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月兒明

胡德江

那一天，我們守著月亮，等爹媽從地頭收工回家。鄰家娃娃們都捧著月餅、包著葵花跑進(jìn)院壩吃了。我們坐在門坎上，坐也坐不住，張著嘴巴翹首盼望月光底下出現(xiàn)爹媽的身影，不時瞅著鄰家娃娃手上的月餅，吞口水舔嘴皮。終于，看見爹媽的身影在月光下出現(xiàn)了，爹媽背著一籮筐包谷，籮筐邊緣插著包谷桿。我們一下子圍過去，爹媽給我們一人一棵包谷桿，包谷桿甜又脆，我們大嚼起來。爹媽下地收包谷，總不忘砍一捆包谷桿帶回家哄我們。我們吃著包谷桿，在鄰家娃娃面前炫耀，哄鄰家娃娃手里的月餅和我們交換包谷桿。

爹媽忙活路，已經(jīng)忘記過八月十五。我們吃著鄰家娃娃哄來的月餅，爹媽才知道過節(jié)。老媽翻箱倒柜，搜尋好吃的東西，終于在柜子底搜出一包東西，老媽說是點(diǎn)心，是為哥哥說媒討媳婦留著的。我們眼巴巴瞅著點(diǎn)心，點(diǎn)心用紅紙包著，可以聞到里面散發(fā)出來的甜香。我們瞅著老媽，老媽一下子做出決定，捧著紅紙包對著月亮，說一句：“月亮婆婆瞅見的！”老媽打開紅紙，點(diǎn)心是五個紅糖餅子，在那個時候，這種紅糖餅子賣一角二分一個，能買得起吃得起已經(jīng)夠奢侈了。過八月十五，能一口氣吃夠紅糖餅子是我夢寐以求的事。老媽手捧五個紅糖餅子，瞅著月亮，面對我們七個姊妹，一人一個不夠分，老媽索性分給幺弟幺妹一人一個，我們做大的一人半個。我們吃月餅的時候，老媽悄悄走出家門，撿包谷曬院壩。在我的記憶里，那個時候的中秋，爹媽好像沒有吃過月餅，說吃月餅是娃娃們的事，大人不吃月餅。

老媽的月餅，是點(diǎn)心，是深藏在每個中秋角落里的心愿，老媽一半一半掰開，把美滿香甜分給我們，融合一輪滿滿的月。

老媽愛在灑滿月光的院壩上做活路，從山上地頭收回來的包谷，曬了整個院壩，散發(fā)著新包谷的香味，散發(fā)著月光的香味。老媽坐在院壩上收拾包谷，臉上掛著香甜、滿足的笑容。我們陪著老媽做活路，聽老媽擺白（擺故事）。老媽如吟如唱，如泣如訴，故事綿長悠遠(yuǎn)，魂?duì)繅艨M，激蕩著我們小小的心田。老媽擺苦，不是她老糊涂喋喋不休訴苦，而是讓我們記住，不管什么時候，要吃得苦不能忘記苦，大愛大道大恩大德都是在苦中產(chǎn)生的。老媽擺苦，讓我在生命途中有至親至愛的人相伴，讓我任何時候吃得了苦而立于不敗之地。席慕容有一詩句：“故鄉(xiāng)是一只悠遠(yuǎn)的清笛，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而中秋的母親就是一輪親切、圓滿的月亮，照亮我生命中的每個角落。

夜半三更靜，明月當(dāng)空照。老媽讓我們回家睡覺，她要留下來守院壩上的包谷。老媽說，地頭的包谷沒讓人偷走，可不能收進(jìn)家門口讓人偷走了。我們爭先扶老媽進(jìn)家上床，代替老媽守包谷。

然而，在外讀書、工作，以致成家立業(yè)十幾年，我始終沒有抽空回老家和老媽過中秋。多年以后，我終于抽空回家和老媽過中秋。老家石板房上的月亮依然又大又圓，白白的月光灑滿石院壩，只見老媽手捧一大個紅紙包，呆呆地站在院壩上，守望著。她頭上的頭發(fā)全白了，比月光還白。老媽瞧見我們，臉上盈滿香甜、滿足的笑容，老媽面對月亮自語：“點(diǎn)心點(diǎn)心，娃娃回家，要吃點(diǎn)心！”我接過老媽手上的紅紙包，打開一看，是十二個紅糖餅子！我的眼睛濕潤了，我想，老媽的中秋，是兒的中秋，老媽從來就沒有中秋，老媽從來就把我們當(dāng)成長不大的娃娃。

老媽的中秋，是為兒女們準(zhǔn)備的一份點(diǎn)心，藏了又藏，守了又守，每當(dāng)明月掛在老家石板房上的時候，就盼兒盼女回家來，分點(diǎn)心……（作者系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