景,阿姨爺叔們會指著說:“鬼子的車來了!”
在采訪的時候,我們的攝影師希望殷子能做一個類似“漂移”的動作,把邊斗“甩”起來,殷子委婉拒絕了?!拔彝ǔ2煌鎯夯?,像開快車啊,技術(shù)性動作啊什么的,不是我的風格。我覺得開車要掌握自己的節(jié)奏,享受這個過程,而不是把‘追上最快的那個人’作為目標,更不是為了讓自己顯得酷?!彼綍r會在車里備著一套茶具,騎行的過程中累了就停下來,獨自在路邊泡個茶,吃幾粒花生米再走。
很多男人喜歡長江750,就是著迷于一種古典范兒——裸露的車架和發(fā)動機,帶散熱片的汽缸、管道、電路、油路、變速箱、傳動軸,一目了然。
在上海市區(qū)的街頭,你大概很少能目睹一個45歲左右的男人踩著滑板漂過來——殷子就是這樣出場的。在郊區(qū)騎挎子,在市區(qū)騎自行車或者用滑板,是殷子主要的出行方式。其實殷子還有一輛兩輪的嘉陵摩托,我們問他騎起來有什么感受上的區(qū)別,他調(diào)侃道,“三輪的好處就是‘不會倒’?!比绻I四輪車的話,他會首選依維柯或者全順。
自從十幾年前從一家化工廠離職之后,殷子就沒再上過班。之前在國企干活的時候,他身體里面的藝術(shù)家靈魂藏得很深,不上班了以后,有充裕的時間,他開始鉆研繪畫和攝影,成為了一名自由職業(yè)者——或者更確切地說,一個具備多種生存技能和興趣愛好的“生活家”。幾年前,殷子迷上釣魚,而且是釣魚里難度系數(shù)最高的“flyfishing”(飛釣),他沉迷于練習拋桿技巧,說“看到魚繩在空中畫出漂亮的弧線時能達到精神上的高潮”。今年他終于考出了國際飛釣教練執(zhí)照,據(jù)說目前中國有這個資質(zhì)的人不超過7個。
后備廂里裝上漁具,開到有河的地方,釣魚,這是殷子現(xiàn)在最享受的事。釣上了魚他往往會將它們放生,如果釣不上魚,能將漁繩拋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他也會興奮半天。有意思的是,練習拋桿的過程對肩關(guān)節(jié)有利,正好可以治療騎摩托落下的病。
結(jié)束了采訪之后,殷子在夜色中“突突突”地開回了市區(qū)的家。為了躲避交警,他每次都要詳細地規(guī)劃好線路,早出晚歸。盡管如此,出門還是經(jīng)常被查身份證,哪怕是乘坐地鐵,“現(xiàn)在只要警察一看我我就主動交出來,身份證的四個角都被磨爛了?!蔽恼驴侵?,殷子告訴記者,千萬別把他描述成“無業(yè)游民”,因為現(xiàn)在上海的騎摩托環(huán)境已經(jīng)很不友好,“摩友”們很容易被認為是“低端人口”。我其實很想告訴他,現(xiàn)在上海有一個老外開的網(wǎng)站,上面將“坐邊三輪兜風”已被列為一個奢侈的旅游項目,標價1000元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