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綏
作者有話說:我想寫一個很簡單的小故事,簡單到概括起來就兩句話:蘇小祁喜歡祝意東,祝意東卻不喜歡她。沒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也沒什么撞了南墻不回頭的決心,就算愛而不得,眼淚也是零零落落的,像冬日里一場籍籍無名的雪。我想說的就這么多,心動只是人生的一個序章,不管結果怎么樣,它都不具備粉碎青春的能力。
在初戀這場寒冬里,一場籍籍無名的雪和蘇小祁的眼淚同時跌落。它們都是零零落落的,落下來也沒人在意。
它們只能聚在一起,慢慢地等待春天來臨。
祝意東生在五月,正是春光滿園的好季節(jié)。蘇小祁從家里的小花園偷摘了幾朵芍藥,拿了藤黃色的手工紙,工整地包好,系上手工編織的綠色蕾絲帶,捧到祝意東的面前,開心地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p>
榮大的圖書館藏書豐富,裝修考究,頂樓還有咖啡廳和私人電影院,在大學城內遠近馳名,甚至有鄰校的學生慕名而來。作為一個網(wǎng)紅地標,那里人流量很大。
圖書館門口的三岔路口行人如織,其中不少人都耳聞過蘇小祁的事跡,頻頻投來打量的目光。
祝意東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任憑眼前的女孩討好地笑著,冷漠地看著那束白芍藥說:“蘇小祁,你喜歡什么,就不惜代價一定要得到嗎?”
他說完就朝著食堂的方向去了,蘇小祁甚至連口袋里的禮物都來不及掏出來。
她一直望著那個絕情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見了,才揉了揉鼻子,感覺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在堵著,就連腦袋都一起變得遲鈍起來。
【一】
那束花最終還是出現(xiàn)在了祝意東的桌子上,甚至比他更早一步回到宿舍。
蘇小祁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讓祝意東厭煩,卻又躲避不了的本事。
白色的花瓣像是染了旅途的風塵,連帶著起了皺的包裝紙,沒精打采地攤在桌子上,蔫蔫的模樣絲毫不復還種在蘇家花園時的風采。
祝意東的室友小李是蘇小祁的秘密間諜,他在東苑小竹林和蘇小祁接頭,再三保證:“花和禮物,我都放好了。”
蘇小祁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他什么反應?”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小李停頓了幾秒,而后才躲閃著移開了目光,打著哈哈:“他啊,你還不知道嗎?就放在一邊,裝作沒看到?!?/p>
想起祝意東把那些東西丟進垃圾桶時的不耐煩,小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做得好?!碧K小祁踮起腳,開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學期的學分,你就別擔心了。”
她在入校之初就申請要設立一個高爾夫社團,這樣的貴族社團在榮大建校以來從未出現(xiàn)過。她一提出,便遭到輔導員的勸阻,計劃還沒來得及被系主任看到,就夭折。
舍友紛紛勸蘇小祁放棄,哪知一周以后,校領導直接拍板,新設了十余個社團,其中就包括了蘇小祁的高爾夫社團。
蘇小祁家境優(yōu)越,從小見過的世面就比同齡人多,她十二歲去加拿大參加夏令營活動,回來便愛上了這項運動。
她耐心地經(jīng)營社團,即便是對小李這種沖著校級大社團實踐學分高才加入的同學,也統(tǒng)統(tǒng)不會放棄培養(yǎng)他們的興趣。
一周一次的高爾夫練習場訓練,校方的撥款根本支撐不了,她就自掏腰包,每次的十八洞下場活動,蘇小祁都十分重視。
周日下午兩點集合,地點在二食堂西門口。
等候隊員陸續(xù)到來的蘇小祁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杯鮮榨的果汁,正咬著吸管發(fā)呆。
室友念念突然在桌下踢了她一腳。
蘇小祁抬頭,看見身側推門而入的祝意東。她甚至還不確定對方的眼神是否在自己身上停留過,身體就不由自主地上前去了。
“嗨,好巧啊?!彼驹诒憷觊T口沖人家笑。
祝意東在四處打量尋找商品,沒有理她的意思,也沒轉身,微微點了點頭就算是他作為優(yōu)秀青年的教養(yǎng)了。
周日下午正是學生活動的時間,便利店里擠滿了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有人故作不在意,卻又頻頻透過貨架的縫隙窺探,冰柜被來回地打開又關閉,冷氣泄出,緩緩下沉。
蘇小祁毫無征兆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她退了出來,便利店的自動感應聲響起:“歡迎光臨?!币羯裰?,語調冰冷。
有隊員沒有眼色地湊上來:“社長大人,今天還請大家喝星巴克嗎?”
蘇小祁滿腹的委屈沒處撒,正好逮到一條火線,當即就點起了炮仗。
“我說多少遍了?!活動要穿有領子的棉質T恤,還要戴帽子和手套,這些都是剛入團的時候就告訴過你們的,每個人都配了幾套,為什么不穿?!”她氣急敗壞地數(shù)落著,嬉皮笑臉的社員措手不及,略顯尷尬地愣在了原地。
蘇小祁的脾氣不好,這幾乎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相熟的人知道她本性不壞,可不熟悉的人只當她仗著家里的權勢盛氣凌人。
副社長趕過來打了圓場,男生無奈地跑回宿舍換行頭去了。
蘇小祁心頭懨懨無力的煩悶才稍微消解些許,一轉身,發(fā)現(xiàn)祝意東拎著兩盒酸奶在身后,眼神冷漠地看著她。
向來都是這樣的。蘇小祁撇了撇嘴,她比誰都明白,明白多出來的那盒酸奶屬于誰,明白祝意東有多討厭她。
兩年前,她情動之始,在愛情面前心氣兒還高著,沒見過失望的盡頭,便篤定這世上所有的愛而不得都會為自己讓步,于是在心上人面前擲地有聲地說:“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喜歡上我。”
旁人都忙著起哄拍照,沒注意到祝意東回復她的那句話,可她聽得清楚。
他堅定地回望,目光如山澗流水,亮得清澈又冷得徹骨:“做夢?!?/p>
于是,愛他的這兩年,仿佛就真成了一段虛幻不定的夢。
【二】
蘇小祁出生那天,榮安市放了半夜的煙花。繁復璀璨的光鋪滿夜空,不少人久久未眠,從窗戶伸出腦袋望向燃一廣場,吸入還未涼透的硝煙,胸腔內的空氣被擠壓得仿佛夜幕中微弱的月光。
蘇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蘇小祁的底氣也越來越足。當一個人在目之所及的未來都不必受到現(xiàn)實的束縛以后,她更有機會成長為一個坦率而真實的人。
蘇小祁便是這樣。
大學入校伊始,因著蘇家捐了一棟實驗樓的傳聞,宿舍里的女孩與她相處總是端著一股子勁。只有睡在下鋪的念念朝她拋出友誼的橄欖枝。
念念溫柔隨和,她知道蘇小祁性子直,就勸她:“你好歹也主動一點兒,她們不跟你說話,又不是因為不喜歡你?!?/p>
“那還能因為什么?”蘇小祁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因為你爸動輒出手就是一棟樓啊?!彼龂@了口氣,“你知道咱們宿舍還有人連一臺筆記本電腦都買不起嗎?”
當時蘇小祁只是皺了皺眉,她在努力回想那個家境貧困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人生的際遇如窗外突如其來的暴雨一般捉摸不定,可如果下一程風景的好壞像天氣預報似的都有跡可循,那么,蘇小祁一定能學會在那些瞬息萬變的時刻慎重再慎重。
半個月之后,她遇上祝意東。
在學校的便利店門口,有人打碎了牛奶瓶,找來掃把草草地掃了,用簸箕盛著倒進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隔著一條路寬的距離,蘇小祁看到一個男生把玻璃碎片從滿得快要溢出來的垃圾桶里挑出來,用紙巾包了很多層,才重新放進去。
學校的社會實踐組織過城市清潔活動,因此,蘇小祁明白那個男生的溫柔用意。
只不過,那時她等著去教務處,沒工夫好好看清那人的長相,只注意到他穿深藍色的連帽衛(wèi)衣,背著一個運動背包。
有人傳話說院領導找她談話,她加快腳步,一口氣爬上五樓,得知行政辦公室早就搬到了新的教學樓,又氣喘吁吁地繞了大半個校園,才趕到辦公室主任面前。
“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還沒搞清楚情況,一個藍色的身影就閃到自己的面前。
蘇小祁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不就是剛剛在路邊撿碎片的男生?!
“欸?”她欣喜地往前探了探頭,“怎么是你???!”
“你認識我?”
蘇小祁還沒來得及說,主任有些不耐煩了,催促道:“祝意東,你讓我叫蘇小祁同學過來做什么?”
“是你叫我來的?”看著祝意東那張棱角分明的帥臉,蘇小祁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圓,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還要壓抑著內心的雀躍,故作鎮(zhèn)定地問:“你找我有事?。俊?/p>
祝意東沒理會她明目張膽的打量,面容冷峻地看著主任說:“關于這學年的獎學金評選,學校里有一些傳聞和蘇小祁同學有關,所以,我越軌叫她過來澄清一下,請您見諒?!?/p>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轉過頭看了蘇小祁一眼,如果自己的眼睛沒問題的話,她基本上可以確認,她捕捉到了他微微透露出的排斥和厭煩。
一周以前,有位教授作為蘇父的朋友,關切地詢問過蘇小祁的大學生活。她那會兒也沒存著什么心思,如實告知,順帶也提了句一個室友經(jīng)濟上有些困難。
幾天后,獎學金名單公布,室友的名字赫然在列。蘇小祁不以為意,從未想過她多的那句嘴會造成什么嚴重的后果,直到祝意東以正義使者的形象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初遇時,她像鴟鸮弄舌的小人,卻堅定地愛上了那個人群中最看不上她的人。
故事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眾目昭彰的秘密,只可惜蘇小祁下墜得太快了,她甚至都沒注意過祝意東從她那里討去的正義最后給了誰。
【三】
那件事最后以一種相對體面的方式解決了。蘇家出了一筆錢,以學校的名義增加了一個獎學金名額,落在了一位叫作“黎素”的同學身上。
傳聞甚囂塵上,室友面子薄,大概是感到委屈,也不跟蘇小祁說話,既不責難,也無謝意。
那時的蘇小祁也沒有心思注意這些。她一天大概要在念念面前提一百次祝意東的名字——計算機系的超級學霸、圍棋社的社長、院系教授親聘的教學助理以及學校對接鄉(xiāng)村支教活動的固定英語老師。
在遇到祝意東之前,蘇小祁從沒有覺得這些花里胡哨的頭銜有何厲害之處。
她身為一社之長,據(jù)副社長說,代表的是學校最高端社團的臉面,竟然委身去別的社團當了小小干事,社團里關系相熟的幾個朋友都大呼丟人現(xiàn)眼。
蘇小祁不理會那些,她千辛萬苦混進圍棋社,就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地見到祝意東。事實上,那會兒她采取的還是普通人追愛的策略,先制造朝夕相處的機會,再潤如細無聲地侵入對方的生活。
祝意東第一次在活動室看到她時,眼神明顯地抖了一下,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湊上去打招呼:“原來社長是你啊?!?/p>
“嗯?!彼c了點頭,移開了目光,仿佛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祝意東不怎么搭理她,分組練習時,也從不站在她的身后看。
蘇小祁打亂棋盤以后,叫了他一聲,他剛準備過來,有女生突然出現(xiàn),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又把他攔住了。
祝意東面無表情地看過去,目光觸及蘇小祁期待的神情,而后似乎連猶豫都消失,轉身就跟著別人走了。
圍棋社人多事雜,蘇小祁安慰自己,祝意東是因為事務繁忙,所以才對自己愛搭不理。對此,她還想了個對策,每次去活動室練習都會帶上兩大袋零食,大家忙著哄搶,沒空纏著他,她的機會就來了。
蘇小祁拿著手機靠近,苦惱地說:“社長,你能幫我看一下棋局嗎?”
祝意東原本在擦棋盤,聞言抬頭,看到來者是蘇小祁,眉頭微皺:“我看看。”
蘇小祁喜滋滋地把手機遞了過去。她從網(wǎng)上找了一個據(jù)說挺有難度的棋局,和念念擺了半宿,拍視頻出來找祝意東指教,好名正言順地湊到他旁邊來。
聽其他人說,祝意東是個實打實的圍棋高手,中國棋院頒發(fā)過真金白銀的段位證書。
蘇小祁以為天才都喜歡迎接挑戰(zhàn),生怕祝意東沒興趣,因此找了個最難的。
“怎么樣?”蘇小祁半蹲在祝意東的旁邊,小心翼翼地伸長脖子,幾乎可以聞到他頭頂洗發(fā)水的薄荷香味。
“這是你下的?”祝意東挑眉問道,神色陰晴不定。
蘇小祁得意地點了點頭:“我和室友下了一晚上呢?!?/p>
祝意東不說話,把手機遞給她,突然問:“你來圍棋社的目的是什么?”
“?。俊碧K小祁愣了一下,心虛地說,“沒什么目的啊,就是喜歡下棋唄,大家不都是來交流學習,共同進步的嗎?”
“你不需要學習了?!弊R鈻|的眉眼深邃,直勾勾地望著一個人時,很容易讓人發(fā)慌,更何況蘇小祁本來就心懷鬼胎。
她開始覺得愛情包含的不全是美好,除了有甜膩的心動,還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祝意東的態(tài)度很不明朗,他對蘇小祁永遠都是冷靜而疏離,不管她如何不厭其煩地解釋自己當初并沒有打算暗箱操控,如何費盡心機地制造接近他的一切機會,面對那些明晃晃的示好,他始終不為所動。
蘇小祁失落地回到座位,有人注意到了她的情緒,跑過來詢問:“社長跟你說什么了?”
“他說我不需要在這里學習了。”她沒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我只不過讓他幫我看一下而已?!?/p>
別人同樣疑惑,拿起了她的手機。
不知過了多久,蘇小祁幾乎都快睡著了,突然聽到背后傳來一陣陣竊竊私語,調笑聲不絕于耳。她微瞇著眼睛回頭,發(fā)現(xiàn)社員們都圍在一起,拿著兩部手機笑成了一團。
她沖上去看,看到了一模一樣的棋局。
“蘇小祁,你說這是你和室友下的?”圍棋社副社長舉著手機問她。
蘇小祁知道自己的小九九已經(jīng)敗露,無力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意東不理你?!?/p>
她自暴自棄地坐了回去,嘟囔道:“互聯(lián)網(wǎng)那么大,竟然也能被抓包?!?/p>
“想知道為什么嗎?那你先說你為什么加入我們社。”副社長被一群興奮的女生簇擁著,眉飛色舞地開玩笑道,“不會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是為了追我們社長吧?”
蘇小祁性子直,不擅長拐彎抹角:“是又怎么樣?!他又沒女朋友,我怎么就不能追他了?!”
意料之中,人群爆發(fā)出刺耳的哄鬧聲。
蘇小祁向來不怎么在意旁人的目光,她隨手逮了一個面善的男孩問出原委,原來她擺了半宿的棋局是圍棋“棋圣”聶衛(wèi)平的一場經(jīng)典對局,社里的人早就看過了。
她忙了半宿,又自作聰明地演戲,只能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嘩然過后,蘇小祁還沒從羞恥心和挫敗感中走出來,不知哪個男生又多了一句嘴,小聲念叨了一句:“而且我記得社長是有女朋友的吧。”
蘇小祁下垂的嘴角凝固了。
黎素,這個名字在故事剛開始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只不過,那會兒蘇小祁心里全是蓬勃的愛意,忽略了故事里至關重要的開端——如果不是為了給黎素討個公道,祝意東大概也不會站到蘇小祁的面前。
【四】
黎素是祝意東的青梅竹馬,有人說他們剛入校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也有人說,兩人之間只是純潔的友誼關系。
當然了,只有念念支持第二種說法,她安慰蘇小祁:“要好早好了,還能輪得上你?!”
蘇小祁覺得她說得有幾分道理,深思熟慮了一晚上,又拾回了斗志。
祝意東把她從圍棋社趕了出去,她就開始著手研究計算機系的課程,發(fā)現(xiàn)專業(yè)上實在沒有交叉之處,她下了狠心,輔修了雙專業(yè),終于和他成了同學。
新學期第一節(jié)課,蘇小祁早早去機房占了最后一排的位置,那里山高皇帝遠,向來都是資源緊張地帶。她使了些小手段,獨自霸占了左右兩邊的空位。
鈴聲響起,祝意東背著書包走進教室,卻直奔第一排而去。蘇小祁還來不及皺眉,就看到了他身邊的女孩。
黎素,人如其名,容貌素雅,穿著也簡樸,單看她一個人并無出眾之處,可當她身旁站了祝意東,兩人的氣質融合在一起,便會發(fā)生一些化學反應。
——格格不入。蘇小祁的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個詞,她感覺整個世界都被那兩人默契地隔絕在外了,包括她。
“那個,倒數(shù)第一排的女生?!崩蠋熗蝗稽c名,“你旁邊的座位沒有椅子嗎?”
蘇小祁愣了幾秒,下意識地看向祝意東,卻只看到孤傲的后腦勺,她垂眸回道:“有?!?/p>
“那你們在過道上擠什么?”老師想把那些不敢在蘇小祁身旁落座的男生趕回座位上,奈何他們都拿了蘇小祁的好處,心里頭左右為難,站在原地不愿意動。
“這棟樓都是她家的,還不是想坐哪就坐哪……”不知是誰打開了這個話匣子,憋了一口氣,準備看八卦的同學們躁動起來,交頭接耳地討論祝意東的歸宿,究竟是第一排視野極佳卻不無擁擠的單人座,還是最后那一大片偏僻、落后但舒適感極佳的豪華座位。
蘇小祁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一些難堪,倒不是因為周遭的風言風語,而是因為那兩個挨在一起一動不動的背影。
老師語氣加重,又說了一遍,兩個男生沒法子,窘迫地挪到蘇小祁的旁邊,企圖用眼神來感化她。
沒用。蘇小祁心情不好的時候,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老師自是不知道原因,只當那幾個男生沒事找事,高聲問道:“課代表呢?”
黎素緩緩地站了起來。
老師看起來很生氣:“以后全都按照教務處排的座位表來坐,課代表主持,給你們五分鐘時間調整!”
她說完就離開了,班級里怨聲載道,一片哀號。
黎素身材嬌小,神色看起來卻沉穩(wěn)得很。她站在講臺上引導大家安靜,聲音不大,落地卻很有力量。蘇小祁冷眼看著,祝意東雖然沒說話,但一記不動聲色的眼刀飛出去,幾個刺兒頭都不敢鬧了。
座位重新排好了,蘇小祁坐到了祝意東的身后。
正當她喜滋滋地掏出課本,感慨自己因禍得福的時候,一個身影籠罩了自己。
黎素站在她的桌前,面無表情地說:“同學,請按照座位表來坐?!?/p>
蘇小祁伸長脖子掃了一眼教室,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已落座,不悅地說:“大家不都坐好了嗎?”
“李躍在哪?”黎素不理她,朝后面喊了一聲這個座位的原主人的名字。
沒人回應,也沒人起身。
蘇小祁雖然不喜歡黎素不通情理的冷漠模樣,可也沒想真的讓她下不來臺。
正當她撇了撇嘴,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坐在前面的祝意東突然毫無征兆地站了起來。
他什么話都沒說,單手拎著書包走到倒數(shù)靠墻的一個座位前,敲了敲桌子,那個叫李躍的男生就尷尬地收拾了東西,被迫跟他換了座位。
眾目睽睽之下,蘇小祁僅僅錯愕兩秒鐘,臉上就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她笑得太有感染力,以至于旁人甚至都不確定,那一閃而過的悲傷是不是真實的。
蘇小祁沒有留心去看黎素,她徑直走到剛剛落座的祝意東面前,眼神飛揚如流光。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喜歡上我?!彼騺碛幸还勺咏豸斆У奶拐\和直率,常常讓人發(fā)怵。
整間教室鴉雀無聲。那樣的安靜像是一個巨大的旋渦,能吸走人的冷靜和自持,然后在暗潮涌動的地方,醞釀出一朵美麗又危險的花。
【五】
蘇小祁和黎素接觸得不多,也沒有刻意地去打聽過什么,只是聽念念在宿舍里偶然提起過幾句,說她的家境不太好,說她和祝意東從小學開始便讀在同一個班級,說他們之所以還沒談戀愛,是因為她更重視學業(yè)。
諸如此類,蘇小祁表示自己不在乎,卻每次都聽得很認真。
“我覺得祝意東對她沒那個意思?!边@也是蘇小祁常用語的類型之一,“他當初為了黎素挺身而出,可能真的只是想幫她而已,包括那些照顧,肯定是因為他心腸軟啊,畢竟是老鄉(xiāng)嘛,我看他們就是普通同學關系。”
“普通同學會給她貴賓票去看自己比賽嗎?”念念冷不防地說。
蘇小祁才知道祝意東將要進行一場職業(yè)圍棋比賽,每四年一屆,似乎很重要的樣子。她效率很高,當晚就讓爸爸的秘書給自己也購買了入場券。
一周后比賽,蘇小祁不但入了講解大廳,甚至以贊助商的身份進了對局室。經(jīng)過大掛盤看到面容平靜的黎素時,她還揚手招呼了一聲。
那不是勝利者的微笑,蘇小祁明白自己沒有資格,尤其是當祝意東在賽場看到她卻裝作沒看到的時候,她在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路漫漫其修遠兮。
蘇小祁的情路坎坷,祝意東的超神之路卻走得異常平坦。那次比賽,他披荊斬棘,戰(zhàn)勝了各個段位的選手,最終贏到了冠軍。
新聞的通稿一出來,學校的官網(wǎng)就實時更新了祝意東領獎的消息。在那張清晰的奪冠照里,蘇小祁套著一身淺灰色的職業(yè)裝站在祝意東的背后,兩人看起來破天荒般配了一回。
流言紛紛擾擾,校方官博下面都是一群人在討論八卦,無非都圍繞著那個永恒不變的話題——五好青年祝意東究竟會不會被富家女蘇小祁孜孜不倦的追求打動。
蘇小祁在宿舍笑得前仰后合,念念看不下去,提醒她祝意東的慶功會快結束了。
她連忙收住情緒,從床上一躍而起,蹦到洗手間洗臉化妝,換上一條藕荷色的針織連衣裙,在鏡子前轉了兩三圈,才抱著一個古木檀香的盒子出去。
祝意東在晚宴上見了很多人,有些疲憊,因此打開棋室門時毫無戒備。發(fā)現(xiàn)眼前站了一個筆直的人,他驚恐過度,下意識就后退了一大步,差點兒跌倒,然后才看到蘇小祁笑嘻嘻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不關她的事一樣。
祝意東從未對旁人說起過,他偶爾會對蘇小祁產生一種復雜的情緒。
“祝大師,今天上網(wǎng)了嗎,看到校友都是怎么評價我倆的嗎?”
祝意東無力地搖了搖頭,朝自己的隔間走去。過了不到半分鐘,他又退出來,和往前湊的蘇小祁撞到了一起。
“我的棋呢?”他的語氣有些緊張。
蘇小祁笑了,打開盒子,掏出里面的東西,邀功似的積極地說:“你那副棋都用多久啦,我今天給你帶了新的。喏,這棋子都是和田玉做的,沒有一點點雜色,我給你親自訂……”
“我問你放哪兒了?!”祝意東沒聽她念叨完,語氣漸漸冰冷。
蘇小祁后知后覺地察覺到溫度的下降,心虛地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個紙箱子:“本來想著你如果不要了,我就拿回去做個紀念呢……”
祝意東沒理他,跑過去抱起了紙盒。
蘇小祁輕手輕腳地湊到他的旁邊,極小聲地提醒:“這副新的更好哦?!?/p>
“物品的價值不是靠金錢去衡量的。”祝意東沒有理會她說的話,突然回頭看著她說,“蘇小祁,我原本以為你至少該明白這個道理?!?/p>
也許很多故事的基調從開始就埋好了伏筆,命運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初見時,她是祝意東揚旗征討的惡人,他幾乎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便先入為主地將她置于一個該“敬而遠之”的位置。在那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被打上了“荒唐”的烙印,一路走來,她竟只是做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傻子罷了。
【六】
蘇小祁在宿舍躺了一個星期,不去上課,也不組織社團練習。
副社長打來電話詢問,大大咧咧的聲音幾乎填滿整間宿舍:“社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要解散咱們社團?提前說一聲,大家都好做打算啊?!?/p>
蘇小祁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電話就被念念奪過去掛斷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把你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了,你這怎么還脆弱上了?”
蘇小祁的嘆氣聲一聲比一聲高,最后眼睛不知放空到哪里,像囈語一般低聲說:“你不知道啊,祝意東,他是真的挺討厭我的?!?/p>
十歲那年,大伯伯送了蘇小祁一條藏獒,讓她養(yǎng)在臥室陽臺下面的花園里逗著玩。蘇小祁歡欣鼓舞地接受,可很快就遇到了問題。
狗已成年,具備了一丁點兒智識,性格非常倔,每天都不想吃飯。
蘇小祁向來喜歡迎難而上。她面對面地和狗對視了三個小時,誰也沒挪窩,最后狗的腿軟了,不管給它什么,都不再挑食了。
蘇小祁剛喜歡上祝意東的時候,也像當初的自己那樣篤定,篤定只要付出真心和耐心,就一定能愛到自己想愛的人。
“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念念突然正色起來,“祝意東上次比賽獲得的獎金非常多?!?/p>
蘇小祁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足以支撐兩個人出國念書了?!?/p>
蘇小祁和黎素打交道的次數(shù)不多,每每都圍繞著祝意東。蘇小祁親眼看著祝意東為她伸張正義,為她解圍,為她指近路,如果這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關心還不能代表什么,那么這個消息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他喜歡她,是愿意跟她一起遠走高飛的喜歡。
蘇小祁當時沒看明白,現(xiàn)在卻是無論如何都騙不了自己了。
歲月如梭,不知不覺就過了一春又一春。月下的風,黃昏的星,人間的煙火和心中的你,我過去不能觸碰的,如今還是無法觸碰。
在初戀這場寒冬里,一場籍籍無名的雪和蘇小祁的眼淚同時跌落。它們都是零零落落的,落下來也沒人在意。
它們只能聚在一起,慢慢地等待春天來臨。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