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的絲巾

李繼勇

“將廣場舞跳遍世界的努力遭詬病后，大媽改用七彩絲巾舞動世界了。”一到青海茶卡鹽湖，這感覺愈發(fā)強烈。夏日的茶卡，成了露天絲巾博覽會，絲巾旗幟般招展，亂花迷眼。

一方絲巾加入“大媽”行列，就像水到了沸點，便將“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折騰出了境界。絲的、綢的、紗的，可圍脖、披肩、裹頭，可防曬、塑形、擋風(fēng)沙，“大媽”們對絲巾的運用之妙遠不止這些。她們只要祭出絲巾，便幻化萬千風(fēng)情，驚艷了朋友圈。除絲巾，還少不了輔助道具，如用墨鏡耍個酷，用寬檐帽戴出度假風(fēng)，用油紙傘撐起古典美……當然，必殺技還得靠構(gòu)圖和美顏。

“大媽”們研究造型、琢磨構(gòu)圖美顏，只為擁有堪稱教科書級的個人影集。從草原到沙漠，從天空到海底，有風(fēng)景處皆有“大媽”。搖樹下一場花瓣雨，掃地刮一陣黃葉風(fēng)，那方絲巾則像畫龍點睛的鈐章，讓詩情畫意呼之欲出。

除了風(fēng)景名勝，世界還那么大，“大媽”都想去看看。從核酸、超導(dǎo)、石墨烯，到量子、納米、基因，她們是新科技的最堅定擁躉者，哪怕一箱箱難辨真?zhèn)蔚奶靸r產(chǎn)品早已將床底塞滿。從基金、黃金、股市、匯市、樓市，到P2P理財、虛擬貨幣、郵幣卡、區(qū)塊鏈，她們是快速造富運動的最癡迷擁抱者，再高深玄奧的經(jīng)濟理論，都擋不住“大媽”的絲巾“一枝紅杏出墻來”。盡管群體涌入被業(yè)界視作“見頂”信號，可“大媽”怕被套被收割，更怕錯過便是一生。

讀懂“大媽”，才能更好地讀懂行進中的中國?？墒?，“大媽”不是那么好讀懂的。只要被貼上“大媽”標簽，一切仿佛就變得好笑起來。茶卡鹽湖，在“大媽”沒出現(xiàn)之前，是秘境;“大媽”蜂擁而至后，就成了流觴。吐槽“大媽”審美風(fēng)格清奇迥異，針砭“大媽”行為模式特立獨行……剖析“大媽”，拿她們開涮，成了自媒體屢試不爽的流量利器，也仿佛檢驗時尚品位是否純正的“試金石”。

“大媽”的絲巾固有扎眼處，但何以至此呢？“中國大媽”概念化的“臉譜”下，是無數(shù)真實具體的一個時代的中國女性的喜怒哀樂，她們中有我們的母親姐妹、至親好友，她們只是先“大媽”了，而我們也正朝著成為“大媽”的方向邁進。

一群“大媽”下到湖中擺舞蹈造型，請我拍照。水天一色，如夢如幻，以天空之鏡為舞臺，沒有比絲巾更好的道具，無論從哪個角度揚起，都宛若點燃天光云影的火焰?？匆姶┬性诓杩}湖上的小火車，飄揚的絲巾讓火車成了一輛彩車，宛若剛從百花深處駛出。我恍然意識到，這個世界若沒了絲巾的嘈雜斑斕，該多么的乏味？

去聆聽，去讀懂“大媽”，便能從另一個角度解讀：一條絲巾承載了太多！那縱情飄揚，是“大媽”們被壓抑的青春的釋放，那輕飄飄之下，滿是“大媽”們沉甸甸的自我。養(yǎng)大了孩子，又捎帶著養(yǎng)大孩子的孩子，習(xí)慣勞碌的“大媽”，一閑下反倒覺得空蕩蕩，找不到自己了。于是，她們希圖擺脫油膩的包漿，從此就變得像個對世界充滿探究興趣的孩子。那絲巾高揚的，是害怕被漠視的求關(guān)注。

“大媽”好扎堆，無論買理財、聽講座，還是健身、旅游，都是組團模式的堅定捍衛(wèi)者。組團的面具下，是她們深深且真實的寂寞。“大媽”聚眾喧嘩常惹非議，可那何嘗不能詮釋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傳統(tǒng)呢？她們以為別人也可以分享自己的激情與快樂。

“大媽”對潮流的狂熱，源于對落伍的恐懼。循規(guī)蹈矩一輩子，等到被稱作“大媽”，就該像放開了“小腳”般大步向前。于是，她們勇往無前，爭先恐后追趕時尚潮流。這些“女哥倫布”，用科學(xué)家的求知欲望和探險家的冒險精神，席卷一切未知領(lǐng)域，橫掃一切新鮮事物。當90、00后忙著流行“喪文化”，“大媽”卻對“炫”一點、“燃”一點情有獨鐘。

“大媽”一上鏡，年輕人就等著看笑話?？扇说街欣夏瓴粫?，如錦衣夜行。于是，面對鏡頭，“大媽”從指頭到腳尖都特別有戲，戲劇張力簡直要爆棚。她們尤其擅長肢體語言，“聞雞起舞…金雞獨立”“孔雀開屏”……驚為天人的造型，簡直挑戰(zhàn)瑜珈和體操的難度系數(shù)。她們覺得，唯有如此，方能表達她們對當下幸福生活的歌頌，對大好河山的贊美。

“大媽”進階不易。偏有好事者，還總不忘預(yù)言“有下一個坑”在等著努力自我提升的“大媽”?？伞按髬尅睆膩矶加煊?，從來都有勇氣和信心擁抱下一輪浪潮。別怪她們美丑不分，我們何時給了她們一雙審美的眼睛？

苦樂年華薦自《檢察日報》2019年8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