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新

《三國志演義》全稱《三國志通俗演義》，簡稱《三國演義》，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部長篇章回體小說，也是中國古代成就最高的歷史演義即長篇歷史小說。

《三國演義》的成書，受到三個因素的影響：歷史資料、民間故事、文人改編。與三國故事有關(guān)的歷史資料，主要是晉陳壽的《三國志》和劉宋裴松之為《三國志》所做的注。三國故事在民間的流傳方式主要是“說話”（講故事）和演戲。宋代“說話”之“講史”門中有專說“三分”的藝人，如霍四究（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五）?，F(xiàn)存的文獻有兩部元代刻印的講史話本：《三國志平話》和《三分事略》。金元時期的戲曲舞臺上出現(xiàn)了大量的三國戲。據(jù)《錄鬼簿》《太和正音譜》等記載，元雜劇中有六十多種三國戲，現(xiàn)存《關(guān)大王單刀會》《劉玄德獨赴襄陽會》等二十一種。民間流傳的三國故事，其特點是“俗”，具體表現(xiàn)為熱鬧有趣的第一講《三國演義》故事、詼諧幽默的風(fēng)格和尊劉抑曹的傾向。劉、關(guān)、張都富于草莽英雄氣息，而張飛的形象尤為突出。

《三國演義》大約成書于元末明初，作者是元明之際的羅貫中。

《三國演義》以三國時期的“興廢爭戰(zhàn)”為題材，始于黃巾起義（184），終于“三分歸一統(tǒng)”（280）。其核心內(nèi)容大體包括“歷史的三國”“民間的三國”和“掌故的三國”?！皻v史的三國”主要取材于《三國志》及注，以曹操為中心，從總結(jié)歷史經(jīng)驗的角度寫他統(tǒng)一北方的歷程，其中對官渡之戰(zhàn)的描寫尤為典型。在“歷史的三國”中，道德評價相應(yīng)地減弱了其重要性，肯定甚至贊賞曹操的“術(shù)”（解決政治、軍事問題的技巧）構(gòu)成相關(guān)情節(jié)的內(nèi)在意蘊。毛宗崗《讀三國志法》稱曹操“是古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曹操之奇，奇在智謀過人，即“智足以攬人才而欺天下”。就“智足以攬人才”而言，人才樂于為曹操所用，首先是因為他慧眼識人并想方設(shè)法加以籠絡(luò);其次，無論是武將，還是謀士，只要為曹操效力，總能得到物質(zhì)、榮譽、地位等方面的回報。尤其是對于謀士，曹操尊重他們的建議，肯定他們的智慧，而這正是謀士們所追求的人生價值之所在。至于“智足以天下”，包括了兩個側(cè)面：一是曹操雖然不把漢獻帝放在眼里，但終其一生并未稱帝，顯出一副“忠君”的姿態(tài);一是深知民心向背乃事業(yè)成敗的關(guān)鍵，善于行愛民之舉以獲取民心。曾有一種意見認為：曹操的形象是在戲曲舞臺上被丑化的，《三國演義》中的曹操仍是“可兒”（稱人心意的人）。這意見的合理性不必懷疑，至少，從《三國演義》對曹操、董卓、袁術(shù)、袁紹、劉表等的對比描寫來看，納道德于權(quán)謀之中的曹操，在招攬人才和爭取民心方面，確乎有過人之處，他是在歷史進程中扮演了偉大角色的人物。以同樣的標準來衡量其他歷史人物，《三國演義》對孫權(quán)等也不乏喝彩之筆，對魏、吳陣營的那些出類拔萃的謀士（如郭嘉、荀彧、賈詡）、身先士卒的勇將（如典韋、許褚、龐德），也予以了高度贊許。

《三國演義》對劉、關(guān)、張和諸葛亮的描寫，以來自民間的故事為主體，其特征是追求道德化的情感滿足，在明確區(qū)分“好人”“壞人”的基礎(chǔ)上，又熱衷于賦予“好人”的“謀”“勇”以傳奇意味、超人色彩，其中對赤壁之戰(zhàn)的描寫尤為典型。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民間的三國”。

對道德化的情感滿足的追求，主要是經(jīng)由尊劉抑曹表達出來的。曹操復(fù)雜性格的核心是極端利己主義，由此呈現(xiàn)出虛偽、奸詐、殘忍和兇暴等特征。與曹操“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利己主義人格成為對照，劉備是作者極力推崇的仁君，“吾寧死，不為不仁不義之事”，即使于己不利，也不把“妨主”的的盧馬轉(zhuǎn)送他人，不肯拋棄跟隨他的十數(shù)萬樊城百姓。只是，由于作者的過分粉飾，劉備的仁和善被推向極端，甚至入侵西川也被粉飾為并非出于本意，這樣就失去了真實感。相比之下，還是關(guān)羽和諸葛亮更受讀者喜歡。

諸葛亮是《三國演義》著力刻畫的重要人物，他才具不凡，具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獻身精神?！度龂萘x》以魏、蜀、吳三條敘事線索為綱，而魏、蜀兩大政治集團的較量則為全書的主干;對魏、蜀的描寫以蜀漢為重點，而對蜀漢的描寫又以諸葛亮為中心?！度龂萘x》一百二十回，共寫了一百十一年的事情。諸葛亮的政治軍事活動雖然只有二十七年，但這二十七年卻在《三國演義》中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即從第三十八回的“隆中決策”，到第一百零四回的“丞相歸天”，共有六十六回，這還不包括諸葛亮出山前水鏡先生對他的贊美，以及去世后“魏都督喪膽”“定軍山顯圣”等有關(guān)章回。在這近七十回中，有大半回目是專寫諸葛亮的。如此著力刻畫的人物，在《三國演義》中沒有第二個。

《三國志》里的關(guān)羽，雖然勇武超群，但在英雄輩出的時代里，并不顯得特別光彩照人，而在《三國志平話》中，他的戲份還比不上張飛?！度龂萘x》則把他塑造成了“作事如青天白日，待人如霽月光風(fēng)”的“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羅貫中偏愛關(guān)羽，原因在于，關(guān)羽是一名儒將，他既不像張飛，一味粗豪莽撞，有似江湖好漢，也不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關(guān)羽精通《左傳》，涵養(yǎng)極深，舉止豁達而不粗野，言語磊落而不莽撞，膽識過人，武藝絕倫。羅貫中經(jīng)歷過元末明初的戰(zhàn)亂，關(guān)羽比較符合他的人生理想，也更能體現(xiàn)元明之際知識精英的審美心理。

清初毛宗崗修訂《三國演義》，他有意在小說中增加了大量筆記片段。其《凡例》十條之三云：事有不可闕者，如關(guān)公秉燭達旦，管寧割席分坐，曹操分香賣履，于禁陵廟見畫，以至武侯夫人之才，康成侍兒之慧，鄧艾風(fēng)兮之對，鍾會不汗之答，杜預(yù)《左傳》之癖，俗本皆刪而不錄。今悉依古本存之，使讀者得窺全豹。

所謂“悉依古本存之”，實際上是假托古本。毛宗崗假托古本所收錄的這些“事”，主要出自《世說新語》這一類筆記。這些片段自成格局，構(gòu)成了我們所說的“掌故的三國”。

對掌故的愛好基于一種談笑話滄桑的人生態(tài)度：恬淡閑適的隱逸情調(diào)是比刀光劍影的殺伐征戰(zhàn)更能提高人的尊嚴和生命意識的;對“是非成敗”的熱衷其實不如擺脫了爭競的小品式的淡定。“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就是“掌故的三國”所蘊含的價值判斷。

毛宗崗評點《三國演義》，有“三奇”之說：曹操是“古今來奸雄中第一奇人”，諸葛亮是“古今來賢相中第一奇人”，關(guān)羽是“古今來名將中第一奇人”。這三個人物，是《三國演義》中“歷史的三國”和“民間的三國”兩種文化內(nèi)涵的主要承擔者。大體說來，“歷史的三國”更加關(guān)注政治智慧，“民間的三國”更加關(guān)注日常倫理，正如政治智慧與日常倫理不能相互取代一樣，“歷史的三國”與“民間的三國”也不能相互否定，而只能相互補充。至于毛宗崗評本以貫穿全書的掌故風(fēng)味和隱逸情調(diào)來消解“英雄”的意義，則另具一種超越世事和感慨世變的情懷?！度龂萘x》由此獲得了博大深厚的品格，當然也潛伏著比單向度小說更容易被誤解的可能性。

《三國演義》早在明隆慶三年（1569）即朝鮮宣祖三年已傳入朝鮮，是中國古典名著中最受朝韓讀者歡迎的作品，在現(xiàn)存的版本、翻譯、改作、出版狀況、古典文獻的記錄等方面，《三國演義》都是其他中國古典名著比不上的。日本、印度尼西亞、越南、泰國、英國、法國、俄羅斯等諸多國家也先后有《三國演義》的本國語言譯本出版，并陸續(xù)有研究論文和專著發(fā)表?！度龂萘x》在世界文學(xué)史上占有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