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風
2019年,“君品習酒”橫空出世。
這是一種矛盾運動的結晶。一方面,它推崇并且依賴傳統(tǒng)工藝,以歷史為榮,也以歷史為后盾;另一方面,它本身又是現(xiàn)代人突破傳統(tǒng)、推陳出新的結果。
換句話說,我們總是在心理上膜拜先輩的智慧,又總在實踐上超越先輩的智慧。
這正是中國人的辯證法,它內在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源頭。在酒這一問題上,中國辯證法可謂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很深刻,也很有趣。今天就借一杯東方習酒,來思考這一問題。
我們都知道孔子對酒的說法:“唯酒無量,不及亂。”
酒是一定要喝的,而且不必刻意控制數(shù)量,只是不能喝得顛三倒四,言行脫軌。他是有信心的,因為他認為“禮”可以讓人暢飲而“不及亂”。
莊子聽了之后不同意,他說:“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
他的意思是,用“禮”作為擋箭牌,去為飲酒尋找合法性,初衷是不亂,實際結果一般都亂得一塌糊涂。
莊子也是有道理的,他的道理就是來自辯證法,對立統(tǒng)一、斗爭運動。他說,你認為樹立規(guī)矩就可以規(guī)范人的行為,但正是因為有了規(guī)矩,人們才會越軌。舉個現(xiàn)代例子,如果一個社會認為美女應該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讓人看見,人們就會越想看看美女是什么樣子。
所以莊子說,儒家認為有了“禮”,可以讓人們有節(jié)制地飲酒,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因為“飲酒以禮”,賦予了飲酒以合法性,放心地飲,結果反而丑態(tài)百出。
莊子反對儒家,手段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圣人不死,大盜不止?!比f事本就是矛盾運動、對立統(tǒng)一的,正如硬幣的兩面,兩面都是合理的,如果你刻意褒揚A面而貶低B面,B面反而被激發(fā)了出來。
莊子是孔子的“死對頭”—孔子死后的對頭,所以孔子無法還嘴。如果可以,孔子會說:“小莊啊,平心靜氣地想一想,你和我并沒有根本的分歧。”因為莊子也是個愛酒之人。“飲酒以樂,不選其具”,對于飲后的狀態(tài),則描述得更為形而上—“醉者神全”。
不過在莊子看來,飲酒不是一種禮儀,也不需要禮儀約束。飲酒就是飲酒,不是什么別的,飲酒只是為了快樂,不為其他目的,所以無拘無束,追求形醉神不醉。
他們都沒錯。區(qū)別在于,莊子是從個體天性的自我解放出發(fā)的,而孔子的思想是以群體的治理為標的的。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就像亞當·斯密和凱恩斯之間的分別。
孔子也是尊重人性的,他所有思想的前提,就是人性。關于酒,他知道“人天生就是要喝酒的”,因此不應該禁酒,但也不能放縱,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為飲酒制定規(guī)矩,甚至把飲酒本身變成一種規(guī)矩。
兩者都是辯證法。莊子的是宇宙辯證法,而孔子的則是中國辯證法,后者包含著儒家文化的核心精神。
人天生就是要飲酒的。這一點已經被無數(shù)學者從生物進化、文明比較、歷史發(fā)展等角度論證過。幾乎在所有文明里,都不否認酒存在的必要性。
古希臘的思想者認為,酒是危險的,它會讓人變成動物,一不小心就會喚起人們心中的獸性,但人還是應該喝酒,永遠不要拒絕宴會的邀請。柏拉圖就說,如果你喝了很多酒,但依然舉止得體,你就是個完美的人,因為你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自制力。當時沒有人會主張禁酒,因為按照狄奧尼索斯的教義,禁酒主義者是要被肢解的。
所以,對古希臘人而言,飲酒是地獄,不飲酒則是煉獄。
作為西方文明的源頭,古希臘關于飲酒的辯證態(tài)度非常值得玩味,但我們不應止步于此。
蘇美爾文明比古希臘文明更早。如果我們覺得一個人可怕,很可能是擔心他會殺了我們。而蘇美爾人的諺語是這樣說的:“他讓人感到恐怖,因為他像是一個不知道啤酒為何物的人?!?/p>
希臘文明之后,良善的羅馬共和國是不喜歡飲酒的,它認為世界上有三件壞事:黑夜、女人和酒。不過歷史證明任何排斥酒的做法都將有始無終,到了羅馬帝國時代,酗酒之風甚于任何異域。
美國的先賢本杰明·富蘭克林,可能是歷史上最會算計的人,他說,酒的存在“證明了上帝愛人,并且愿意看到人類幸福”。
從人體解剖學的角度,富蘭克林論證人的身體結構完全就是為了飲酒而設計的?!叭绻觳仓饩嚯x手的位置太近,那么手臂部分就會太短,無法把酒杯舉到嘴邊。如果胳膊肘距離肩部的位置太近,那么手臂部分就會太長,此時如果試圖把酒送到嘴邊,酒杯可能會越過目標,超過頭部……”
所以在他看來,人類能夠手持酒杯優(yōu)雅地飲酒,完全是來自上帝“仁慈的智慧”,值得為此干一杯。
通過前方對外部文明“飲酒觀”的介紹,我們已經確信一點:飲酒對于人類,就像死亡一樣不可避免。
孔子對酒的態(tài)度,思想背景上就是承認了這一點,承認了全人類都承認的一件事。這就是他在理想主義之外,顯得特別現(xiàn)實主義的方面。
他的解決辦法就是“ 禮”??梢燥嬀?,但有規(guī)矩,遵守規(guī)矩,目的是恰到好處。這事實上是孔子在人的行為規(guī)范方面一以貫之的朦朧邊界,用儒家術語來說就叫“中庸”。比如: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不主張孩子離父母太遠,這是原則,但也不是絕對不能出走,為國為家是應該遠游的,但要讓父母掌握你的位置和動態(tài)。
相比于其他文明,中華文明的這種放縱與限制渾然一體的思維方式,是特點鮮明的,而這也就構成了中國酒文化最核心的邏輯。打個比方,政權是天授的,皇帝得到天下,是因為天命所歸,所以權力是無可置疑的,但同時,如果為政不仁,那么天命又會轉授他人,人民造反也是合理合法的,而且是替天行道。這樣的思想,從孟子就開始了,而在西方要到啟蒙時代才由盧梭確立下來。
孔子也是尊重人性的,他所有思想的前提,就是人性。關于酒,他知道“人天生就是要喝酒的”,因此不應該禁酒,但也不能放縱,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為飲酒制定規(guī)矩,甚至把飲酒本身變成一種規(guī)矩。
在儒家看來,酒是反對“禮”的,但酒又是“禮”本身。
如果一個東西讓人害怕,解決之道不是逃避,而是去了解和控制。正如一開始,火是神秘而恐怖的,但人類不像動物那樣遠遠逃開,而是迎上去,掌控它。
這是人類文明進步共同的動力機制,對儒家而言,這也是一以貫之的實用主義精神。對邊陲的蠻族,減少傷害和消除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懷柔和同化,讓它變得無害,甚至成為自身的一部分。
酒的精神,本質上是無政府主義的。飲酒,會強化人們的個體感,會給人一種無所不能的體驗,倘若醉酒,則更讓人相當程度上離開文化的制約,把社會從人身上剝離出去—而這就意味著無政府主義。
我們知道儒家是熱衷于秩序的,所以它對無政府主義反應非常強烈。楊朱、墨子其實都還不是無政府主義者,就已經被孟子罵為“無君無父,是禽獸也”。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是后來兩晉時代的鮑敬言,他主張根本不應該有君主,所謂天命不過是想當君主的人編出來騙人的瞎話。這種想法,就連有點道家精神的葛洪都看不下去,專門寫文章反駁。
所以從邏輯上說,儒家應該主張絕對禁酒才對。然而正如前面的分析,儒家的秩序觀從來不會脫離人性,它有很強的折衷能力,體現(xiàn)為一種實用主義精神。酒是無法取消的,取消也是不人道的,所以孔子的選擇就是—馴服它。
馴服的力量,就來自“禮”。
儒家總能用“禮”來調和一切對立,比如秩序與自由的關系,君子就能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既無限自由又尊重規(guī)則。既不委屈自己,又不破壞秩序,這就是君子的典型屬性。
我們可以把這種屬性稱為“君品”—君子的品格。君子的品格是修養(yǎng)形成的,沒有止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币粋€人只要真誠崇道,就一定會通向越來越高的修養(yǎng)境界,“我欲仁,斯仁至矣”。
回到酒上來,道理是一致的,而且比儒家哲學本身更有趣。儒家調和酒的無政府主義與社會秩序之間的沖突,這是在社會倫理層面的實用主義。
事實上,酒自身就包含這種調和精神。按照五行學說,酒其實是水與火的交融,兩種有你無我的元素在同一事物身上相處無礙,并且隨著時間推移,相得益彰,越來越融洽。
所以我們可以認為,美酒不但是被文化馴服的,也是自我馴服的,它天然地帶有君子的品格—在這里我們已經給酒加上了定語:美酒。劣質的酒,就不具備自我馴服和自我修為能力,時間再長,口感、飲后的體驗都是爆炸性的,殺傷性的。
分析到這里,我們就明白了中國辯證法的強大和玄奧??梢哉f,儒家文化與酒之間,是渾然一體的,在中國,公認的做人法則和酒沒有任何沖突,反而互相成就。除了中國文明,沒有任何其他文明能夠如此圓滿地完成秩序和酒之間的對立統(tǒng)一。
相比于其他文明,中華文明的這種放縱與限制渾然一體的思維方式,是特點鮮明的,而這也就構成了中國酒文化最核心的邏輯。
文化無高下,這不意味著其他文化要低等一些—事實上我們的祖先崇拜甚至還帶著一點原始薩滿教的味道,我們只是認為,中國美酒,是任何文明都無法復制的。
東方習酒,在文化的賦予、飲酒的理念上,可謂深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神髓。他們認為,美酒,就是君子人格的實體化,是可以品嘗的君子,是人們按照君子標準去提高自我修養(yǎng)的現(xiàn)實借鑒。
“禮”一旦內化,就變成了個人自制力,正如柏拉圖所言,自制力是自我克制的能力,它會讓我們少飲酒,不醉酒,蘇格拉底和孔子就從來沒有飲醉過。人已經如此克制,那么有條件時,就應當飲好酒。否則,又會在邏輯上出現(xiàn)新的問題:人們抑制沖動,不去過度消費一種東西,而這種東西竟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東西—這是在理性上無法自洽的。
所以,深諳君子之道的習酒,給了中國人更好的酒—高端醬香,“君品習酒”。
最后,我們用美國著名哲學家、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的一句話來概括美酒的意義:
“酒是激發(fā)人類力量的重要刺激物,它能夠讓它的支持者從事物冷漠的邊緣進入光芒四射的核心,讓他成為當前真理的化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