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西密克(Charles Simic, 1938-),美國詩人,生于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1954年隨家移居美國芝加哥,后在紐約大學(xué)學(xué)習(xí), 60年代末以來出版了詩集《草說什么》《一塊石頭在我們中間的某處做筆記》《給沉默揭幕》《回到被一杯牛奶照亮的地方》《古典舞廳舞曲》《給烏托邦和近處的天氣預(yù)報》《不盡的布魯斯》《失眠旅館》《地獄中的婚禮》《溜黑貓》《抽桿游戲》《凌晨3點的嗓音》《我無聲的環(huán)境》《那小小的東西》《偽裝大師》《瘋子》《靠近些聽吧》等多卷;他先后獲得過普利策詩歌獎、惠特曼詩歌獎、斯蒂文斯獎,并擔(dān)任過美國第十五任桂冠詩人。 西密克是20世紀(jì)后半葉以來美國最優(yōu)秀的詩人之一。
在黑暗的房子中
一天夜里,我正要睡著的時候,
我看見一道門下
有一絲我以前從不曾注意到的光,
我既害怕,又很想
走過去輕叩那道門。
在黑暗的房子中,一道門下
有一絲我竟然不知道其存在的光
出現(xiàn)又消失,仿佛他們
關(guān)掉了燈,像我一樣不眠地躺著
等待那隨之而來的事物。
容易驚醒的人
我的朋友,
你在一生中
目擊過那么多罪行,
難怪在大多數(shù)夜晚
都能發(fā)現(xiàn)你
置身于一個
你甚至都不能講
那種語言的國度
在某一場審判中作證。
隨著越來越多的尸體
被抬進(jìn)來
你親眼看見
還在照片上
看見它們
那些可怕的傷口,
因此訴訟進(jìn)程
極其緩慢。
你將被要求
明天再回來,
因此你將再一次
跌跌撞撞地下床
一路摸索著
走向就在大廳下面
那間已經(jīng)開庭的
沉默
而擁擠的法庭。
卡車休息站
死亡,這獨來獨往的
蒼白的盜賊,
在一家通宵小餐館
后面的小攤上呷著咖啡,
同時暗中策劃
今夜怎樣去劫走
一個卡車司機(jī)的生命——
那時他閉著眼睛
握著方向盤,
回憶著某個漂亮的搭便車者
向他揮別
在他的后視鏡中
與那些飛逝的燈光一起
越來越小。
端坐
當(dāng)那只用喧鬧的滴答聲
喚醒了死者的舊鐘
終于沉寂下來,
永恒就搬遷進(jìn)來。
一面鏡子
用那種懇求被帶出去
久久散步的狗的眼神
向往著門。
深夜的小測驗
查爾斯·西密克怕死嗎?
是的,查爾斯·西密克怕死。
他對上蒼祈禱嗎?
不,他忙于耍弄他的妻子。
他的良心飽受折磨嗎?
良心還時不時插嘴進(jìn)來閑聊呢。
他準(zhǔn)備好了迎接他的創(chuàng)造者嗎?
差不多就像松鼠匆匆越過道路。
就像被某個酩酊大醉的青年
從一條黑暗的街上踢到
另一條街上的空啤酒罐,
他同時蹣跚而行又跌倒下去。
玩笑
我過于長久地尋找
我不曾命名的事物,
直到有一天
我松開攥緊的拳頭
發(fā)現(xiàn)手里
有一粒沙子。
這是誰開的玩笑?
我無法說清。
當(dāng)我像一個認(rèn)為自己
聽見了腳步聲的盲乞丐
伸出手去
我的手就變得沉重起來。
有拐杖的風(fēng)景
那么多拐杖,現(xiàn)在即便是日光,
即便是煙霧在裊裊上升時
也需要拐杖。簡陋的棚屋——
每一個顧客——艱難地
排成一列縱隊魚貫離開,
我說,多么努力啊……
它們后面的樹即將跌倒,
螞蟻拄著玩具拐杖,
風(fēng)拄著幽靈拐杖。
在這附近,我絲毫得不到安寧:
面包有了人造肢體,
無頭玩偶坐著輪椅,
請注意,我的母親蹲下來小便時
也用兩把刀作為拐杖。
關(guān)系
夜里,街對面
排著黑暗的窗口
一個孩子在一個窗口中哭泣。
你也習(xí)慣了那種哭泣,
讓它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你滿懷相同的憂慮
憑借著臺燈的光線
翻開的這本天文學(xué)書籍,
也像你映在墻上的鳥一般的影子。
此刻,就在與它所有空寂的空間
同時發(fā)生的
這種不斷擴(kuò)展的無垠的底部,
一個無眠的目擊者
懷著希望聆聽一個孩子
在夜里哭泣,
那哭泣將會繼續(xù)響一陣。
冬夜
教堂是冰山。
它是風(fēng)。今夜它肯定從那些
銀河的果園里吹出來,從它們
哥白尼學(xué)說的坑洼和石頭中吹出來。
瘋狂的弗蘭肯斯坦博士1創(chuàng)造的怪物
啟航前往新大陸,
意外到達(dá)像新罕布什爾這樣的地方。
實際上,那只是本地的一個醉漢,
拿著雪鏟敲門,
想進(jìn)來取暖。
書上說,冰山就是從冰川上
斷裂下來的一大塊浮冰。
1:英國作家瑪麗·雪萊(1797-1851)所著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的主人公,系一生理學(xué)家,創(chuàng)造了一怪物,但結(jié)果自己被怪物所毀。
嚇人的玩具
歷史在黑暗中練習(xí)
使用剪刀,
結(jié)果萬物出來的時候
都少了一只腿或胳膊。
如果那依然是你必須
跟今天玩耍的一切……
這只玩偶至少還有一顆腦袋,
而它的嘴唇血紅!
木屋如同可怕的展品
排列在空寂的街上
一個小女孩身穿繡花睡衣
坐在臺階上對街道談話。
看起來這是件嚴(yán)肅的事情,
即便是雨也想聽到,
因此雨就落到她的睫毛上
使得睫毛不斷閃耀。
鐘的零件到處散落
那么趕快吧!
傍晚正在來臨。
成人們已經(jīng)在路上。
后果不堪設(shè)想。
當(dāng)你在那些滑溜的小輪中
——其中一些有牙齒——
搜尋時間的秘密,
你就忘記了時間。
你打算吸引
大廳對面的那個女孩。
她靠得那么近,
胸脯都擦到了你的耳朵。
她本來早該回家,
但你不斷告訴她
你馬上就會將它重新
組合起來,滴答作響。
相反,你們一起鉆到桌下
在地板上搜尋。
你的手在顫抖,
而門上有一把鑰匙。
預(yù)? 言
最后一個顧客要蹣跚著出門。
廚師要掛上白色的帽子。
椅子要爬上桌子。
掃帚要慵懶地漫步到壁櫥里。
侍者要踢掉腳上的鞋子。
貓在晚餐時要吃掉整條鱒魚。
收銀員要停止清點收據(jù),
用鉛筆抓撓屁股,嘆息。
老板要給自己再倒上一杯白蘭地。
鏡子要厭倦盆栽的棕櫚
一如既往地慢慢暗淡下去,
而此時,有人拿著一只烤雞逃離。
一排高高的窗戶
天空的掘墓者,
捕鳥人,
黑夜的賣火柴者——
你究竟是什么?
書籍排列成的墳?zāi)梗?/p>
鍋碗瓢盆的音樂廳,
失眠的生病的護(hù)士,
竊賊的盲目約會。
你也是
脫衣舞者暗淡的舞臺
緊靠著一個被落日剝皮的
神圣的殉道者。
關(guān)于我自己
我是失眠者的無冕之王
依然揮舞著刀劍搏擊他的幽靈,
天花板和關(guān)閉之門的學(xué)生,
打賭說二加二并不總是等于四。
一個在墓園上拉手風(fēng)琴的
快樂的老靈魂移入太平間。
一只逃離瘋子腦袋的蒼蠅,
在他腦袋附近的墻上休息。
鄉(xiāng)村牧師和鐵匠的后裔:
一個勉強(qiáng)的舞臺助手,
屬于兩個有名而無形的幻術(shù)大師:
一個叫做上帝,一個叫做魔鬼,當(dāng)然,
假如我是我代表自己要去做的那個人。
捉迷藏
沒有找到那幫
老熟人中的任何人。
他們肯定還躲著,
屏住呼吸
盡量不笑出聲來。
我們的街道很不走運,
到處都是破窗
夏夜的晚上
我們聽到一對對夫婦吵架,
要不就看到他們應(yīng)和著收音機(jī)跳舞。
我們都瘋狂愛上的
那個坐在消防通道上
抽煙到深夜的
紅發(fā)女郎,
肯定也躲著。
那個拄著雙拐
總是帶著一本書的
瘦骨嶙峋的男孩
肯定沒有
走得很遠(yuǎn)。
一年中的這個時候
黑暗早早就降臨
讓人很難
從陌生人的面龐當(dāng)中
辨認(rèn)出熟悉的面龐。
夏天的暴雨
我要過去看看石墻邊的那些野草
它們究竟為何而煩惱。
也許它們并不關(guān)心
下午的沉寂中
陰影爬過草坪的方式。
雖然我們沒聽見鳥語,
沒在花叢中看見蝴蝶,
沒有螞蟻跑過我們的腳,
天空也保持著一派蔚藍(lán)。
至于我們院落中的樹,
它們始終那么輕微地彎曲枝條
順從于某種東西——
那種東西即將進(jìn)入
我們一無所知的事物——
就像我們被正在加深的寂靜鎮(zhèn)住。
夏天的光芒
在黎明的藍(lán)色時辰
它喜歡空寂的教堂
一個個陰影
就像雜耍中的帷幕分開,
受難者的眼睛
從十字架上盯著下面
仿佛第一次看見
他那血淋淋的雙腳。
我的妻子把指頭放在唇上
夜晚來臨。
一個孤獨的搭便車者
舉起自制的招牌。
戴面具的人物
圍繞在賭桌周圍?
不,那些是田野上的稻草人。
在鄰居家里,
鄰居們崇拜一只黑貓,
尚未亮起燈光。
親愛的上帝,你看得見
跳蚤們?yōu)槎惚芏济Γ?/p>
不,他看不見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