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深處的鹽
我與一塊石頭在海岸上進行激情澎湃的對話。無論海浪以怎樣的速度沖擊上來,都無法將溫軟的情意揉進巖石執(zhí)拗的內(nèi)心。波濤高一頭低一腳,小跑過來打斷大地的哮聲,又灰頭灰腦潛回海底。浪花拖著春潮霍亮的獠牙。
無數(shù)的魚,草木皆兵。無數(shù)的泡沫,幻化成鹽和水晶。漂蕩在沙灘上的船,成了蟹蝦們醉生夢死的集中營。船上漂蕩的一生,足夠一只海鷗含恨終生。
誤將珊瑚認作大海的墓碑,上面刻著鯨魚一樣龐大的呼痕。我艱難地帶著一匹馬離開,它停留在天際靜候所有的難民。
我也是大海深處的難民。我的眼淚是大海與礁石結(jié)下的仇恨,和最大的鹽粒。
深處的光
我用時間的漿,將早熟的理想,慢慢熬成驚艷的黃金。
我掩蓋體內(nèi)碩大的疼痛與惶恐的膨脹,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從一個熟悉的地方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與大雁結(jié)伴,成為光陰孤客、一道逆行的光。
我是一尾無鱗的魚,我無法原諒江水澎湃的過錯。江水拍打在我身上的傷痛,讓我忘記自己還有一根扼殺命運的魚刺。
從哭泣的角落,拾起被荊棘包圍的勇氣,重新出發(fā)。眼前的光芒驀然一閃,便把我扔進了刺眼的博大與渺小。我有理由拒絕卑微的塵埃,但我從不拒絕巨人力量的肩膀。
生活不是一句簡單的笑。對慢騰騰的歷史來說,參天大樹的年輪便是時間腐爛的注腳。
我祈求,我體內(nèi)的火山,背上的利刺以及余生豐腴的米糧,能夠喂飽那個長得像夸父一樣追逐陽光的心跳。
過香積寺
從長安徒步香積寺,腳下的風聲,早已勝過朝圣者一路風塵仆仆。
葡萄架下的每一粒光,都長著一顆頑固不化的小腦袋,它們在炫耀自己閃閃發(fā)光的前世?;蚴橇_漢,或是尊者,或是上輩子,一個晶瑩剔透的我。
香火翻山涉水,以一棵參天大樹的悲憫,在寺前燒成一炷香的高度。朝圣者千辛萬苦,扶起一株草的一生,以及它跌跌碰碰的疾苦。
路人雙手合十,凝視片刻,摘下墻外葡萄架下的凈,與甜。
我立在門外,與一支臃腫的南瓜花低頭不語。野狗吐著舌頭,麻雀咬著糧食。光陰叼著露水。
慈悲的佛啊,讓我們?yōu)檫@沒名沒姓的年頭,干一杯多情的酒。
深處的秋
金黃的楓葉,被深秋的斧頭,釘在滾燙的長安街上,被風拖走,又被陽光蹂躪。被時間沉淀,又被衣著襤褸的乞丐悉心收藏。
光陰是人間碩大的苦。它與苦瓜,苦菜花,苦杏仁一樣,苦澀,蘊含著秋天體內(nèi)豐富的礦藏。它與秋風,秋雨,秋寒一樣,深情,是無毒的砒霜。
生活不是一句簡單的笑。笑過之后,淚水會被某個人洗得發(fā)白,被某段情刺得靈魂空曠。
一年四季,長短無序,快慢交替,唯有深深,深深的秋,使我邁不開硌腳的步伐。
深處的院墻
夜深人靜,柿子樹脫下秋天的皮,開始審視倒影下的夜景。一盞盞燈籠,把蒼穹掛在高處,把那些吞噬乳汁的秘密公布于眾。
一盞盞真理,把秋天富有的汁液,不遺余力地推向迷宮。
啪的一聲。柿子從樹上拋下來,與巖石的臉碰了個滿懷。月光的身體,溢出蕭瑟的惶恐。
樹下飽滿的洞,樹樁上開裂的年輪,開始了自己被拋棄的一生。院子里的石碾,與苦澀的野菊花相依為命。
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時間擔心,運往冬天的糧食,被螞蟻埋在荊棘扎堆的墻根。
秋深了,憐憫糧食的人類,早已成為別人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