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寒 王進玉 呂航
保護敦煌文化寶藏,是近代以來中國很多有識之士的自覺行動,很多人為拯救、保護敦煌文物、藝術奔走呼號,傾其大半生精力守護和研究。這些守護者在搶救保存敦煌文書、壁畫歷史上,留下重重一筆。
初次挽救敦煌余經(jīng)
藏經(jīng)洞經(jīng)卷正式被中國政府接管是在1909年,京城學者尤其是羅振玉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彼時,敦煌藏經(jīng)洞所出大部分精華分別被外國考古者斯坦因和伯希和攫取到手,運往倫敦和巴黎。1908年,伯希和在江南一帶逗留,拜訪當?shù)貙W者。通過伯希和介紹,時任京師圖書館館長繆荃孫得知“敦煌千佛洞藏有唐人寫經(jīng)七千余卷,渠挑出七千余卷函,并有唐人《沙州志》,又有西夏人書,回紇人書,宋及五代刊版”,以“奇聞”概之伯氏奪寶一事,對敦煌文書并不感興趣。這或許與當時學術風氣有關,大部分人埋頭故紙堆,以四部之學為治學重點。正因他們“完全沒有斯坦因、伯希和那樣的學術敏感,也沒有任何專業(yè)考古學的訓練”,學者榮新江認為,“敦煌寶藏的流失是那個時代的必然結果”。
1909年明,伯希和再度來華,為巴黎國家圖書館購買漢籍,多次拜訪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端方,向其展示隨身攜帶的部分敦煌藏品。端方看后,倒也識貨,扼腕嘆息,想從伯處購回一部分,被拒。6月底,清廷改任端方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因他常往返于京津之間,與北京政學、收藏界人士往來密切,伯希和敦煌獲寶、攜帶部分文書的消息,很陜在京城傳播開來。
據(jù)榮新江推測,伯希和當時攜帶的大概是他正在研究而沒有隨大宗收集品寄回巴黎的敦煌寫本四部典籍、古文書等,恰也對清朝學者胃口。伯希和到北京后,住在八寶胡同,依傳聞慕名拜訪的學者絡繹不絕。羅振玉第一次在伯希和處看到“敦煌石室所藏唐及五代人寫木刻本古書”時,心情尤為復雜,喜的是,尚能從伯處影印和傳抄部分敦煌資料,恨的是,大部分精華均被伯希和運回法國,當他聽說敦煌石室仍留存有以佛經(jīng)為主的8000件卷軸時,“驚喜欲狂,如在夢寐”。
為免余經(jīng)被他人所得,羅振玉利用其學部參事兼京師大學堂農(nóng)科監(jiān)督的身份,當即請學部發(fā)電報致陜甘總督毛慶蕃,托他將剩余卷子全部購送學部,并由羅振玉起草電文向學部領導請示。
考慮到甘肅貧窮的經(jīng)濟情況,為籌措經(jīng)費,羅振玉又找到京師大學堂總監(jiān)督劉廷琛,建議由大學堂出錢購買,劉廷琛以“大學無此款”推脫,羅振玉只好向學部承諾“若大學無款,可由農(nóng)科節(jié)省經(jīng)費來購,不然,可將我個人俸給(當時羅振玉每月僅領得半薪40元)全部捐出”。學部終于8月20日致電甘肅:“行陜甘總督,請飭查檢齊千佛洞書籍,解部。并造像古碑,勿令外人購買。”
一個月后,甘肅方面發(fā)回消息,已按要求購得余經(jīng),花費3000元,這比學部想象中的金額少了許多,學部決定留住這些敦煌文書,主動承擔了運送經(jīng)卷回京的工作。1910年11月,這批敦煌經(jīng)卷由學部轉交給京師圖書館(現(xiàn)中國國家圖書館),共18箱,另有前一年陜甘總督送的一卷原樣。
有了前車之鑒,為防經(jīng)卷再次被盜和丟失,1911年,佛學家李翊灼應京師圖書館之邀,對比較完整的經(jīng)卷,按千字文的順序,以字編號,并對其中2000多號經(jīng)卷做了比較詳細的著錄。此后,京師圖書館又相繼邀請其他學者進行排定編目,草擬目錄初稿,1912年編撰完成京師圖書館藏的第一個敦煌遺書目錄——《敦煌石室經(jīng)卷總目》。中國國家圖書館因此成為敦煌文獻四大收藏機構之一。
激發(fā)國人保護意識
大宗經(jīng)卷從敦煌運出后,主持莫高窟的王道士的收藏又分別被吉川小一郎和鄂登堡收購。1919年,甘肅省政府教育廳聽說又有人從莫高窟買走了大量卷子,其中還存有大批藏文佛經(jīng),便下令敦煌知縣將藏文經(jīng)卷“悉數(shù)運送來省,交由省城圖書館保存”。后經(jīng)商定,王道士點驗好的94捆藏文寫經(jīng),留90捆就地保存在嚴密干燥的石洞中,其余4捆及11打帶夾板經(jīng)書移置敦煌學勸學所內,由蘭州來的督辦員從中帶走1捆及1打保存于甘肅省圖書館。
不僅政府下令保護敦煌文書,同一時期,以肅州巡防第三營營長率部駐扎敦煌的官員周炳南,也身體力行守護莫高窟。當時,三百多名外國士兵被甘肅督軍陸洪濤安置在敦煌千佛洞。這些外來者在洞窟生火做飯,肆意熏黑壁畫、破壞佛像雕塑,引起當?shù)厝说牟粷M。周炳南會同縣政府報請省署,逐個檢查各洞窟,編寫號次,派兵巡查,進行保護。
隨著越來越多學者遠渡重洋,接受新的思潮、學說和方法,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出現(xiàn)了許多與敦煌學有關的書籍與機構,成果頗多。1931年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刊行,集數(shù)年編纂、眾人之力而成的《敦煌劫余錄》就是其中代表,陳寅恪在序言中所提“敦煌者,吾國學術之傷心史也”不僅呼喚和激發(fā)了國人保護敦煌文物的意識,也向全世界傳達了中國的憤怒與不滿。
將敦煌莫高窟收歸國有
1941年中秋節(jié)(10月5日),敦煌莫高窟突然迎來一位客人——國民黨元老、國民政府監(jiān)察院院長于右任。當時蘭新公路通車,省去了很多前往敦煌的不便,于右任聽說后馬上自重慶出發(fā),前往西北視察。當時在敦煌臨摹壁畫的書畫家張大干在莫高窟對于右任一行進行了接待,陪同參觀。相差20歲的他們走過藏經(jīng)洞和第285窟(華爾納曾想將該窟壁畫全都剝走),面對“優(yōu)美異?!薄盁o與倫比”的壁畫、彩像及因無人管理、修繕而日漸荒涼的莫高窟現(xiàn)狀,既興奮又焦慮。
張大干建議國家將莫高窟收歸國有,建立相關機構管理、保護、收集、整理、發(fā)掘、研究和宣揚敦煌文物藝術,由于右任帶頭促成此事。于老表示贊同,提議成立敦煌藝術學院,聘請張大千為院長,一向閑散慣了的張大干極力推脫院長一職,對成立敦煌藝術學院倒是達成共識。
敦煌一行結束后,于右任沿河西走廊繼續(xù)考察,沿途演講內容大多與敦煌有關。在蘭州的歡迎會上,于右任強調,“敦煌壁畫筆力、筆勢真是優(yōu)美異常,無與倫比,它是東方民族遺留下來的瑰寶,實在有大力研究,妥善保存的必要?!彼亩啻魏粲踉谛侣劷绠a(chǎn)生了很大反響。
1944年2月,敦煌藝術研究所正式成立,教育部任命美術研究委員會委員常書鴻為所長,一個新的時代就此到來。
◎壁畫保護、修復技術走向全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敦煌藝術研究所更名為敦煌文物研究所,并把修復病害壁畫作為保護的首要工作,這是我國最早從事石窟及其壁畫等文物保護的專門機構。1980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將原來設置的各業(yè)務組改為研究室,保護組改為保護研究室。1984年,經(jīng)省政府批準,敦煌文物研究所改名為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室隨之擴大為敦煌研究院石窟保護研究所。
上世紀五十年代,莫高窟主要照明工具是煤油燈,進洞窟工作用汽燈補充光線,主要是考慮油煙會熏壞壁畫。美術組的老師們個個都是汽燈維修行家。這樣的條件下,他們臨摹了大量壁畫,這些壁畫的臨摹作品到國外展覽,也一樣轟動了世界。
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化部派專家對莫高窟進行了全面考察,并擬定了長遠保護規(guī)劃。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制訂的《1956—1966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全面工作規(guī)劃草案》中,就將壁畫塑像的修整工作列為重點。
在常書鴻的指導下,竇占彪等保護人員,首先采用邊沿加固、泥漿粘貼、鉚釘加固的方法對莫高窟幾十個高層洞窟的壁畫大面積脫落進行了修復加固,有效地保護了大量瀕臨脫落的壁畫。
經(jīng)過60多年時間的檢驗,證明這種方法對保護壁畫是行之有效的。為了搶修大量產(chǎn)生病害的壁畫、彩塑,1957年,文化部邀請捷克斯洛伐克從事了30多年壁畫修復的文物保護專家約瑟夫·格拉爾先生考察講學。在他的啟發(fā)下,敦煌文物保護工作者逐步試驗改裝了更加適用的修復針管和修復工藝。
1962年秋,文化部徐平羽副部長率領由各方面專家組成的“敦煌莫高窟考察工作組”來敦煌工作,剛從波蘭哥白尼大學獲得文物保護碩士學位的胡繼高作為文化部工作組的成員,主要任務就是研究攻克壁畫修復難題。他首先采用現(xiàn)代高分子材料并經(jīng)多次試驗,配制了適合修復壁畫的濃度配方,并逐步完善了修復技術,此后,這一方法就成為我國壁畫保護的重要技術,在七十年代推廣到全國各地。
2004年“古代壁畫保護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敦煌研究院)”成立以來,敦煌壁畫保護工作者的身份和職責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過去只保護敦煌石窟的壁畫,如今承擔的壁畫保護研究和修復任務已從敦煌石窟走向院外、省外,面對的是全國的壁畫保護,這在敦煌保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2009年7月30日,科學技術部、國家文物局領導在莫高窟為我國文化遺產(chǎn)保護領域組建的第一個國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國家古代壁畫保護工程技術研究中心(敦煌研究院)”掛牌。2004年以來的10多年間,先后承擔完成或正在進行的甘肅、新疆、青海、河南、寧夏、西藏、內蒙古、浙江、山西、山東、重慶、河北、北京等10余省、市、自治區(qū)的壁畫、彩塑保護、修復等50多項重大保護項目,編制壁畫、彩塑保護、修復方案近百項,其科研成果技術轉化應用得到了很好的發(fā)揮。
◎國際技術合作:敦煌走向世界
1987年以來,敦煌研究院先后同日本東京藝術大學、日本東京國立文化財研究所、美國蓋蒂保護研究所、美國梅隆基金會及美國西北大學、日本大阪大學、英國倫敦大學考陶爾德藝術學院等國外科研機構合作,開展國際合作項目和學術交流,將世界上的一些先進技術、保護理念、方法應用到敦煌壁畫的保護中。
2006年敦煌研究院科研團隊和有關科研機構合作,承擔了“十一五”國家科技支撐計劃“大遺址保護關鍵技術研究與開發(fā)”重點項目中“出土文物現(xiàn)場保護移動實驗室研發(fā)”“古代壁畫脫鹽關鍵技術研究”兩項子課題。通過幾年的科技攻關,取得了眾多創(chuàng)新成果。這兩項課題分別獲得2009年度國家文物局文物保護科學和技術創(chuàng)新獎一等獎和二等獎。這些創(chuàng)新成果不僅應用在敦煌石窟的壁畫修復中,也應用在所承擔的全國各地相類似的壁畫修復中。
2014年,敦煌研究院進行了建院70周年系列紀念活動。在“敦煌論壇:2014絲綢之路古遺址保護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美國蓋蒂保護所專家內維爾·阿格紐作了“蓋蒂保護研究所和敦煌研究院的多方位合作”首場報告,全面總結了合作26年所取得的眾多成果。
從挽救余經(jīng),到運用先進技術主動修復,正是幾代人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呼吁,青年學生、美術工作者、歷史學家紛紛加入考察、研究、守護敦煌文物、藝術的隊伍,讓敦煌重獲新生。(資料來源:《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