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揚
前陣子我在網(wǎng)上看了個小視頻,一個山東爺爺教孫子讀拼音。視頻里,爺爺抱著孩子,墻上掛著讓我這個“80后”看著十分親切的識圖掛畫。只見爺爺指著畫上的白菜說:“剝一喔剝,剝菜(白菜)?!本o接著,爺爺又指著墻上的茄子說:“七一約qúe,qúe子(茄子)”。評論區(qū)除了一連串的“哈哈哈哈哈”,還有不少家長大呼同感。
現(xiàn)在城市里隨便一個小區(qū),都是大堆老年人在帶娃,不少小朋友有樣學樣,也學了一口方言。有的老人很努力地貼近學校教學體系,盡量用普通話溝通,可教著教著就跑偏了。朋友說了個笑話,她爸教娃認漢字:“腳,機一熬腳,這個字念腳?!币晦D(zhuǎn)眼切入生活模式就變成了:“哎呦,小寶貝,你的腳踩到了我的蹶?!绷硗庖粋€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的孩子參加學校軍訓,教官喊口令前進,孩子原地不動。教官問:你為啥不走?孩子回答:“地上有一個蛋!”教官一臉茫然,低頭尋找,旁邊的同學笑著翻譯:“教官,他說地上有一個洞!”
自帶方言的小朋友,在學校里是有點掙扎的。我鄰居的孩子,因為自小跟著來自南方的老人長大,無論如何聽不出“n”和“l(fā)”、“h”和“f”的區(qū)別,每次考拼音都靠死記硬背才能過關(guān),無論是“奶奶拿牛奶”還是“粉紅鳳凰飛”,對他來說都是語言的噩夢。
說起來,我也有過交流錯亂的類似經(jīng)歷。小時候我跟著奶奶在皖南生活,奶奶告訴我:“你爸爸媽媽那里哦,街上有毛個如子,那么大!”她張開雙手,比劃了一個一米多長的動物。在奶奶家的方言里,“魚”也是念成“如”,幼小的我,腦補出爸爸媽媽家門外漂浮著一米多長的魚,長著長毛,在空氣中游來游去。這是什么怪物?太可怕了!直到6歲,我終于見到了奶奶口中的“毛個如子”:一種溫馴沉默、任勞任怨的長尾巴灰色動物——毛驢。
這幾年回家我發(fā)現(xiàn),很多老家親戚朋友的孩子把“國”念成“歸”,在爺爺奶奶或者姥姥姥爺?shù)囊吧虒W法指導下,“歸家”“中歸”“美歸”朗朗上口。上了學,老師在教室里展開地圖,孩子們喊:“老師!這個我知道,這是‘中歸’”!
我還見過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交叉帶娃的,奶奶把“嫩綠”讀成“嫩路”,姥姥把“嫩綠”讀成“論綠”,最后孩子融會貫通地把“嫩綠”讀成“論路”,語文老師當場崩潰。
和隔代帶娃引發(fā)的其他觀念沖突不一樣,年輕父母說起祖孫輩的方言梗,很少生氣,大多樂得前仰后合。有個朋友說:“方言挺有意思的,如果普通話一統(tǒng)天下豈不是太無聊了?”畢竟,方言里保存著我們的身份認同和文化基因。
有時候我看著一個個娃奶聲奶氣地講著話,時不時蹦出幾句土味方言的逗趣模樣,感嘆“語言的習得真是有趣”的同時,也生出一種懷念——我們鄉(xiāng)音不再,卻能在孩子們不經(jīng)意的方言里找回曾經(jīng)遺失的童年和鄉(xiāng)愁。
(:環(huán)球人物 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