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是一個腦洞特別大的作者,這篇《娜塔莎》是她的最新作品,與科幻AI相關(guān),講述了一個人造人莉莉,對她的實驗員產(chǎn)生了感情的故事。在文章中,既有科幻,又有懸疑元素,故事情節(jié)豐滿有趣,人物塑造也非常完整。
不過稍有遺憾的是,王宇同學(xué)在這個故事的敘述上,帶入了太多美劇的場景化風(fēng)格,打亂了原本的敘事結(jié)構(gòu)。當(dāng)訴諸行文之后,在表達(dá)的呈現(xiàn)上,削減了劇情流暢度,以及對于懸疑反轉(zhuǎn)的沖擊感。
她的問題,也讓我產(chǎn)生了一個思考: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有時候不要去思考過多的手法,而僅僅是回歸故事敘述的本質(zhì),用流暢平實的語言講好故事,反而更能打動人心。
——賴爾
我猜維克特又給家里訂花了。
“維克特——”我等了一會,沒有人回話。維克特的系統(tǒng)還是兩年前的舊版本,有時候會因為和家庭網(wǎng)絡(luò)不兼容而自動休眠。
我手動重啟了電子管家,三十秒后,閃動的粒子組成了一個黑發(fā)男人,他站在客廳面朝我頷首:“晚上好,先生?!彼幸稽c地球時代愛爾蘭南部的口音。
我看著維克特的眼睛:“你又訂花了嗎?”
“沒有,先生。”維克特坦然對上我的目光。人工智能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爐火純青。
“您今晚心跳速率顯示您的焦慮比上一周的平均數(shù)值還要高上五個百分點,需要我為您來一杯茶嗎?或者咖啡?我今天剛從第五星系訂了咖啡豆……”
“順便訂了百合花?”
“我打開了空氣環(huán)流系統(tǒng),希望能讓您好受點?!本S克特轉(zhuǎn)身去了廚房,“約翰,我今天沒有訂花?!?/p>
維克特不高興的時候會直呼我的名字,但百合花的味道讓我發(fā)神經(jīng),這不能怪我。
下班的路上,車?yán)锏膹V播說又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孕婦尸體被發(fā)現(xiàn),體內(nèi)的胎兒不知去向。這年頭愿意自體妊娠的姑娘少得可憐,警方已經(jīng)將抓捕“開膛手”的懸賞提高到十五億銀河幣。
維克特在廚房泡茶,我坐在沙發(fā)上放空大腦。但空氣中越來越馥郁的花香熏得我天靈蓋要炸開,我懷疑家里的空氣環(huán)流系統(tǒng)出了問題。只聽廚房那里“嘭”的一聲,是維克特打碎了杯子。
然后我就看不見了。有人從背后捂住了我的眼睛。我小腿一軟,差點滾到地上。我也沒聽見我脫口而出的臟話,我失聲了。
那個人的指尖輕輕覆在我的鼻梁上,她身上的百合香惡心得我胃一陣痙攣。她慢悠悠地將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嘆氣一樣的聲音問我:“你想不想我,約翰?”
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張價值十五億銀河幣的人臉來。我想開口但說不了話,憤怒和恐懼讓我不停地顫栗。她在我耳邊笑了一聲:“我好想你啊?!?h3> 2
“除了想你以外,我一切都好。”莉莉躺在實驗床上,對我眨眨眼。
我笑了笑,低頭檢查數(shù)據(jù):“莉莉,你的肌肉含量只有33%,有些偏低,希望你能增加一些運動量?!?/p>
“知道了,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你很健康,繼續(xù)保持?!?/p>
“謝謝你,約翰,今天天氣不錯?!?/p>
莉莉是我們實驗團隊第一例成功的人造人,她誕生在八年前的百合花期,身體年齡二十四歲左右,團隊里的科學(xué)家們用僅有的一點浪漫,給她取名Lily。
但莉莉保持著正常的生命體征睡了八年,直到上個星期才醒過來。
“今天天氣不錯?!崩蚶蜃诖惭?,把一縷頭發(fā)別在耳朵后面,抬起頭看著我笑。
“這確實是聊天開始語的一種,你學(xué)得不錯,你今天想問我什么?”
“你知道我的很多事,約翰,這次我們可以聊聊你嗎?”
實驗品對外展現(xiàn)好奇心是一件好事,我想了一會告訴她:“我叫約翰,約翰·卡拉尼什,今年三十五歲,參與你的項目已滿十二年,現(xiàn)在負(fù)責(zé)數(shù)據(jù)整合的工作?!?/p>
“那你的家人呢?”
“我父母住在第九星系?!?/p>
莉莉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左手,問:“你是一個人嗎?”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枚款式簡單的銀白色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我搖搖頭:“我結(jié)婚了。”
莉莉愣愣地盯著我,我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這個動作使她從床上跌了下來,我被她帶得也往前一傾。
她蜷縮在地上,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隱忍的痛苦。我嚇壞了,趕緊把她拉起來。莉莉靠在我身上,我抬手圈住她,給了她一個擁抱。我問她:“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莉莉閉眼睛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對我說:“我沒事,約翰,你別走?!彼銎痤^看我。那眼神看得我一驚,她臉色蒼白地懇求我:“你再陪我一會,約翰,你別走?!?/p>
我不相信她沒事了,我計劃著把今天的事在個人終端里匯報一下。我望著懷里莉莉的發(fā)頂,突然想起來,像今天這種狀況,實驗床如果檢測到莉莉的情緒波動,為什么沒有給莉莉推一針鎮(zhèn)定劑?
另一點讓我想不通的是:莉莉看我的眼神——她明明虛弱得像是要斷氣,望向我的目光卻是溫柔的。溫柔得古怪。
真奇怪,就像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發(fā)生了,而我卻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莉莉捧著茶站在窗邊說。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下意識地旋動戒指,“只是你的心理狀態(tài)對我們也很重要?!?/p>
莉莉抿了一口茶:“對你也很重要嗎?”我沒有回答?!凹s翰,對你而言,”莉莉皺著眉,“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聽了有些好笑:“你是我工作的一部分,莉莉,但是區(qū)別于同事?!?/p>
莉莉突然有些不耐煩,她握緊了茶杯:“你的工作隨便一個AI都能做?!蔽颐蛑焖伎剂艘粫?,“也是,但我們等會得談?wù)勀闫缫暵殬I(yè)的事?!?/p>
莉莉看著我像看弱智:“約翰,”她斟酌著用詞,“你難道不覺得,我和你……”我不明白她想說什么?!拔覀儜?yīng)該在一起,我是說,是像從前……”莉莉頓了一下,她看著我的眼睛,“戀人那樣。”她最后一句說得很輕,我還是聽見了。
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我想我們真的得檢查一下,我有點擔(dān)心你?!蔽抑噶酥改X袋。
“你還沒意識到嗎?就像我重新活了一次,”她放下茶杯,走到我面前,試圖握住我的手,“我們也應(yīng)該重新在一起?!?/p>
我往后退了幾步:“莉莉,你冷靜一點?!?/p>
“你為什么不能直視我們的感情?”
“我們有什么感情?如果我讓你產(chǎn)生了困擾,”我嘆了一口氣,“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看向我的眼神溫柔又真摯,“我們既然是相愛的,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過了一會,我試著平靜下來,向她點了點頭,“今天就這樣吧,我得去見你的負(fù)責(zé)人,”我拎包走出了門,沒敢回頭看莉莉的反應(yīng),“再見。”
我逃走了。我申請調(diào)離了團隊,也沒有向負(fù)責(zé)人提莉莉的事,只說我想去第九星系探望父母。我的申請很快獲得了批準(zhǔn),接著我收拾行李離開了第一星系,再也沒見過莉莉。只是偶爾會從交接工作的同事喬那里聽說她的事。有一天,喬說,在我走后,莉莉不太對勁。
“她看起來很關(guān)心你,我們一直在聊你的事情,她像個熱衷八卦的小姑娘,”講到這里,喬小聲地說,“我還跟她說了你和娜塔莎,我很抱歉,約翰?!?/p>
“我沒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p>
“我不知道這正不正常,約翰,她對娜塔莎的事有點著迷,她以前有過這種情結(jié)嗎?突然對一個陌生人產(chǎn)生好感,有點崇拜對方之類的?”
“我想想……陌生人應(yīng)該沒有。但你是說,莉莉崇拜娜塔莎?”我旋起了戒指。
喬為難地說:“嗯,有點?!?/p>
最后他問我:“約翰,你會考慮回來嗎?”
“我想再休息一陣子,謝謝你,喬?!眴虩o奈地看著我,我切斷了會話。
我知道莉莉把我當(dāng)成了戀人,但是喬不知道。我擔(dān)心莉莉知道了娜塔莎之后,說不定會讓現(xiàn)在的狀況更復(fù)雜,雖然我從沒想過要瞞著她。
“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夫人叫娜塔莎,只有我不知道,”莉莉悲傷地看著我,“約翰·卡拉尼什,你在害怕什么?”
這是我對昨晚夢境的最后一點記憶,夢里的莉莉把我嚇出一身冷汗。我想跟她解釋清楚,但越說越亂,我很少主動和別人提起娜塔莎,她離開我太久了。十一年前發(fā)生了一起飛行器事故,急救人員在一堆機器殘骸里找到了她,還有她懷里的亞伯,但最后連亞伯也沒能救回來。我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回憶。
我父母勸我,難得放假回來,不如把個人終端關(guān)掉好好休息,但是我想和喬再聯(lián)系一次,我有些事想問清楚。
“約翰,抱歉,我不能跟你說太多……我們這里出事了,我晚點聯(lián)系你?!眴糖袛嗔藭挕?/p>
我從來沒見過喬這么著急,那邊的情況一定很麻煩。我刷新著終端等到了下午,喬終于發(fā)來了會話請求,我算了一下時間,喬那邊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約翰,你沒看新聞嗎?”喬閉眼捏了捏鼻梁。
我打開終端里的新聞:“還沒,這次的消息流出去了嗎?”
我在第一星系的首都星板塊掃描到“化學(xué)品泄漏導(dǎo)致爆炸”“傷亡情況待定”這兩句話。
“是爆炸嗎?首都星發(fā)生了爆炸。”我把新聞發(fā)給了喬。
“對……發(fā)生的時候我下班了?!?/p>
自從莉莉醒了之后,我們減少了很多藥品的用量,目前實驗室常備的藥品應(yīng)該達(dá)不到會發(fā)生事故的量。他們最近在做什么?
“還有一件事,你別說出去,我們費了不少關(guān)系才瞞下去的,莉莉不見了?!?/p>
“我的天?!?/p>
“老大說下星期去橋洞找她。我還有報告得寫,再見,約翰?!?/p>
團隊十幾年的工作才造就了莉莉這么一個人,我預(yù)設(shè)了這起事故的不同走向和各自最壞的結(jié)果,無論哪一種,我都接受不了。我訂了明天早上回第一星系的票。
等我重新加入團隊才知道,喬的玩笑不是苦中作樂,而是他們從頭到尾就沒擔(dān)心過。因為莉莉已經(jīng)被“歸零”了。
我們稱一種清洗記憶的手術(shù)叫“歸零”,讓實驗品記憶回到初始狀態(tài)。怎么說呢,這是最簡單,也最極端的辦法。非特殊情況,我們通常不提議這么做。
終于我在下班的時候遇到了喬,我攔住他問:“為什么要把莉莉‘歸零?”
“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莉莉崇拜她的事嗎?”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喬說的是娜塔莎:“嗯?!?/p>
“她走火入魔了,后來我們開了一個會……是老大提議的‘歸零?!?/p>
“所以出事的藥是‘歸零。”
喬聳了聳肩。
這就是結(jié)束了,雖然浪費了大量資金和時間,但團隊覺得是值得的?,F(xiàn)在團隊有相對成熟的人造人技術(shù),也有莉莉從誕生到失蹤前的所有資料和數(shù)據(jù),他們可以重新制造一個莉莉A、B、C。至于失蹤的莉莉,被“歸零”的莉莉就是一個普通人,對社會的污染也被降到了最低。
莉莉的存在變成了一組實驗品檔案,“Lily”也只是一種花的名字。
我以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嗎?”維克特問我。
“對,再來一次?!蔽野丫S克特重啟了。
這是我第一次使用電子管家,我本以為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獨居,我會排斥陌生人,但我和維克特意外的契合。
“先生,今天早上有人來拜訪,系統(tǒng)時間七時四十五分,我轉(zhuǎn)告她您不在,訪客留下了一張便條,您現(xiàn)在方便閱讀嗎?”
維克特遞給我一張紙條,紙上寫著:我不怪你丟下我,約翰,這不是你的錯。我想和你談?wù)?,我還會再來的。另:維克特是誰?他真可愛。署名娜塔莎。
如果這是一出惡作劇的話,未免有些卑劣了。我讓維克特調(diào)出他的記憶畫面:七點多,門外站著一位戴寬檐帽的女人,穿著檸檬黃的連衣裙。我印象里沒有這么一個人。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得有些遲。維克特告訴我昨天那位自稱“娜塔莎”的訪客到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讓維克托把她帶到客廳。等我洗漱完,走到客廳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正在和維克特說話。那個女人轉(zhuǎn)過身來,摘下了她的寬檐帽。
莉莉。我下意識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她卻恍若未聞:“早上好,約翰?!彼阉榘l(fā)別到耳后,“今天天氣不錯?!?/p>
這不是被“歸零”后該有的樣子,我站在原地,問她:“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來見你。維克特說我是訪客,我以為你會為我留一個女主人的權(quán)限。”
“歸零”的手術(shù)范圍包括腦前額葉和海馬體,手術(shù)結(jié)果可逆的可能性為零。我一心想著“歸零”的事,沒注意莉莉?qū)ξ艺f了什么,直到維克特輕輕咳了一聲。
“我忘了說正事,對不起。約翰,再見到你我太高興了?!?/p>
“嗯?”
“我知道我們永遠(yuǎn)回不去了,但亞伯不應(yīng)該是我們關(guān)系的裂縫。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我也很想他,當(dāng)時他還那么小?!?/p>
她在說什么?
“我們還是有機會的,約翰,我們還可以……”
我試著打斷她:“等一下,我沒聽懂?!?/p>
“我們還可以有一個孩子?!彼f完了,臉頰有點粉,期待地看著我。
有那么一瞬間,盡管很殘忍,但我希望“歸零”能起點作用。她總有本事讓我手足無措,在這種情況下,我好像說什么都是錯的。我捏住婚戒:“莉莉,你聽我說,你自由了?!?/p>
莉莉驚訝地看著我,我接著說:“你去過自己的生活,我不會向其他人說起今天的事,就當(dāng)我們今天沒有見過,好嗎?”
莉莉向我走了幾步,問:“為什么?”
原因太多了。更重要的是,我得跟她說實話:“我很抱歉,莉莉?!蔽覍擂斡譃殡y地看著她,“我們沒有給實驗品留生殖系統(tǒng)的習(xí)慣。”
莉莉漸漸睜圓了眼睛,我決定說得再清楚一點:“我的意思是,你沒有生育能力?!?/p>
莉莉低頭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我知道這個事實非常傷人。于是我錯開她,彎腰拿走了茶幾上的茶杯,離開客廳,剩下的交給維克特處理。
我以為會聽見質(zhì)問或者爭執(zhí),但客廳里只有安靜。一小會兒之后,玄關(guān)那里“咚”的一聲,大門利落地關(guān)上了。
喬推門進來,邀我一起吃中飯。
我們這段時間都比較忙,團隊已經(jīng)重啟了人造人計劃,每個人都很緊張,好在計劃具體實施上沒什么大問題,總體來說一切順利。
距離上次莉莉來我家,已經(jīng)過去了兩個月。
喬端著餐盤坐下來:“埃爾說會給我們寄賀卡,你別忘了檢查郵箱?!蔽覀兊耐掳柸チ说谌窍刀让墼?,過了新年才回來。
我打開了終端,喬忍不住提醒我:“約翰,紙質(zhì)賀卡?!?/p>
那就有點麻煩了。我下班之后特地給維克特開了查收郵件的權(quán)限,沒過幾天,維克特轉(zhuǎn)交我一張明信片,埃爾不至于這么早就寄新年賀卡來,我拿來一看,不是埃爾。
明信片背面是一個寶寶,正在咧嘴笑,左邊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正面被人手寫了一行字:“但我愛你深至如此?!钡刂窓谥惶盍耸招湃说牡刂?。我猜是父母粗心,把寶寶照片寄錯了人。
晚飯的時候,維克特怕我無聊,打開了電視。我讓維克特把鹽遞過來。模模糊糊中聽見晚間新聞?wù)f:“近日一嬰兒失蹤……警方排除熟人作案……”
我隨口問維克特:“哪一天失蹤的?”
維克特回憶了一下說:“十一月十三號”。
那張明信片就被我丟在桌上,我瞄了一眼,明信片上郵戳蓋的是十一月十四日。
我扭過頭看新聞,失蹤嬰兒的父母提供了一段孩子的視頻:小朋友躺在床上,笑起來露出一個不明顯的酒窩。
是巧合嗎?我拿起明信片:“我不太確定,維克特,你覺得這和失蹤的寶寶是同一個人嗎?”
維克特接過明信片看了一會兒。我還以為系統(tǒng)卡頓了。維克特突然說:“先生,我建議您盡早和警方聯(lián)系一下比較好?!蔽铱粗娨暩改副罎⒌哪?,對維克特點點頭:“我會的?!?/p>
我有點害怕。亞伯叫我爸爸的時候,左臉上也會有一個像那樣的酒窩。我害怕接觸有可能會把我重新拉進那場事故回憶的人。
之后過了將近半個月,維克特一臉嚴(yán)肅地交給我一張新寄來的明信片,依舊不是埃爾。明信片和前一張應(yīng)該是同一個人寄來的,差不多的背面照片、我的地址還有正面那句話,看得我毛骨悚然。
維克特是對的,我應(yīng)該早一點報警。
我把兩張明信片交給警方,他們把明信片給孩子父母看過之后告訴我,第一張確認(rèn)是失蹤的孩子,皮塔。但第二張明信片不是,這意味著可能有第二起失蹤案發(fā)生了。
被直接卷進一場失蹤案,我覺得有點不真實。從警局出來,我一直在想負(fù)責(zé)皮塔失蹤案的警長對我說的一句話,他說:“我覺得你認(rèn)識這個兇手,有線索可以隨時來聯(lián)系我們?!?/p>
我目前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只有一個團隊的同事們,其中唯一一個會給我寄信件的人正在和新婚妻子度蜜月。
我把我的疑惑告訴了維克特,維克特給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說:“娜塔莎小姐?!?/p>
我一頓,將茶從下巴灌進了衣領(lǐng)里,維克特接過我的茶杯,提醒我最好去換件上衣。
我去房間更衣,聽見維克特隔著門說:“我很抱歉那天聽了您與娜塔莎小姐的談話。我并非惡意揣測娜塔莎小姐,只是涉及孩子的話題,我只記得那一次而已?!?/p>
“莉莉,她叫莉莉?!?/p>
“那就是莉莉小姐?!?/p>
我順著維克特的話,想起莉莉說的:她說我和她可以有一個孩子。
然后我腦海浮現(xiàn)出她低頭摸自己小腹的場景。我不敢再細(xì)想,趕緊穿好衣服,拎著外套去了實驗室。
周末實驗室只有喬在,喬一臉奇怪地看著我,我問他:“老大今天在嗎?”
喬示意我坐下來:“不在,她女兒住院了,出了什么事嗎?”我跟他說了那兩張明信片的事,簡單提了莉莉來我家時說的話。喬聽完望著天花板,好像在想什么,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喬說:“我還以為‘歸零對她是有用的。”
“我也以為。”
“約翰,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上次我們開了一個會,決定對莉莉‘歸零。”
“這個我知道。”
“因為她有身份認(rèn)知障礙,她幻想她是娜塔莎的時候,我們整個團隊都慶幸你去休假了。真是對不住,沒想到她還能找到你。你等著,我去聯(lián)系老大,我有緊急聯(lián)系權(quán)限?!眴膛牧伺奈业募绨蜃吡?。
警方現(xiàn)在把莉莉列為了嫌疑人之一,考慮到莉莉的身份,警方并沒有向公眾透露過多。為了配合警方調(diào)查,我們團隊放緩了人造人計劃,并提供了莉莉的DNA樣本和指紋。后來警長單獨找到我,和我聊了一次,他懷疑莉莉作案動機是為了亞伯拉罕·卡拉尼什。他的話讓我很難過。
我已經(jīng)收到了第三張明信片,也確認(rèn)了第三起綁架案的發(fā)生,莉莉成了最大嫌疑人。我讓維克特把娜塔莎和亞伯的照片發(fā)送到警長的終端,過了兩天,警長告訴我,失蹤孩子或者孩子的父母,與我和娜塔莎有些相像。
盡管我和團隊提供了一切我們能提供的東西,但警方尋找莉莉的難度仍如海底撈針。在看不到莉莉有收手的打算后,警方以五億銀河幣懸賞全星系抓捕莉莉。
我在不斷搬家中度過了兩年,試著過正常的生活,但莉莉如影隨形的明信片總能提醒我,我是她罪惡的始作俑者。這兩年里莉莉綁架了十多個孩子,沒有人知道這些孩子是生是死,畢竟她只要一個亞伯,其他孩子在她眼里都是多余的。
我不敢考慮莉莉?qū)ι鐣斐傻挠绊懀兄x維克特為我過濾掉的新聞報道和社會評論,但我知道她確實被媒體形容成了美杜莎一樣的妖怪。
這段時間每個人都痛苦不堪,莉莉也未必好過,我去警局交明信片的時候,警長告訴我,莉莉手段越來越殘忍了?!八壖芰艘幻袐D,受害者和你妻子有些像,她剖腹取走了孩子,受害者失血過多,”警長頓了頓,“現(xiàn)場還有一個被割喉的女嬰。經(jīng)受害者丈夫證實,受害者懷的是雙胞胎?!蔽蚁胂蟛坏嚼蚶螂p手沾滿鮮血的模樣。
我搬回了原來的家,這么長時間的躲避讓我精疲力竭,我不想陪她玩了。
她笑完就把我放開了,我脫力地跪爬在地上,背對著她喘氣,她走過來想扶我,我甩開了她。她說:“我怕你把我忘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所以寄那么多明信片給我嗎?”
她默認(rèn)了。
“莉莉,告訴我,你把那些孩子怎么樣了?”
她溫柔地看著我:“沒怎么樣,他們叫我‘媽媽?!?/p>
“那你為什么殺了一個還沒有足月的女嬰?”
她說:“約翰,亞伯是男孩子?!闭f著,她挪開了視線,聲音也低了下去,“這是我的錯,那個時候我太激動了?!?/p>
我沒有說話。她很快又溫柔地笑起來:“約翰,我今天來不是說這個的。我們幾乎沒有好好聊過,你記得嗎?你和我聊得最多的時候,是你把我當(dāng)做實驗品的時候?!蔽一叵肓艘幌?,可能是這樣的。
“他們叫我怪物,但我在想,到底我們誰才是怪物?”她一個人干笑了幾聲,“我累了,約翰?!彼f,“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亞伯拉罕·卡拉尼什?!?/p>
我說:“有,他是我和娜塔莎的摯寶?!?/p>
她看了我一眼:“是嗎?”
“你看著我,約翰,我是誰?”她突然問我。
“莉莉?!?/p>
聞言她瞇著眼睛看向我,我發(fā)覺她眼睛紅了?!凹s翰,我一直以為,因為我是娜塔莎,所以我才愛你?!彼凵褚琅f那么溫柔,“但我弄錯順序了,我愛你,才會把自己當(dāng)成娜塔莎?!?/p>
她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的鐘:“我的時間不多了,約翰,我很謝謝你?!彼龔目诖锬贸隽艘槐|西,“還有一件事,你別忘了。莉莉愛你?!?/p>
她朝我走過來,將一把手術(shù)刀用力地插進我的喉嚨。黏糊糊的血立刻涌了出來,我倒在地上用手緊緊壓著脖子,艱難地用單手往廚房爬去。維克特去哪了?
莉莉任由我在地上掙扎,沒有跟過來。我的血流得越來越多,手掌有幾次打滑按不住,我一邊在地上挪動,一邊聽見我喉嚨里不自覺地發(fā)出“呼嚕呼?!钡穆曇?。
維克特不在廚房,我手掌碰到了茶杯的碎瓷片。我覺得自己再也動不了了,最后咬牙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瓷磚有些涼,我才發(fā)現(xiàn)我頸間的血是熱的。
可能莉莉馬上就要來給我一個結(jié)束了,我想。模模糊糊間,我在一片血腥氣里聞見了東西燒焦的味道,慢慢睜開眼去看,一個黑影站在我身邊,是莉莉。莉莉身后火光肆意,客廳卷在一片火海之中。
莉莉蹲了下來。
就在這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警笛聲。
我再次掙扎起來,想離她遠(yuǎn)一點。卻看見莉莉竟然淚流滿面,她摩挲著拭去我臉上的血跡:“對不起”,然后在我額頭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廚房的窗戶被從外砸破了,警笛聲驀地清晰起來,莉莉放開我,站了起來。
我看著她一步步向客廳走去,我想說話,但是喉嚨只能發(fā)出“呼嚕呼?!?。
最后她在火海前停了下來,回過頭深深地看著我,周圍閃動的火舌照亮她滿臉的淚光,讓她看起來像是剔透的,她嘴唇嚅囁了幾下,便被滔天的火焰吞噬了。
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救我的人來了,我也可以睡一覺了。
我醒了之后,就一直被AI護士捆在病床上,為能有人照顧我的起居,醫(yī)院把維克特的權(quán)限接到了我的病房。維克特對我的遭遇滿懷歉意,他說他當(dāng)時在廚房突然被人強制關(guān)閉了,他還以為是我在客廳對他亂發(fā)脾氣。
警長來探望過我兩次,提到那晚,他告訴我那天他們接到一個女人電話,對方除了一個地址什么也沒說,到了地方他們只見到十來個小朋友,最大的也不過兩三歲,出警的警員問他們爸爸媽媽去哪兒了,最大的小朋友回答他,媽媽去找爸爸了。他們趕忙派了兩輛警車來保護我。
“我們還是來晚了?!本L抱歉地搓搓手。
我對他擺擺手,AI護士以為我在逐客,二話不說把他趕了出去。
綁架謀殺案以莉莉畏罪自殺而告終,我萬幸撿回一條命,被莉莉擄走的孩子在做完DNA比對之后,送回到各自父母身邊。
我恢復(fù)得不錯,莉莉當(dāng)時只劃傷了我的氣管,醫(yī)生說再觀察一陣子,我就能回家休養(yǎng)了。
等傷口痊愈后,我脖子留下了一道刀疤,醫(yī)生提出可以給我祛疤,我拒絕了。
我以為提到那晚,我會有很多想說的,但其實沒有。直到現(xiàn)在,我閉上眼睛,好像還能聽見噼啪作響的燒灼聲、“呼嚕呼?!钡暮粑曔€有莉莉最后對我說的話。
她說:“約翰,我罪無可赦?!?/p>
主持人:賴爾
責(zé)任編輯: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