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波
我是1978年7月20日至22日參加高考,當年10月18日到南京師范學院報到,成為中文系一名學生的。
一
“文革”后恢復高考是在1977年秋天。得到可以高考的消息,我的中學同學馬躍,跑了幾十里地,從泗洪縣城到石集公社孫臺大隊,激動地告知并動員我參加高考。對于高考,馬躍同學興致很高,我卻心里朦朦朧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當時我高中畢業(yè)已一年多,被抽到公社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作隊,住在孫臺大隊。
我們工作隊隊長叫孫毓昌,中等身材,方方正正的臉膛,平時言語不多,是位持重敦厚、令人一接觸便心生敬意的長者。孫隊長當時的行政職務是公社食品站站長。我把希望參加高考的想法給他一說,沒想到他對我說,“你參加什么高考,我們要培養(yǎng)你入黨呢?!本瓦@么一句話,我便放棄了1977年的高考。同年11月,我入了黨,成為“文革”后第一批中共預備黨員?,F(xiàn)在想想,即便參加考試,由于沒有任何復習準備,我肯定也是考不上的。
1977年12月,為期一年的農(nóng)業(yè)學大寨工作隊結(jié)束了,我被抽到公社業(yè)余教育辦公室,搞掃除青壯年文盲工作。我負責的掃盲點是向陽大隊,吃住在一戶姓石的老人家里。石姓老人一家很樸實,五口人,老夫妻倆,兒子兒媳和一個小孫女。三間泥草房,拾掇得很干凈。老人家住東邊房,兒子媳婦帶小孫女住西邊房。我就用張涼床住在中間的當門口。掃盲白天幾乎沒什么事,晚上也就是輔導來上夜校的青年男女“人、手、足、口、耳、目”地上個把小時的課,其中還穿插著青年男女的說笑打鬧。工作甚是輕松,這給了我十分寬裕的時間看書,準備1978年的高考。
大概在1978年的5月份,縣里在文教局辦了一個高考補習班。給我們上語文輔導課的老師姓岳,高大魁梧,聲若洪鐘,教學很生動,很能抓住學生。岳老師第一次進行摸底測試,就測出了我的語文功底是多么淺薄。測試卷上有道題,把文言文“苛政猛于虎”譯成現(xiàn)代漢語。這個對于今天中小學生都不是問題的題目,卻難住了我。但我又不甘心空題,于是就本著答錯不扣分的原則,把答案寫為:“苛政這個人,力大無比,比老虎還威猛?!毕胂脒@也難怪,我們讀初、高中的時候正趕上反潮流,走“五七道路”,高中兩年,有一年幾乎就沒上文化課。高二年級五個班,分別改成了農(nóng)機班、農(nóng)技班、畜牧獸醫(yī)班、紅醫(yī)班、水電班,大體相當于技工學校。在復習中,我把高中課本拿出來一看,英語課本上只寫了個姓名,其他什么字也沒有。
為了能充分利用時間,我托高中同學江付軍在縣氣象局找了間房子,吃住在那里。五六月的天氣,沒有電風扇,更不用說空調(diào),晚上只有開窗通風睡覺。有天早上起床,前一天晚上脫下的一套衣服找不到了。思來想去,應該是夜里有人從窗戶外面挑走了。那個年代一套衣服上身不下身,何況還是我花了近一個月的工資扯的的卡布料做的,很是心疼。那時我一個月的工資有18塊錢。為此,還正式到青陽鎮(zhèn)橋北派出所報了案。以后,心疼了幾天也就罷了。
高考那幾天天氣很熱??紙鲈O(shè)在縣二中紅磚紅瓦的平房教室里。每人一張考桌,只要監(jiān)考老師負責任,作弊是有難度的。每個考場門口放了一桶綠豆湯以作防暑降溫用,但還是有一位女考生暈場放棄了當年高考??荚囘M行得既緊張又不那么緊張,緊張的是畢竟想考出個好成績,不那么緊張的是還沒充分認識到考上大學對自己的極端重要性??紙鲭x家里有三四里地,上午考完,中午回家吃飯,下午再去考,步行來去,也沒有個自行車??荚囍凶顡项^的是數(shù)學,一道大概是20分的解析幾何題,費盡周折,感覺是做出來了,但實際上沒做出來。因為五門課中沒及格的就是數(shù)學,關(guān)鍵就在那道解析幾何題。
考試結(jié)束了,復習書本扔到一邊,輕松了不少。分數(shù)公布后又搞了一次復查分,我居然加了10多分,可是數(shù)學依然不及格。到公社小學填報了志愿,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原來該干嘛還是干嘛。偶爾有人問起:怎么樣啊,能不能考上???心中也會泛起一陣急躁,盼著能早點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說說講講,近三個多月過去了,已經(jīng)到了水稻抽穗的時候。有一天我站在石集公社柳山大隊的水稻豐產(chǎn)田邊,看著青綠茁壯的稻子,心想能不能把腳從墑溝里拔出來,還真的沒個底。
二
錄取通知書遲遲拿不到,縣里又把我抽到掃盲工作隊。在集中培訓后,我被分配到陳圩公社工作隊。那天早上,我背著打得像軍人一樣方方正正的背包,乘公交車來到陳圩公社,其他隊員也陸續(xù)到達。公社安排我們吃住在公社小學,隊長召集大家簡單做些交待,要求吃過中飯分頭到各自負責的大隊去。我把背包放到床鋪上,見中飯還沒開,就跑到公社供銷點去看望一位親戚??赐暧H戚剛回來,隊長告訴我,我的同學打電話來,說是叫我趕緊回去,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
事情就這么巧,我在小學食堂吃過中飯,背上還沒解開的背包,乘著下午回縣城的班車,二十幾里地,一會兒就到了。我的高中同學馬躍、夏宇昕、程安慶已在路口等著我。他們居然把我的錄取通知書已經(jīng)拿到了手。原來,他們?nèi)灰捕寄玫搅虽浫⊥ㄖ獣R躍考上南京師范學院教育系,夏宇昕考上哈爾濱工業(yè)大學機械系,程安慶考上大連海運學院電子工程系。后來才知道,泗洪縣中學1976年高中五個班,1978年考取本科生共8人,而我們3班,考取了我們這4人。
我的故鄉(xiāng)在泗洪縣城南三四里地,我們那個村莊叫三里壩。這個壩是相對于隋朝大運河一段的古汴河而言的。古汴河從泗洪縣城入洪澤湖,約30公里,已被列為文保單位。相傳,我們的祖先是從山東一個叫喜鵲窩的地方逃荒要飯而來的。唯因其窮,祖祖輩輩沒聽說出過什么讀書人。我能考上大學,老父親心中那份喜悅自不待言。他吩咐一定要到幾個至親家去走走,實際上多少帶有幾分炫耀加拉贊助的意思。于是我分別到了舅舅家、大姑媽家、大姨母家和一個近房姑姑家。他們對我熱情有加,拿出家中最好吃的東西招待我。其實那時他們家中都很貧窮,來了客人,炒盤雞蛋都是很不容易的。大姑媽送了我一塊魚白色的確良布料。小姑父那時剛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把他一件嶄新的四個口袋的軍上裝送給了我,這件軍上裝一直是我四年大學生活最好的衣服,只在自覺重要的場合才舍得穿。也正是這件上裝,使得我們第一任班主任李澤平老師,一下就把我任命為班干部。
三
通知書要我們10月18日到校報到,18日一大早,天還沒亮,母親就做好飯。父親堅持要送我到縣汽車站。到了車站,天才麻花亮。一路上是父親騎車帶著我,還是我騎車帶著父親,記不清楚了。那時盱眙縣內(nèi)的淮河大橋還未通車,泗洪到南京的長途汽車必須繞道泗陽、淮陰,經(jīng)洪澤湖大堤才能到南京。長途汽車座椅是木板做的,當中午到達淮陰汽車站休息吃飯時,我的屁股已經(jīng)疼得不能沾板凳了,因為從小到大,我從沒有連續(xù)坐幾個小時的汽車。從淮陰到南京的好幾個小時真的是咬著牙堅持坐下來的。
汽車駛上南京長江大橋,屁股一下子不疼了,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么雄偉壯觀的大橋,兩眼不夠使得什么都忘了。1971年我小學畢業(yè)時,和幾位同學到縣照相館合影留念,照片背景就是長江大橋,不過那是一幅畫技一般的畫。即便如此,那張照片也足以讓我感到臉上有光多了。
十月的南京、十月的南京師范學院,我來了,一如劉姥姥進大觀園。所不同的是,劉姥姥以中國農(nóng)民的質(zhì)樸,對大觀園的一切好奇但并不羞怯。而我,卻帶著幾分畏怯走進了南京,走進了南京師范學院。
班主任老師帶著學長們在學院大食堂迎接我們新生報到,可惜實在記不清是哪些學長第一時間在迎接我們。
四十年過去了!1978,對于那一年考進大學的學子來說,相信在此前,不管你有什么樣的經(jīng)歷,你都不會忘記這個年份。而在這一年之后,不管你又走過什么樣的路程,你也不會抱怨這個年份。因為,這一年是我們共同的人生最重要的起點。
1978,對我們這一代人重要,對中華民族、中國億萬人民同樣重要。1978年12月,中國共產(chǎn)黨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正式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序幕。從此,中華民族真正從站起來走向富起來、強起來。
(責任編輯:武學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