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
程海每天早晨上班,都要見到老裴,有時在小區(qū)大門口,有時在理發(fā)店門前,這些都是程海的必經(jīng)之地。
程海是一個小局的局長,老裴是專門磨剪子搶菜刀的。每次見面,老裴都要主動問候程海:“哎,老師傅,你吃過了嗎?”這讓程海比較惱火。因為程海并不老,才五十出頭,正是英姿勃發(fā)的年齡,人也長得白白胖胖,穿一身西服,手里拎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一看就是個坐機關(guān)拿工資的人物。有幾次老裴還看見了有小車來接他,但老裴偏偏喊他老師傅,臉上好像還掛著譏諷的笑容。程海心想,這老頭兒也是不識相,不就是讓你磨了兩回菜刀嗎?你就親戚似的,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況且又一大把年紀(jì)咱倆還差著輩。
程海很不高興,幾次想上去訓(xùn)斥他,但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只好把不高興藏在心里,裝出很高興的樣子點頭回應(yīng)。老裴很高興,又把很高興轉(zhuǎn)化為“磨剪子搶菜刀”的高聲吆喝。
老裴就住在程海家附近,程海的小區(qū)是老裴每天工作的第一站,也是他的“主戰(zhàn)場”,因為這個小區(qū)建成時間比較久,住的大部分是老人,磨磨搶搶的活兒多一些。年輕人一般不搶刀,更不會磨剪子。他們的刀鈍了,要么扔掉換新的,要么就湊合著使用。更不用說剪子了,好多年輕人家里根本沒有。老裴干這行時間長了摸清了門道,他心里勾畫了一張路線圖,每天順著這條路線吆喝,不會跑冤枉路。
程海不高興,理發(fā)的陳師傅卻很高興,老裴來的時候陳師傅正好在開門。他問裴大爺“吃了嗎”,便從店里取出幾把剃刀遞給老裴,說:“你學(xué)學(xué)雷鋒,幫我把刀磨磨?!崩吓嵝廊煌?,接過剃刀用手試試刀刃,說:“老師傅你用刀咋恁廢呢?前天才磨的,今天刀口已沒有了利勁兒,你是削金了還是刮銀了?”陳師傅開玩笑地應(yīng)道:“沒辦法,每天都碰到幾個碴子頭,頭發(fā)得用切割機切。”
老裴笑了,笑聲在喉嚨里咕咕嚕嚕響,他佝僂著身體從三輪車上取下長條凳,又從帆布包里搬出磨刀石,把磨刀石固定在長條凳上,便開始加工打磨。
磨刀石有兩塊,一塊是粗石,一塊是細(xì)石,他先是在粗石上磨,待剃刀雙面找平后,又換到細(xì)石上磨。他在細(xì)石上磨得很認(rèn)真很小心,每磨幾下便淋上一些水,還不斷地翻著兩面看。也就一支煙的工夫,兩把刀磨完了,他說好了,折起來遞給陳師傅,還特別提醒這刀快得很,小心傷著人家的皮肉。
陳師傅夸獎老裴,說:“你磨的刀咋恁利呢?”老裴一副大國工匠的樣子,回答:“這就是經(jīng)驗,磨刀是個巧勁兒,深不得淺不得,重不得輕不得。不瞞你說,我磨的刀還砍過人頭呢!”老裴又謙虛起來:“不過也不是啥難事,隔行如隔山,我也在琢磨,老師傅你刮的頭咋恁亮呢?”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陳師傅給老裴遞支煙,也不提錢的事。
進(jìn)入臘月,到了用刀的繁忙季節(jié),需要磨刀的人也多了起來,但不見了老裴,他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了。老頭兒老太太們急得不行,掂著刀滿街找,跟找誰報仇似的,嚇得年輕人四處躲。
少了老裴,程海心情好了許多,又恢復(fù)了當(dāng)局長的感覺和自信。昨天,他接到組織部通知,讓他去參加一個追悼會,說死者很了不起,是一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立過戰(zhàn)功的老人。程海也沒問誰,第二天一大早便驅(qū)車往老人家里趕。
老人住在離縣城三十多公里的鄉(xiāng)下,汽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才到達(dá)。程海在哀樂聲中往靈堂走,進(jìn)門抬眼一望,驚呆了,遺像上微笑著的老人是老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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