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鈞
鄭振鐸,筆名西諦,浙江溫州人,杰出愛國主義者、作家、藏書家。1919年參加五四運動,發(fā)表反帝反封建作品,曾在上海主編宣傳抗日、反對專制的《公理日報》《民主周刊》等。新中國建立后,鄭振鐸任國家文物局局長、文化部副部長等職。
他平生熱衷藏書,為傳承民族文化,保存珍典古籍做出非凡貢獻,40多年的不懈堅持、10萬卷藏書的坎坷經歷,堪稱中華藏書史上的雋永傳奇。
承傳好家風
1898年12月19日,浙江永嘉縣乘涼橋鄭家老宅,一個男嬰呱呱墜地。祖父鄭承晟為他取名“振鐸”,“鐸”是古代形似鐃鈸的樂器,發(fā)音洪亮,他希望孫兒日后聲名大振,出人頭地。
鄭氏家族是世代承傳的書香門第,清代就有高祖鄭元璧、叔祖父鄭允展等5位先人考中進士,那時,不經十年八載寒窗苦讀,絕難拔籌中舉,鄭承晟年輕時從福建遷來浙江,攜帶最多的家當就是幾大箱藏書。
愛書喜讀的家風為鄭振鐸積淀下優(yōu)秀的血脈傳承,他十幾歲念私塾時,就讀完了《三國演義》《岳飛傳》《水滸傳》等名著。40多年后他回憶說:“余素喜治流略之學,童稚時,不但通讀《漢書·文志》《古文觀止》等,尚手錄《隋書經籍志》《八史經籍志》等,時自省覽?!?/p>
1917年,鄭振鐸考入北平鐵道管理學校,課余最喜歡去瀏覽舊書市,眼望褐黃的書卷被風吹日蝕,深嘆自己無力拯救古人的珍貴典籍……他訂成一冊《求書日錄》,在扉頁寫道:“我要把保存全民族文獻的一部分擔子挑在肩上,一息尚存,決不放下?!?/p>
從那天起,他發(fā)現(xiàn)善本、孤本、鈔本等珍籍,就把書名、作者、印刻年代、卷數(shù)等信息詳細記在《求書日錄》上,在北平讀書3年多,以史籍、詩文、戲劇、故事等分類,共記載古籍4800多種,為日后搜書、藏書積累了可靠依據(jù)。
他還利用學業(yè)之余創(chuàng)作、編譯文稿,1920年,他翻譯出版了《俄國戲曲集》,拿到稿費立即跑到舊書市,買下明代散曲《詞林逸響》、版畫集《彩筆情辭》等80多卷古籍,他承傳喜讀愛卷好家風,終生不懈的藏書生涯從此開始。
手抄救孤本
1921年,鄭振鐸畢業(yè)回到上海,在商務印書館做譯文編輯。一次,他出差浙江鄞城(今寧波鄞州區(qū)),閑暇步入一家舊書屋,發(fā)現(xiàn)一套元代古籍《錄鬼簿》,這套書記錄了金、元兩代80余位知名雜劇、散曲藝人的生平和代表作。
他想買下,但店主要價過高,只得請求租閱,結果店主只允許他在店里看,不許拿走。恰好店主家樓上開客棧,他便租住樓上,雇來兩位謄寫快手,加上自己,3人圈在屋里兩天一夜,把《錄鬼簿》全部抄完。后來,這部原書佚失,中華書局1960年出版的《藍格寫本正續(xù)·錄鬼簿》,就是依照鄭振鐸抄本排印。
1927年,鄭振鐸因投身反帝反專制斗爭,受到軍閥政府通緝迫害,不得不遠赴英法等國避難。到英國的第二天,早已抵達倫敦的舒慶春(老舍)、朱光潛等人為他接風,對他說:“這里的圖書館有許多從祖國掠奪來的古籍,你要去看一看,對藏書大有益處?!?/p>
當鄭振鐸走進大不列顛圖書館,果見難以計數(shù)的中國古籍,翻閱更為震驚,許多蹤跡難尋的孤本、善本,都默默躺在異國的書架上,他心頭涌起一股難以忍耐的酸楚,眼含淚水暗下決心:帶遭劫的中華民族智慧結晶“回家”!
但圖書館有嚴格規(guī)定:古籍只可閱讀,不許借走、抄錄。這難不倒鄭振鐸,他在閱覽室把古籍段落背熟,再到休息室默寫下來,后來覺得太耗力費時,便把白紙粘在大腿的褲子上,穿起大衣,坐在閱覽室偏僻角落,撩開大衣偷偷地抄。一個人太慢,就找老舍、朱光潛等人幫忙,在英國幾個月,抄得10多萬字珍貴孤本,還瀏覽了絕大部分中國古籍,并做了詳細記錄,回國后出版了《巴黎國家圖書館中之中國小說與戲曲》等專著。
多年后,他收藏明代初刻《南北宮詞記》8部,《昭明文選》33種,《玉臺新詠》8種等孤本,其中大部分是在英國的手抄稿。
傾家購善本
1928年至1937年,鄭振鐸創(chuàng)作出版了《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中國俗文學史》《中國文學論集》等數(shù)十種專著,稿費所得換來了萬卷古籍。他購書、藏書不惜代價在文化界頗具名聲,當時的文史專家王伯祥說:“西諦買書之勇,世罕其匹,雖典質舉債,不恤也?!?/p>
1938年3月的一天,鄭振鐸在舊書店發(fā)現(xiàn)一套趙琦美手抄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趙琦美是明代“脈望館”藏書樓主人,萬歷年間,他竭力收集整理元、明兩代各類劇本,耗時3年多,手抄劇目242部,集成《甲編》《乙編》2套共64冊《古今雜劇》,堪稱元、明戲劇大成,是彌足珍貴的善本。
他與店主楊壽祺討價還價,最終以1千元講妥。鄭振鐸拿出全部積蓄,變賣值錢家當,最后把呢子大衣、禮帽都送進了當鋪,才籌足款項,取書時他還托付楊壽祺幫忙打聽《乙編》的下落。
沒幾天,楊壽祺有消息傳來:《乙編》32冊在閘北“集寶齋”古董商孫伯淵手中。鄭振鐸急忙去找孫伯淵,誰知他也熱衷藏書,已尋找《甲編》多年,得知被鄭振鐸購得,竟提出兩個意想不到的條件:“一是我出5千元,買你的《甲編》;二是你出1萬元,買我的《乙編》。”孫伯淵想以漫天要價,給對方一筆賺頭達到自己目的,不料鄭振鐸并未還價,一口應承出資1萬元購買《乙編》。
原來,鄭振鐸早有打算:賣掉自己的房宅,最少值2萬元。但張羅出售不禁叫苦,當時上海局勢緊張,日本轟炸機常常掠過,防空警報不時響起,民眾惶惶,都無心購置房產。他只得四處托關系,把房屋抵押給銀行,拿到5千元貸款,急忙全部交了定金,并與孫伯淵簽下協(xié)議:余款1個月內付清。
此時的鄭振鐸,再也無力承擔巨額購書款,他請來好友張元濟(商務印書館總編)、程瑞霖(暨南大學校長)、張詠霓(光華大學校長)等人商議,大家有的借公款,有的拿積蓄,終于湊足了5千元。
鄭振鐸購得全套善本,撰寫《跋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說:“得《古今雜劇》最為重要,它在中國文學寶庫、歷史文獻資料里是一個巨大收獲,這個收獲不下于‘內閣大庫打開;不下于安陽甲骨文字的出現(xiàn);不下于敦煌千佛洞鈔本的發(fā)現(xià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