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優(yōu)妮
“Nobody else can make the sound that you make.”
你的聲音獨一無二。
溫醇的話語回蕩在階梯教室里,讓人陡然心口熱氣噴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走進了英語口語社的辯論現(xiàn)場。我擠在興奮的人群中,捏緊了手中的面試申請表。
誰知主持人推了推耷拉到鼻尖的眼鏡,下一秒?yún)s畫風突轉,“說這話的人上輩子絕對是個折翼天使,他九成九沒聽過有個名字叫柯南……”
臺下對這個反轉啼笑皆非,襯得主持人的聲音更加低沉,“當然,也沒聽說過我們CV廣播臺,沒見識過我們會花式變音的廣播臺大佬?!?/p>
我憋著沒有讓瘋狂驚呼的聲音逸出喉嚨,在面試申請表上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歡迎來到聲音怪杰的藝術殿堂?!睆V播臺臺長的聲音帶著蠱惑的味道。
我學生時代的第一場面試被刷掉了。
我最后還是進了廣播臺。
上述矛盾的經(jīng)歷發(fā)生后,我連微笑都染著委屈,連皺眉都透著喜悅。我心心念念想要投奔廣播臺不得,反而陰差陽錯進了當時被強拉去面試的秘書部。秘書部選擇跟進部門時,我毅然決然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上廣播臺。
廣播臺第一次見面會上,臺長抖起了蘿莉偽音,并鼓勵大家也用聲音上臺作花式自我介紹。
我像個穿著粗衣糙褲亂入斑斕精致假面舞會的小孩,既局促窘迫,又眨巴著眼睛不舍得離開。直到最后輪到我,才尷尬地擺擺手,賴在座位上,卻被大家熱情地推搡著送上講臺。
“我……”我剛想說我不會花式變音,就緊張得破音了。
“小秘這波變音很強勢?!迸_長適時救場,迥異于招新時扮演的黑臉面試官。
臺下也響起了一陣捧場的鼓勵聲,我感到自心底涌上的暖流瞬間濕潤了干涸的喉嚨,重新自我介紹。
廣播臺這學期為了準備市里的中學生電影配音大賽,鉚足了氣力組織培訓。作為廣播臺的小秘,我做足了小秘的分內工作:記錄會議內容、整理同學點播的歌單、修改廣播臺的對話稿……也雷打不動地參加了廣播臺的其他活動:聚餐、培訓、聚會……我的出勤率比本部門的干事還高,常常被調侃入贅了廣播臺,只差上場配音了。
廣播臺的工作室有專門的音頻設備,我卻從來不敢試麥,每次被各種匪夷所思的理由哄騙到麥前,卻都急剎車生生逼停。
像面試那天,我明明前面的介紹環(huán)節(jié)都表現(xiàn)鎮(zhèn)定,卻在臺長拿紙條要求念段長文字時,回了句“好”后就再無下文。
說來可笑,我是白羊座,卻并無沖動勇往直前的特質。明明喜歡聲音,卻畏畏縮縮,從來都羞于在眾人面前用聲音表達自己。
小時候住在舊式宅院,吃完晚飯做完作業(yè),天賜般的享受就是捧著收音機,調到特定的頻率,和隔壁幾個孩子一起,坐在躺椅上,枕臂望著星光熠熠的夜空,聽電臺主持人用潺潺如水的聲音娓娓道來一個又一個故事,點播的音樂流進耳朵。頭頂?shù)男切且婚W一閃撞進眼底,像是星星也在歌唱。
對聲音越來越敏感的我,連后來看電視都更加關注角色的聲音表達。我每次在熒屏上看見角色吐露聲音,都仿佛能穿越時空,看見配音演員窩在配音棚,為了表達情緒,做出各種夸張至極的動作,或掐著喉嚨,或蹲地嗚咽,或張牙舞爪……他們身處幕后,卻圓潤豐滿了臺前角色的情感。就像星星隱匿于夜幕后,但即便是漆黑如墨的夜空,終究也掩映不了透射而出的光芒。
但我可以自個兒在房間里游刃有余地切換角色念臺詞,卻不敢在眾人面前用聲音表達自己。有次英語課前5分鐘,我在講臺上做演講報告,聲音僵硬到發(fā)直。老師特地打斷我,走上前想查看我的話筒是不是出了故障,結果被話筒前自己的大吼聲嚇了一跳。小學時甚至有同學被提問造比喻句時,用轟雷般的響聲說,優(yōu)妮同學回答問題的聲音像蚊子叫。
對于聲音,我因為虔誠,想離更近。
卻又因為虔誠,不敢靠得太近。
哪知我“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準則不久就被打破了。
廣播臺報名參加中學生電影配音大賽,參賽前一天,我卻被臺長告知她感冒,讓我代替她出場。
“廣播臺提供表演的舞臺,廣播臺也提供試錯的平臺。平時的搭戲你都有來旁聽,作為廣播臺的小秘,是寶劍出鞘時!”微信不時彈出的話語,我能想象出臺長輕快鼓舞的聲音,拒絕的念頭被按捺入心底。我第一次背水一戰(zhàn),逼著自己去當眾挑戰(zhàn)聲音的魅力。
比賽結束,我后背早已一片汗涔涔,手指還有緊攥著話筒的錯覺。直到我看見臺長生龍活虎地沖大伙祝賀,才回過神來,細思極恐。臺長為了讓我超越自我,更好地融入社團,居然犧牲自己的表演機會。
臺長見我驚惶失措,過來拍我的肩,道:“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對吧?你那么熱愛聲音,面試第一天,我就知道最后你一定會來到我們面前。喜歡就去追逐,不管結果怎么樣,也不管其他無足輕重的借口?!?/p>
“聲線可以刻意改變,但充沛的感情和靈動的語氣,那是你獨一無二的寶藏?!迸赃呉灿行』锇楸ё∥业?,“我喜歡你的聲音。”
我打小起就是個聲控,綜藝節(jié)目《聲臨其境》開播后,廣播臺的小伙伴用租借的投影儀趁著周末在工作室播放,一群聲音的怪物簡直讓我淪陷。
大家又互相舉杯,冰涼的飲料濺到手背,如花朵般綻出甜美的氣味。那晚月明星稀,但我卻恍惚聽見了心中的星星在唱歌。那些盡管向往,卻從來不敢萌生的追逐聲音的夢想,一夜間剎那開放。
那時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這催生的夢想讓我在后來的高考時有勇氣選擇藝考,更在大學時進入了播音主持專業(yè)。
那時的我只是環(huán)著膝蓋,偏頭帶笑地看著這群念臺詞互懟的小伙伴,視線越過他們,落在工作室墻壁的社徽上,右下角鐫刻著一行字——
我相信,與廣播有音緣者,終將成為知音。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