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興
明朝時期,在楓涇鎮(zhèn)南有個叫蔣浜的村落。村里有一戶陳姓人家,是祖?zhèn)鞯闹嗅t(yī)世家,雖不敢說是杏林國手,卻也往往藥到病除,深得附近居民的稱頌。到了明天啟年間,陳家承繼家業(yè)的叫陳季良,他不但醫(yī)術(shù)高明,為人也耿直敦厚,疾惡如仇。平時遇到窮人來看病,往往少收或不收診費,有時還白送藥材;又樂善好施,廣積人脈,有人遇到急難之事,只要求上門來,沒有不慨然應(yīng)允的。因此,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都感念他的恩德,口碑非常好。
這一天,陳季良行醫(yī)歸來,就著明朗的月色走近家門,卻見自家的河埠上有一團(tuán)雪白的東西,周圍竟籠罩著一層縹緲的白霧。他吃了一驚,放慢腳步,慢慢走近,這才看清楚,原來那白色之物竟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烏龜,個頭只有巴掌大小。這白龜仰頭望天,張開小嘴巴似乎在做吐納,在它一呼一吸之間,就有源源不斷的白色霧氣飄出來籠罩在它的身邊。
陳季良見此,不覺暗暗稱奇,且不說雪白的烏龜十分罕見,那口吐白色煙霧之情形更增添了幾分奇異。他想,這一定是個神靈之物,所以,他不敢去驚擾它,只是雙手合十,嘴里默默祝禱了幾句后,就悄悄回了家。
幾天以后的一天下午,他正在碾藥,忽然看見7歲的小孫子福寶歡天喜地走進(jìn)來,手里捧著一團(tuán)雪白的東西。陳季良心頭一驚,凝目看去,這不是那個夜晚所見的白龜嗎?
陳季良急忙叫住孫子,問是怎么一回事。孫子舉起手,把白龜獻(xiàn)到爺爺面前,樂滋滋地說道:“爺爺,孫兒剛才放學(xué)回家,看見村里一群小孩在咱們家河埠旁吵吵嚷嚷,原來他們捉到了一只白龜,嚷著要拿回家煲湯吃。我心里不忍,就給了他們一吊錢,把白龜買下來了。”
陳季良心里贊嘆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孫子小小年紀(jì)就有慈悲心腸。接著他問孫子打算怎么辦?
福寶想了想說:“再放回到河里去,說不定哪天又會被人捉去。爺爺,我們還是把它養(yǎng)在家里好了,這樣,這小白龜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了?!?/p>
其實陳季良也正是這樣想的,于是點頭答應(yīng),爺孫倆一起把白龜放養(yǎng)在天井里。自此,陳季良經(jīng)常在夜里悄悄觀察白龜?shù)膭酉?,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
一年多以后,楓涇當(dāng)?shù)赝蝗涣餍幸环N怪病,那些十來歲以下的半大孩子的喉嚨,先是紅腫,然后化膿,發(fā)展到后來,嘴巴里就會流出白色的黏液,最后,不但不能吞咽吃飯,連水都咽不下去,喉嚨不能發(fā)出一絲聲音,親人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死去。
這個病傳染得很厲害,方圓三四十里內(nèi)到處都有患病的孩子。陳季良診斷后得出結(jié)論,這是一種叫封喉痛的流行病,致死率極高。他心急如焚,每天都奔走在患兒家中,想盡了各種治療的辦法,但都不見效。
更讓陳季良不安的是,可怕的厄運居然也降臨到他自己的家里,因為他頻繁接觸患兒,可能把病菌帶到家里,那天一早,福寶嘶啞著嗓子說喉嚨疼得厲害。陳季良心里一痛,不用細(xì)看也能得出結(jié)論,福寶也染上了封喉痛。
跟其他患兒一樣,幾天后,福寶的嗓子開始化膿,陳季良抱著孫子徹夜不眠,卻怎么也阻止不了病情的發(fā)展。這一天深夜,聽到天井里不停地傳來奇怪的聲音,陳季良就起身走到天井里觀看,原來是那只白龜正齜牙咧嘴發(fā)出“嘶嘶”的怪聲。見他走了過來,那白龜竟爬到了他的腳上,陳季良捉起來把它放回到天井,可它再次爬上來,而且速度居然很快。這還不算,它爬到陳季良的腳邊,還一個勁兒地撕咬他的褲腳,就這樣,陳季良一而再把它放回去,它再而三地爬上來咬他的褲腳。陳季良無可奈何,想到孫子命懸一線,也應(yīng)該讓他臨死前看看這個動物朋友,于是抓起白龜走進(jìn)孫子的臥房。
此時的福寶已經(jīng)不能吞咽不能說話,處于奄奄一息之中,看到白龜他才勉強(qiáng)笑了笑。白龜突然拼命掙脫陳季良的手,自己爬到了福寶的身上。這時陳季良想起了白龜之前的靈異,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預(yù)感,也許它對福寶有好處呢?于是就沒有再去阻止它,看它到底要怎么樣。
只見那白龜一直爬到福寶的下巴,伸出兩只前爪扒開了福寶的嘴巴。福寶無力地喘息著,一動不動地任由白龜擺弄。只見那白龜撐開福寶的嘴巴,竟把頭伸進(jìn)了福寶的嘴中。陳季良嚇了一跳,正要去抓開白龜,卻見它的頭一伸一伸,居然一下一下地吮吸著福寶膿腫的喉嚨,過了好半天,它才筋疲力盡地從福寶的身上滾落下來,趴在地板上吁吁喘著大氣,它原來雪白的身體已變成了暗青色了。再看福寶,本來急速的喘息聲竟開始慢慢趨于正常,看著陳季良,張口叫了一聲“爺爺”。雖然聲音還很微弱,可聽在陳季良的耳朵里,已經(jīng)是仙樂一樣美妙動聽。他喜極而泣,抱住了孫子不撒手。
此時,門外恰好放了一大盆淘米的泔水,只見那白龜慢慢爬了過去,徑直爬進(jìn)了泔水盆,然后一頭伏在泔水中咕嚕咕嚕地打著水泡。卻見那原本奶白色的淘米水漸漸變了顏色。陳季良心知有異,告訴家人,誰也不要動這盆水,就讓白龜待在里面,且看明天怎樣。
第二天,福寶的病就好了大半,已經(jīng)能坐起來喝粥了。那白龜還是一動不動地伏在泔水中。陳季良看到那泔水已變得黑黑的,索性又給白龜換了新的淘米水,就這樣,白龜在米泔水中整整趴了三天三夜。之后,它爬出來回到了天井里,身體也恢復(fù)了雪白的顏色。
陳季良家的白龜能治療封喉痛疾病的事很快傳開了,患兒家屬們排了隊來求陳季良發(fā)善心救人。陳季良本來就是菩薩心腸,連聲答應(yīng),可是那只原本一直在天井里的白龜,卻不見了蹤跡,陳季良到處都找不到它,這時福寶搖搖擺擺走過來,輕聲喊著“白先生、白先生快出來啊!”真想不到,那小白龜突然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陳季良大喜,急忙讓白龜用上次為福寶治病的方法炮制一番,果然又治好了一個患兒。這次,陳家人早就準(zhǔn)備了一大盆淘米泔水,小白龜好像通人性似的,工作結(jié)束后就自己跳進(jìn)了泔水盆中休息起來。
這天一大早,一個男人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敲開了陳家大門,進(jìn)院就跪了下來。陳季良一看,是對岸鄰居龐三。龐三的老婆去年患了重病,一直在陳家看病抓藥,可惜病入膏肓,幾個月后還是走了,還欠著陳家不少醫(yī)藥錢。
此時,龐三叩頭說道:“我家海兒快不行了,請陳先生讓神龜救他一命吧?!?/p>
陳季良急忙扶起龐三,心里卻好生為難。因為小白龜每看一個小孩,必要伏在泔水中休養(yǎng)三天才行。前天白龜救治了一個小孩,它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不知白龜能不能馬上再治。可龐三苦苦哀求,說海兒就剩一口氣了,等到明天怕就不行了。其實這不用他說,陳季良也早看出來了。他猶豫再三,還是從泔水中把白龜抓了出來,讓福寶輕聲把爺爺?shù)臑殡y告訴白龜,問它能不能幫忙。
白龜伏在陳季良的掌心很久很久,才慢慢爬向海兒。
治愈海兒之后,白龜?shù)臍庀⒍嘉⑷趿耍惣玖夹奶蹓牧?,趕緊小心地把它放進(jìn)泔水盆。這次白龜足足在盆里趴了六天,換了六次泔水,它才恢復(fù)元氣,而這時,等在門外的患兒已經(jīng)排成長隊。
這一天,一隊快馬停留在陳家門外,馬上的騎手一下馬,就用力拍著大門。陳季良一看來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來的居然是松江府守備周琦的家人。原來周家的孩子也病了,前來求醫(yī)。
周琦其人,陳季良是太知道了。此人靠著在邊境立了軍功起家,在松江府一帶橫行霸道,無惡不作,受他欺凌的百姓的狀子雪片一樣飛到府里、京城,可是他朝中有靠山,狀子不但被壓下,反而還給周琦通風(fēng)報信,結(jié)果很多告狀人被他迫害得家破人亡。提起這個人,整個松江簡直可說是無人不恨。
陳季良告訴來人,昨天白龜才治過病,今天是不能再出診了,需要休養(yǎng)三天才行。再說,排在他們前面的還有好幾個人呢,也總該有個先來后到的順序吧。
來人獰笑一聲,狠狠地說道:“守備大人料到你這刁民難纏,這樣,如果你所說的白烏龜還要休息的事屬實,那就等你兩天,否則,讓你全家死無葬身之地!至于什么叫先來后到的順序,爺們可從來沒聽說過?!闭f完打馬跑了。
陳家門前這一幕被很多鄉(xiāng)民看見,于是迅速傳揚開去。
第二天一早,那個龐三竟偷偷來到松江,溜進(jìn)了守備府,說有關(guān)于陳家白龜?shù)拿厍榉A報。下人一通報,守備和夫人急忙讓他進(jìn)門。
龐三彎腰屈膝進(jìn)了守備府的大堂,一見守備夫妻,立即跪倒在地,諂媚地說:“大人,陳家那白龜需要休息三天才能繼續(xù)治病不假,可是小人的兒子上次在他家治療,白龜只休息了兩天,也奏了效,只不過事后需要多休息幾天罷了。現(xiàn)在陳家不肯幫大人家小少爺治病,其一是心疼那只白龜,其二是不屑大人的為人,所以才見死不救的!”
這一下守備氣得眼里冒火,一邊吩咐家人給龐三賞錢,一邊親自帶人騎馬往楓涇而來。到了陳家門前,兵丁瘋狂砸門,門剛一打開,這些兵丁如狼似虎般沖進(jìn)陳家,在天井邊的水盆里一把撈起白龜,轉(zhuǎn)身就跑。
陳季良大驚失色,上前阻攔,卻被守備狠狠地抽了一馬鞭,并惡狠狠地罵道:“你這老賊太不識抬舉!已經(jīng)有人跟本官告密,你的白龜不休息也能治病,你卻竟敢刁難本官。不跟你這刁民來點兒厲害的,你豈知本官的厲害!”說完揮起馬鞭,沖著陳季良沒頭沒腦抽打起來,打夠了狂笑著縱馬離去。
陳季良又是憤恨又是心疼白龜,真不知道只休息了一天的它能不能受得住!一家人面對一院子的狼藉相對嘆息,天黑了,沒有一個人吃得下飯。突然,福寶支棱著耳朵,喊道:“白先生回來了!”大喊大叫地跑了出去,一家人蜂擁出門,果然,月光下,那白龜快速爬行過來,看它的奔行速度和身體顏色,和被搶走的時候一模一樣,應(yīng)該沒受到什么傷害。福寶一把抓起它抱在懷里,高興得流下了眼淚。一家人雖不知白龜是怎么逃回來的,但陳季良想這神靈之物肯定有著通天的本領(lǐng)。
但是,雖然白龜逃了回來,可那守備一定不肯善罷甘休,肯定還會追上門來,到時候一家老小沒準(zhǔn)兒會連性命都難保呀!陳季良當(dāng)機(jī)立斷,決定馬上收拾細(xì)軟,先躲一段時間再說。
就這樣,陳家人帶上白龜連夜出逃,究竟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那守備府的兵丁果然追上門來了,可陳家早已經(jīng)人去屋空,兵丁一把火把陳家燒了個精光。此時,正好龐三在人群里看熱鬧,被兵丁認(rèn)了出來,一把抓過他,說他稟報是假,與陳家共謀是真,所以一通亂棍,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從那以后,再也沒人看見過陳家人,他們帶走的那只白龜,到底是龜是神,就更沒有人說得清楚,但這個故事,卻一代代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