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飛

顧一寧嘆了口氣，將課本放好，看著身旁空蕩蕩的位置發(fā)起呆來：這已經(jīng)是開學一個月以來，第三個“放棄”她的同桌了……周圍人的聊天聲像是在議論她一樣，讓人倍感焦躁。她低頭揉揉泛酸的鼻尖，再抬頭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女生跟著李老師走進教室。

短發(fā)、圓臉蛋、大眼睛，笑容很燦爛。

“這是新轉(zhuǎn)來的葉晴同學。葉晴，你……就坐到顧一寧旁邊吧?！?/p>

趁著葉晴翻找課本的工夫，顧一寧把自己的身子縮了又縮，只希望千萬別……

葉晴卻突然開口了：“你身上……”

顧一寧想，唉，又來了！

“你身上有餛飩的味道，我都聞餓了……剛才來不及吃飯，待會我肚子要是叫喚起來，你別介意啊……”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咕嚕聲就響了起來，而且是從兩個人的肚子里同時發(fā)出來的，所幸沒有被她倆以外的人聽了去。

顧一寧羞赧道：“我也……沒吃早飯。”

于是，兩人捂住肚子，在之后的兩節(jié)課里，很好地發(fā)揚了忍耐精神。

[1]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放學，葉晴被顧一寧拉到了一個煎餅攤前。

脆脆的煎餅很是讓人滿足，葉晴邊吃邊問：“你身上的餛飩味……”

顧一寧索性把話說開了：“是不是不好聞？我媽失業(yè)后就在學校附近擺了個餛飩攤。早上把餛飩當早點賣，晚上當宵夜賣，平時生意挺好的……我經(jīng)常去幫忙，身上就帶著股味道，你要受不了就和李老師說一聲，反正大家都受不了，也不差你一個?！?/p>

說完，顧一寧別扭地轉(zhuǎn)開了臉。

葉晴卻被她這一大段帶著情緒的話給逗笑了：“同桌，別這樣啊，我可沒有嫌棄你啊。”

顧一寧摳摳手，沒有搭理她。

葉晴不放棄：“愛生氣的同桌，請我吃一碗餛飩面吧?！?/p>

顧一寧怒道：“誰愛生氣了！再說我有名字，我叫顧一寧！”

葉晴笑嘻嘻地說：“顧一寧，以后請多多指教。”

[2]葉晴不嫌棄顧一寧是真的，但總是鍥而不舍讓顧一寧帶她去吃餛飩這事，也是真的。

終于，在成為同桌的一個月后，顧一寧敗下陣來，打算放學后就帶饞嘴寶寶葉晴去吃自家的餛飩了。

放學路上，兩人并肩走著，顧一寧不忘絮叨：“我不讓我媽做我們班同學的生意，是覺得他們就是故意去看笑話的。我對你破例，是因為這次英語考試前，你幫我練習了聽力?！?/p>

葉晴知道這不是顧一寧的真心話，可她沒有戳破，只是嘴角噙著笑，安靜地聽。

餛飩攤離學校不遠，拐個彎就看到了。現(xiàn)在是放學時間，兼著下班晚高峰，幾個上班族正站在攤位前點餐，餛飩面、拌餛飩、煎餛飩……

葉晴不禁感嘆：“生意真好！”

顧一寧拉著葉晴往攤位里擠，和忙碌的媽媽打了聲招呼，然后麻溜地給葉晴端了碗餛飩面：“你快吃！我去幫我媽了！”

這是一碗滿得不能再滿的餛飩面，香味撲鼻。葉晴用勺子舀起一個餛飩放進嘴里，頓時鮮肉溢汁，使人食欲大增。

一口氣吃了五個餛飩后，葉晴才想起顧一寧來。環(huán)視一圈，她看見顧一寧穿梭在食客中間，擦桌、端盤、點餐，明明汗水浸衫，笑容卻不減分毫。這樣的顧一寧懂事又能干，讓葉晴打心底覺得佩服，能成為她的同桌，真好。

似是心有靈犀一般，顧一寧也朝葉晴看了過來，那雙眼里似乎藏著一個問題。葉晴瞇眼笑著，眼里是一個肯定的回復。

“好吃嗎？”

“很好吃?！?/p>

[3]當初，因為自尊心作祟，顧一寧反對媽媽支攤賣餛飩?？蓩寢屖I(yè)后一直沒有找到工作，爸爸的薪資又難以撐起一家子的開銷。家庭會議的最后，一家人還是做出了開攤的決定。

顧一寧曾經(jīng)樂觀地認為，餛飩攤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影響，直到這學期開學……大家重新排了座位，第一個同桌在班會課上對李老師說：“老師，我實在受不了顧一寧身上的味道，我想換座?！?/p>

自此，“顧一寧身上有異味”就成了一個新話題，在班里被大家熱議。李老師也就這件事批評過大家，可接連幾位同學都以“影響學習”為由，拒絕和顧一寧做同桌。

顧一寧委屈過，憤怒過，所幸遇見了葉晴。想到這里，她轉(zhuǎn)頭向葉晴投去感激的目光，葉晴卻非常不配合地指了指講臺，示意她認真聽講。

講臺上，李老師正在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下個月12號是我們學校建校20周年紀念日，當天全校開展校慶活動，每個班級都要參加。我代表大家抽簽，抽中了美食展，希望大家用這一個月的時間好好向家人學習廚藝。校慶當天請大家將自己或者和家人合作完成的美食送到班級來，供大家品嘗?！?/p>

不多時，從某個角落里傳來了一個戲謔的聲音：“顧一寧可以做餛飩！”顧一寧郁悶地往桌上一趴，將臉緊緊地埋進了雙臂間。

體育課上，大家練習完跑步就四散開來自由活動。顧一寧用手撥弄著地上的雜草，對坐在一旁的葉晴說：“我要做披薩?！?/p>

葉晴十分詫異：“不做餛飩嗎？你們家的餛飩很好吃，他們是沒吃過才總開那些玩笑的。”

顧一寧聽不進去：“他們沒吃過我家的餛飩，難道沒吃過別家的嗎？都一個味！這次我才不會讓他們看笑話！”

葉晴看著鬧別扭的顧一寧，心里也有了一些不痛快：“為什么你總管別人的看法？我真的覺得很好吃?！?/p>

“現(xiàn)在大家出去玩，吃的都是牛排！炸雞！薯條！披薩！誰吃餛飩?。课矣憛捤鲤Q飩了！”顧一寧發(fā)泄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直到體育老師吹響了集合的哨聲，顧一寧起身打算走人。

“聽說校慶那天，會有電視臺的人來采訪。你做披薩，我做餛飩，到時我們把做好的食物讓他們試吃看看，請他們選出更好吃的一種，你敢嗎？”葉晴在她身后說。

顧一寧想不通，為什么葉晴非要和自己對著干，氣道：“一言為定！輸?shù)娜嗽趺崔k？”

“輸?shù)娜耍斨蠹业拿?，承認自己做的東西不好吃?！?/p>

[4]之后的一個月里，葉晴每天都會往餛飩攤跑，幫忙招呼客人的同時還向顧媽媽學了手藝，不多久就做出了像模像樣的餛飩面。

顧一寧也不甘示弱，跑書店里買了幾本學做披薩的書，在家里嘗試了無數(shù)次。幾經(jīng)失敗后，她最終搗鼓出了一盤可以見人的披薩來。為此，她還樂了好幾天。

校慶當天，學校里人頭攢動。葉晴和顧一寧找到了幾個正在做采訪的記者叔叔，誠懇地邀請他們?nèi)ヒ惶顺醵?）班，品嘗下3號和8號美食。

3號是顧一寧帶來的，8號是葉晴帶來的。

記者叔叔們對她們兩人的比賽很感興趣，約定了吃完就回來告訴她們自己的感受。大樹底下，顧一寧和葉晴挨著坐。葉晴輕松如常，反倒是顧一寧顯得有些緊張。

20分鐘后，記者叔叔們終于回來了。

葉晴問道：“叔叔們，麻煩你們說一下，喜歡3號還是8號？”

“3號”“8號”“3號”“3號”……

最后，3號勝出，顧一寧贏了。

葉晴失落道：“我愿賭服輸。叔叔們，能不能麻煩你們把我們的這場趣味比賽記錄下來，我要向所有人承認……”

葉晴話沒說完，顧一寧就急了：“不行！你不可以說！”

葉晴提醒她：“我們說好的……”

“不行，我們家的餛飩最好吃了！”喊完，顧一寧的眼圈就紅了，“我媽那么辛苦教你，做出來的餛飩絕對好吃?！?/p>

記者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人不解地說：“3號是餛飩，8號才是披薩?！?/p>

“啊？”

顧一寧不明所以，看向葉晴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正抿嘴忍著笑。

葉晴牽過顧一寧的手，真誠地道歉：“趁你不注意，我悄悄把兩份食物調(diào)了位置，對不起?！?/p>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們家的餛飩和其他家的不一樣，那可是你媽媽辛苦做出來的，不是嗎？”

此刻的教室里，李老師正用電腦連接投影儀，播放著大家學做美食的視頻。那是她事先聯(lián)系好家長，偷偷錄下來的。

顧一寧和葉晴返回教室的時候，正巧播到顧一寧的畫面。

畫面中的她并不在做披薩……

畫面中的她早上六點不到就幫媽媽支攤，洗菜燒水……

畫面中的她放學后在攤子上端盤子，刷碗，擦桌子……

餛飩湯的熱氣在不斷蒸騰，鏡頭里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唯有那張稚嫩的笑臉難以被遮掩。李老師按下了暫停鍵，緩緩開口：“大家都很棒，努力的人最可愛?！?/p>

顧一寧哭了，葉晴卻笑了。

她一直都知道，顧一寧身上的味道是努力的味道。

[5]又是一天放學后，兩個女孩坐在小攤上，一碗餛飩面擺在中間。

顧一寧讓葉晴趁熱趕緊吃，葉晴卻拿來了兩把勺子，說：“那就……我的餛飩分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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