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憲,字白巖,齋號不言齋。1954年生于山東濰坊。1990年畢業(yè)于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學院。現為西泠印社社員、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山東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兼篆刻委員會主任、山東印社副社長、濰坊市書法家協會主席、濰坊市藝術館研究館員。出版有《蒯憲書法篆刻作品集》等。
我與書法篆刻結緣,始于家庭的熏陶和影響。母親祖上陳官僑與簠齋陳介祺之父陳官俊同胞,母親的祖父陳柏巖、父親陳筱巖皆為濰上一時書法名家。兒時,外婆時常講一些陳氏及二巖先生遺事,家中還保存著簠齋監(jiān)拓的諸如毛公鼎、天亡簋、瑯琊刻石、曹望憘造像石之類金石拓本,刻有“偉堂夫子”“壽卿清玩”的毛筆,陳官僑以下各輩印章等文房用品。
“文化大革命”中,父親與一批學養(yǎng)深厚的文化人常有過往,由父親引薦我得以向他們請教書法、篆刻。更重要的是在當時學校廢教的情況下,他們指導我讀一些文史經典和與書法、篆刻相關的書籍,為后來發(fā)展積累了基礎?!拔幕蟾锩焙笃?,我即書寫一些革命家詩詞為主要內容的作品參加省市舉辦的展覽。1971年參加工作,初為建筑工人,業(yè)余投稿全國各類展覽,時有人選獲獎。20世紀80年代調入文化單位,組織社會文化活動、輔導基層之外,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和研究。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參悟體會、追問反思,逐漸有些心得:較之于華麗,我更追求樸素;較之于繁復,更傾向簡約;較之于濃烈,更希望平淡;較之于人為,更崇尚自然,萬象生于自然其問也??傁胍源宋锘谧髌分?,然而又總是不能盡如己意。但我還是相信,藝術家以作品立世,其藝術思想應該體現于作品之中。
書法作品的思想內容猶人之靈魂、軍之統帥,由性靈而生風貌,由統帥而布陣勢。思想由人對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事物的感悟而生成,歸納梳理,提煉升華,對人的行為產生影響和規(guī)范。揚雄日“書者,心畫也”,可知書法創(chuàng)作受思想意識支配,筆墨線條是情感心跡的流露。由此,我注重書法作品的思想性。思想決定境界、品格、氣局,故思想性又有普遍意義。思想性具體于一件作品可能并不顯見,而縱觀全部作品卻始終客觀存在其中。我并不認為書法家自然就是思想家,只是想強調書法創(chuàng)作過程以及書法作品所呈現的理性思維和文化價值追求。
我學書法以隸書人手,西漢五鳳刻石、萊子侯刻石,東漢史晨、張遷、禮器、石門頌諸碑都下過功夫,繼而接觸簡牘帛書墨跡??瑫R摹唐人柳公權、顏真卿,多得王振綸先生指授。北碑中愛好摩崖、墓志、造像中拙樸一路。隸書臨摹時間較長,最初認為臨得像就是標準,一味追求筆畫酷似,章法務合碑刻縱橫間距比例,未能體察隸書的時代特征,體會戰(zhàn)國、兩漢簡帛書墨跡的意蘊氣息,更未注意到隸書的流變以及明清近人的表達闡述,墜人側重技法、忽視創(chuàng)變的誤區(qū)。傳統雖然相對固定,但并不是一成不變。一座靜止不動的廬山,東坡居士卻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這說明固定的事物在認識上也具有不同的視角和多元的取向。固化,得到的只是軀殼,軀殼并不能生發(fā),不能生發(fā)勢必脈絡中斷,難以承傳繁衍。我們不妨把傳統視為源泉河流,它既取之無盡、用之不竭,又隨著時空轉換而不斷揚棄、充實、完善,汩汩流淌,永無止息。
隨著金石學的興盛,清末至民國問金文書寫備受重視。其章法布白多依器物銘文格式排列,筆法看重金石氣息。我較欣賞商周彝器中徽號、少字數銘文形式,注重表現金文奇異瑰麗的圖案性和古典的造型美,筆法力求突破平實勻停、敦厚端重,糅以行草筆蘊,賦予作品自由清新、率真天然、蓬勃積極的時代感,或再以他體題跋,呈現新的視覺效果。
甲骨文出土后,人們重視其考古、文獻和文字學價值,而探求其藝術特質的研究卻少有創(chuàng)獲,以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書家大都仍以金文筆意書寫甲骨文,結體規(guī)范整飭,章法一如其他書體,并無特色。甲骨文與金文雖然同屬古文字,使用朝代先后相連,且有并列使用的時期,但在藝術特征上存有明顯的差異。甲骨文載體是獸骨,金文是青銅;甲骨文以刀鍥刻,金文以范鑄造。從文字學的角度分析,甲骨文象形意味更濃,金文相對抽象規(guī)范。兩相比較,甲骨文更具原始混沌的美學價值,而這種獨特價值的存在為豐富甲骨文的藝術表現提供了可能。我寫甲骨文用筆方圓、直曲并運,強調筆致的情感色彩;結體縱長為主,輔以橫斜;墨法濃淡兼施、燥潤相濟;布白力避狀如算子,端若垂裳,追求活潑自然、無拘無束又燮和天成,并使氣韻始終貫穿其中??傊?,一切并無定則,全依整體效果所需,隨意生發(fā),隨機應變,“合而不同,違而不犯”,如此方能符合先民樸素的審美意識。
篆書創(chuàng)作還有一個繞不過的重要問題就是用字,特別是甲骨文中能為創(chuàng)作所用之字只千余,這無疑是一大限制和障礙。創(chuàng)作者能做的不是突破限制,排除障礙,而是遵守法則,在規(guī)定的空間內完成規(guī)定的動作。如果能以“戴著鐐銬舞蹈”形容格律詩寫作,那么借此形容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也絲毫不算過分。
與作品思想性比較,創(chuàng)作模式似更具方法論的性質。以學術之視野把握書法藝術發(fā)展脈絡,超越時代、地域、門派諸限制,特別是突破書體之間樊籬,取長補短、雜糅融合而形成自家風格路數,似應是當代書法創(chuàng)新的正途;以學術之手段解決文辭斟酌、文字取舍等實際問題,似亦應是篆書及篆刻創(chuàng)作方法的正確選擇。
中國金石學至清末,山左乃重鎮(zhèn),濰縣陳介祺乃領軍旗幟,其收藏之豐富,鑒賞之精當無人能出其右。既使今天傳統金石學為現代考古學、語言文字學及書法、篆刻等藝術學科分解取代,而陳介祺的學術思想仍影響深遠,其考古、傳古的方法仍具有現實意義。老一代金石學者考據古物之筆記、手札、題識等不僅蘊涵著學問智慧和人文情懷,而且還豐富了書法的藝術表現樣式。
篆刻雖然與書法有密切的關聯,卻是一門獨立的藝術。我們似乎應遵循其本體的規(guī)律,著重表現其文化內涵和藝術魅力,而任何試圖美術化和強調技術化的傾向只會降低其欣賞品味,最終消解其固有的文化歷史價值。我不反對篆刻創(chuàng)新,注意到一些富有原創(chuàng)精神和卓有成果的實踐;我也贊同篆刻藝術領域的拓展和審美觀念的外衍,只是不主張勉力牽強;我還同意“印從書出”,探索將書法所承載的意蘊印化于篆刻之中,使印面及邊款更具寫意情調,相對于工藝制作更加凸顯人文因素。以上觀點在我的篆刻作品中或有體現。
責任編輯:陳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