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
冬祭
荒蕪的現(xiàn)場,荒蕪的記憶。風(fēng)吹痛眼神,飄忽的追尋,荒草蔓延了視野,心中的痛感叢生。明晰又模糊,相似的山形、河流、田野、荒崗,北風(fēng)寒,秋草黃,冷霧迷茫。自行車漠然,無法抵達的記憶的山崗。
荒草連天,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少年的身影從那草叢中走來,從那溝渠上躍過,從那塘埂上彳亍,從那野樹林中穿越。他渺小又靦腆,清高又孤獨,無畏又怯懦。一會兒信心百倍,一會兒又情緒低落,一會兒鼓足勇氣,一會兒又黯然神傷。
這祖先土地上的野草,生就散漫,孤倔,生生不息,野火燒不盡,荒茫直逼天邊。無法傾訴天涯的情意,無法述盡此刻的情懷。無法抓住流逝的一切,連一把青草也抓不住。
季節(jié)一下子落入冬陽的迷幻。目光在凄楚的北風(fēng)里越過原野、河流、山崗,有些被凍住,有些落荒而逃。遠方更遠,窮盡一生無法抵達。
不要試圖抓住逝水,不要試圖進入風(fēng)光,不要試圖與他者合一。你只在你當(dāng)中,滿溢的愛意蓄成太陽之輝,緊閉的門窗里有一個黑色的核,你只在自己的核中包裹自己。
善良,忠厚,敦實。撥開草叢里祖先的遺骸,安睡的圖騰,可以燒出灰燼中的熱力,貧瘠的土地一直寄托著厚望。
時光之鳥飛入蒼溟,刀鋒一樣的劃痕刻在天地之間,我把祖先的靈魂和夢想,把祖先骨骸安頓在墩上,高大而荒涼的墓碑也安頓了流逝和榮耀。
頌歌
我愛魯王墩,也愛魯王河。
墩上的麥地,墳頭,荒草。河中的水草,小魚,沙灘。一個纏我的骨頭,一個繞我的血脈。糾纏的還有我的日夜,我的冬春,我的呼吸與夢。
我的身體生長著當(dāng)下和遠方,我站在墩上遠望,河彎曲著身子,像一張弓,我是一支小小的箭,河將我拉起來射遠。
我在河中追逐,墩緊縮著脖子,像一只老牛蹲臥著,悠閑地吃草,我就是那只牽在牛鼻上的牛繩子,拉近了天際蔚藍。
墩土黑厚,生長著麥哨和鳥群,也生長著麥芒和荊棘。起早割麥的露水和被生活劃出血滴的童年都被起泡的肩膀背進一花籃的晨光和鳥鳴里。
晨光圍著我生長,鳥鳴圍著我生長。我不再膽小,不再慌張。腳印里有花開,腳步里有堅強。河水回旋,河水回到我的身上,回歸了我身體的清澈,小魚兒在我的皮膚上安家。我給水草喂著鄉(xiāng)愁,給河床鋪著藥引。
這些體驗,像我身體里未愈的傷,一遇陰雨天我就疼痛發(fā)作,加重我的憂愁,也常常在我的喉嚨里顫動。
少年放飛而去,千山萬水。遠走他鄉(xiāng)歸來,心里只剩一墩一河。
信仰之光
在魯王墩的冬夜,我要握疼北風(fēng)和霜。
握疼貧寒的光亮。
這聳立河邊的高墩,是我的依峙。
我日日種下冬麥和勞作,作為對抗,我會記住父親的扁擔(dān)和母親的鐮刀。
魯王墩是路邊的高墩,我走了三千里,一回頭,它還站在那里。
脫不了一身長袍和鄉(xiāng)土氣息。
擋在北風(fēng)口上,墩下,是避風(fēng)的溫暖。
讓我堅持。
保持我。讓我自信。
讓我明亮。不再流失水土。讓我待人有暖氣。
讓云朵邊沿有霞光。
保持核。堅硬的部分無人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