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

肖曙光

五年前，叔父來雪峰山剿匪，卻敗在一群土匪手里，不僅丟了官，還莫名其妙失蹤了。這是我們蕭氏家族的奇恥大辱啊。我們家族世代習武，家族里的人要么馳騁沙場，要么除暴安良，靠一身武功和忠肝義膽為家族爭得榮耀。

五年后，我受朝廷派遣來這里剿匪。三個月就剿滅了一股又一股土匪。我發(fā)誓，再堅持三個月，就能將土匪徹底剿滅，洗清叔父給家族帶來的恥辱。

這天夜里，我剛入睡，就看見窗戶外，忽地閃過一個人影。我大叫一聲：“有刺客！”拔劍沖出門去。門外空蕩蕩的，只有一輪彎月灑下淡淡的清輝。鐘叔聞訊趕來，四處搜尋，一無所獲。突然，他叫道：“這里有座佛像。”循聲望去，窗臺上果然有一座佛像。

佛像十寸高，用檀香木雕刻而成：一雙似笑非笑的眼里，閃耀著善意的光芒;微微上翹的唇角，溢出了恬淡的微笑。

“一定是那個和尚到了這里。”鐘叔肯定地說。見我不解的樣子，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個和尚化緣時，總送人佛像?！?/p>

“還有這事？”我頓時來了興趣。和尚化緣多向施主念一聲佛號，送佛像還是頭一回聽說?！八窍胨臀曳鹣癜桑俊?/p>

“恐怕另有所圖?！辩娛宀粺o擔心地說。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對。鐘叔忠厚老實，曾在叔父手下當過差，對匪患情況熟悉。叔父失蹤后，他也回了鄉(xiāng)下。這次為了順利剿匪，我又把他請了回來。

幾天后，窗臺上又出現(xiàn)了佛像，我感到不安了。難道這是土匪的陰謀？

鐘叔安慰我，他已派人跟蹤和尚。找到和尚，順藤摸瓜，就能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

隔天，鐘叔告訴我，找到和尚廟了。

刻不容緩，我們出發(fā)了。沿資水河向雪峰山進發(fā)。一路上沿河兩岸人煙稀少，農(nóng)田荒蕪。這里原是一望無垠的千畝良田，自古就是天然糧倉。只可惜，洪水沖毀堤壩，毀壞良田，災民流離失所，成了災荒之地。多年來，匪患不斷，民不聊生。

看見這荒涼的景象，我問鐘叔：“朝廷撥下的賑災款，怎么沒有用來賑災？”

“賑災款到了縣衙，只有不到百十兩銀子，哪里救得了災。”鐘叔一臉的無奈。

進得廟來，空無一人。在一間房間內(nèi)，除了幾本經(jīng)書，幾串佛珠，還有一些正在雕刻的佛像。

我拿起一座佛像，仔細一瞧，與窗臺上的佛像一模一樣。連忙命令鐘叔：“快把廟圍起來，不要放跑了和尚?！?/p>

他怔怔地看著那些佛像，遲遲未動，我正想斥責他，他卻說：“聽說這個和尚送佛像是為了籌集錢款，用來疏浚河道?！?/p>

資水河被泥沙淤積，河道早就該疏浚了，但縣衙沒錢。衙門都做不到的事，他一個和尚能行？

鐘叔又說：“他說只有疏浚河道，讓災民恢復家園，才能減少匪患。讓百姓過上太平日子?！?/p>

我暗暗嘆口氣，盡管和尚有點不自量力，但他的行為還是令我欽佩。

這時，衙役告訴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箱子。打開箱子，里面全是一些碎銀。

廟門外，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里。他臉色黝黑，一雙細小的眼睛，透出慈祥的光芒;薄薄的嘴唇，溢出淡淡的笑容。

鐘叔看見了，輕輕叫了聲：“老爺?！?/p>

“你來了?！蹦侨宋⑽㈩h首道：“已是佛門之人，不要稱老爺了?！?/p>

是叔父！我驚愕道：“您……您在這里？”

叔父道了一聲佛號：“施主，一身殺氣，是想拯救蒼生？”

“怎么不是？”想起他給家族帶來的恥辱，我生氣了，“剿滅了土匪，才能讓百姓過上安寧日子。”

叔父淡淡一笑，從身后拉出來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說：“殺吧，他們就是土匪?！?/p>

我拔出劍來，但看見他們稚嫩的面孔，驚恐的眼神，我遲遲下不了手。

“怎么不殺了？”叔父乜斜了我一眼，“當年，我和你一樣，剿滅了不少土匪，但發(fā)現(xiàn)許多十幾歲的孩子也是土匪。家被洪水沖毀了，無家可歸走投無路的他們只好上山為匪。殺了他們，我痛心疾首，夜不能寐?！?/p>

叔父的話讓我手里的劍沉重起來。看見他手上斑駁的傷痕，便問：“手怎么了？”

他把手藏在身后，輕聲說：“不礙事，不礙事?！?/p>

鐘叔說：“老爺眼睛花了，每回雕刻都弄傷了手?！?/p>

我心痛不已：“眼睛花了還要刻佛，為啥啊？”

叔父喃喃道：“我罪孽深重，枉殺了許多人命，在贖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