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歡
作者有話說:有一種愛是會“近鄉(xiāng)情怯”的,明明那個人就在眼前,看他輕輕一笑都能心動,偏偏跨不出那一步。太熟悉,熟悉到心動容易,心痛也容易。希望你們在喜歡一個人的過程中,找到最好自己。
從他說“我在這里等你”的那一刻起,她的歸途,就只有去往他身邊的那一條,可是,在這條路上,她徹頭徹尾地失去了自己。
001
2018年冬天的時候,中國的年度影視大賞在上海舉行。
當(dāng)天有很多明星上了熱搜榜,只有庭安的熱搜,是在名字后面跟了初戀的名字。
余歌滑來滑去,看完了所有熱搜,最后才點進去,忽然發(fā)現(xiàn)首頁大家都在喊:“我哭了,這是什么神仙愛情?!?/p>
——竟然是他作為最佳男演員領(lǐng)獎后的后臺采訪。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北京,她每天都會在同樣的時間出現(xiàn)在我隔壁的練功房,她很漂亮,以至于我觀察了她很久,都沒敢上去主動認識。結(jié)果,有一天,我肚子餓了,去買烤冷面的時候遇到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和她住得很近。”
主持人發(fā)現(xiàn)有料可扒,連忙追問:“然后?”
庭安倒是坦誠得很:“然后我問了練功房的阿姨,和她租住在同一套房子里,就認識了,后來成了同學(xué)?!?/p>
“她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愛情本身?!?/p>
所有人都在猜這其中的故事。余歌看著微信上發(fā)來的添加好友請求,點了同意。
在余歌的心中,她和庭安見的第一面,是在冬天的北京昌平。
余歌為了準(zhǔn)備考試,在排練室附近租了房子,因為錢不夠,交完房費,每天只能吃一頓。她每天去排練室練功消耗大,到夜里餓得胃疼,只能坐起來,小聲地放著音樂拉筋。
那次,她兩天只喝了一袋熱牛奶,夜里爬起來裹上羽絨服出了門,在常去的超市門口的小窗旁遇到買烤冷面的他。
這個時候的北京,被大部分媒體戲稱為空城。新年之際,務(wù)工人員大多回鄉(xiāng),再加上室外零下幾攝氏度的氣溫,走在路上根本看不到幾個人。
偏偏就是這樣的光景,少年站在小攤前,一臉認真地等著一份熱騰騰的烤冷面出鍋。超市門口的大燈昏黃偏暗,把他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余歌覺得自己在一瞬間被什么擊中,不自覺地走到男生的身邊,沖著攤主說:“一份烤冷面,加火腿?!?/p>
“最后一份兒給這個小哥了,收攤了?!?/p>
余歌愣了愣,尷尬地笑了笑,說完“好的”,就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也加的火腿,給你吧?!?/p>
“不用……”
“新年快樂?!?/p>
她還想說什么,男生已經(jīng)回頭走進茫茫的夜色中。
那天已經(jīng)是正月初五,余歌收到這一年的第一個新年快樂和一份熱騰騰地撒滿了醬和蔥花的烤冷面。
那時候,余歌還不懂,在愛情里,有一個詞叫一眼萬年。
無關(guān)天氣,無關(guān)時間,無關(guān)地點。
只是因為他出現(xiàn),那一瞬間,天地失色。
002
當(dāng)天晚上回去,余歌的房東打來電話,說另一間臥室被租出去了,要讓人過來收拾房間,問她什么時候方便。
余歌算了算時間,說自己只是晚上回來休息,什么時候都方便。
她拉開窗簾,看著窗外的夜色,一望無際的黑暗仿佛一頭猛獸,虎視眈眈地盯著每一個孤獨的人。
“新年快樂啊,余歌?!?/p>
余歌對著冷冰冰的玻璃哈了口氣,用食指在上面花了一顆愛心,有些傻氣地許了個愿。
第二天,她照常去排練室練舞,回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房子里有些不一樣。
水槽里沒來得及洗的碗被整整齊齊地放在櫥柜里,茶幾上的零食袋都被收進了垃圾桶,地上干凈得一根頭發(fā)絲都沒有,朝里面走幾步,能聽到浴室傳來嘩啦的水聲。
余歌探頭看了一眼原本一直鎖著的門,此時大門敞開著,黑色的大行李箱被放在門口,輪軸上還留有泥的痕跡,坑坑洼洼,一看就在這冬日里奔波了許久。
看樣子是個男生。
她想了想,輕輕拉開冰箱門,想請這位新室友喝瓶可樂。結(jié)果,打開冰箱門,她才發(fā)現(xiàn),里面堆滿了新鮮的果蔬和農(nóng)夫山泉。
原本的可樂靜靜地躺在原處,旁邊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火龍果。
余歌上下掃了一圈,關(guān)上冰箱門,靠著冰箱站了一會兒,抬腳拎著包回了自己的房間。
藍牙音箱放著歌,房門被忽然敲響,她停下來,光著腳跑過去開門,看到男生穿著簡單的T恤和綿綢的中褲,頭發(fā)已經(jīng)吹干了,手里端著剛剛切好的紅心火龍果。
竟是昨晚見過的那個人。
不知道是剛剛轉(zhuǎn)圈的時候轉(zhuǎn)得太狠,還是他這張臉太有殺傷力,余歌只覺得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連空氣都稀薄了。
“白天你不在,都沒機會給你打個招呼,我叫庭安?!?/p>
余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凌亂的床榻,有些尷尬地點頭:“歡迎啊,我叫余歌?!?/p>
庭安把弄好的果盤遞給她:“我來考表演的,你呢?”
余歌堪堪接過,低著頭答:“我考表演和音樂劇?!?/p>
庭安聞言一笑:“那多多關(guān)照啊。”
因為考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都大致一樣,他們在整個考試期間幾乎都在一起。最開始的時候,余歌先考完初試,她坐在學(xué)校的食堂等庭安,掐著點買了一杯熱豆?jié){,想著他回來的時候可以喝,沒想到他出來得晚,豆?jié){都變得有些冷了。
“冷了,我給你換一杯?!?/p>
沒想到庭安直接接過她手里的杯子,就著吸管把一小杯的豆?jié){一飲而盡。
“正好剛剛等太久,都快渴死了?!?/p>
少年一米八三的個頭,余歌自己也有一米六八,偏偏每次和他在一起,總還是因為身高差得仰視著他。
余光里,就庭安站著喝豆?jié){的這一小會兒,就有不少女孩朝這邊投來驚艷的眼光。余歌靜靜地看著他這張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他被萬人簇擁的那一幕。
“想什么呢?下午還要去西土城,你沒吃點兒東西?”庭安自然而然地從余歌手里接過她的文件袋,反身裝進自己的書包里。
“不餓?!庇喔瓒⒅グ驳膭幼餍α诵Γ百I點兒面包地鐵上吃吧。”
“你的臺詞再練一練,代入感還不夠,你把自己當(dāng)成那個被所有人放棄了的帝王,去感受一下他內(nèi)心的絕望和孤寂。”
他們并肩而行,在風(fēng)刮在臉上都會疼的冬日,他們需要轉(zhuǎn)三趟地鐵,從七環(huán)趕到二環(huán)內(nèi),地鐵在隧道間奔馳,廣告牌燈光絢爛,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種著夢想。
天道酬勤加上命運眷顧,三所專業(yè)院校,他們都闖到了最后一關(guān)。
這半個月來,每個學(xué)??妓膱?,在偌大的北京城日夜奔波,早就已經(jīng)把人的精力榨干。
一開始放榜過了,庭安還有興致下廚慶祝慶祝,到后來,干脆就兩個人早起熬上一鍋粥,一喝喝三頓。
最后一周,余歌的家里來了電話,她背著家里人來參加藝考,借口出來旅游的時間太長,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余母在電話里已經(jīng)冷了語氣,明令她三天內(nèi)回家,只給了她考一個學(xué)校最后一場的機會。
余歌掛了電話,在陽臺上坐了很久,凍得腿都有些麻木了,才緩過神來進屋。
深夜,余歌坐在客廳,看著三張已經(jīng)打印出來的準(zhǔn)考證:“庭安?!?/p>
“嗯?”他剛剛洗完澡,屋子里有暖氣,穿得自然是少,見她糾結(jié),直接坐在她對面。
余歌感受到旁邊的沙發(fā)陷下去,將手撐著腿,整個人都朝他偏了偏,不由得放松了許多。
她抬眸的瞬間,更加清晰地認識到少年的清秀俊朗,側(cè)臉都仿佛刀刻出來一般,客廳的光明亮蒼白,落在他的臉上,映得他比冠絕京城的雪色還美。
余歌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拿起戲劇學(xué)院的準(zhǔn)考證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我考完這個就得回家了。如果能考上的話,我們九月見吧?!?/p>
回程的路上,出租車司機抱怨著春節(jié)假期的結(jié)束,北京的空氣恐怕又要糟糕起來。
余歌取下口罩,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楊樹后面湛藍如洗的天空,廣播里已近中年的歌手嗓音喑啞,沉重地唱:“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余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想到前一天他帶她去什剎海,一道蘇造肉,一碗蓮子粥,入口香甜醇淳厚,混著蓮子的清香,飯后又去后海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
這個季節(jié)的北京,枯枝殘葉,一片荒蕪地,有些寂寥,她看著水中打旋兒的蘆葦枝,拉著他在長椅上坐下來。有飛鳥掠過,在他們的臉上滑過一道影。
余歌盯著那只鳥,看著它朝遠處飛去,消失在小樓背后。她偏頭看著瞇著眼睛仰著頭曬太陽的庭安,恨不得時間就停在此刻。
那微翹的睫毛忽閃忽閃,借著光線,還能看到空氣中有浮塵落在他的臉上。
余歌看得出神,見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動了動,怕他此時睜開眼,又怕他感受到自己的視線,卻視而不見。
余歌轉(zhuǎn)頭看向別處,同時開口:“要是考不上的話,應(yīng)該不會再來北京了。”
街上行人寥寥,庭安緩緩睜開眼睛,只看到她后腦勺柔順的長發(fā),因為不用考試,平日里總是被高高綰起的頭發(fā)散下來,竟然長得過肩很多。
他幫她輕輕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梢,輕輕笑了笑:“余歌,戲劇影視表演本科班今年錄取五十個人,音樂班錄取三十個人,你是這一年最美的女孩?!彼Я颂掳?,用下巴指向因風(fēng)皺面的后海,“就像夏天這里披著羽裳的天鵝。”
“我在這里等你。”
003
后來過去許多年,余歌都忘不了那一年的春天,路邊已經(jīng)開遍了不知名的小花,校園的后花園里,桃花灼灼,滿園芳菲。下午上課的時候,總能看到喜鵲停在窗外的枝頭,倒影落在瀲滟的水光中,鏡花水月也有了四季。
余歌每天在教室刷著文綜題目,看著在老師的辦公室門口拿著參考資料、排著長隊的人群,只是遠觀,心中就有種預(yù)感,她的歸途在那個遍地都種著夢想的地方。
四月中旬放榜,專業(yè)成績下來,她的成績是這一年女生組的第三名。
所有人都對她另眼相看,連一貫嚴(yán)厲的班主任也朝她豎起大拇指,以她現(xiàn)在的文化課成績,用旁人的話講,她就是每天睡大覺,也能躺著收錄取通知書。
余歌沒理會這些聲音,每天依舊照常上課,只是在周末的時候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合格證配了一顆愛心——所有人都為她點贊說恭喜,她滑著屏幕,等了一天,在深夜躺在床上打滾的時候,終于看到他的頭像在閃動。
“同喜?!?/p>
庭安發(fā)了一張他的合格證給她,不出意外,日后他們就是同學(xué)了。
“我覺得我認識了明日之星?!庇喔栝_玩笑,捧著手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放榜一周,這竟然才是她最歡喜的一刻。
“我也這么覺得?!蓖グ不貜?fù)后,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回來后生活的瑣碎。
余歌舍不得就這樣結(jié)束對話,起身從自己臥室的窗戶拍了一張月亮的照片。
樹枝橫斜,月影浮動,他不知道,她其實恨不得把看到的每一朵花都拍下來發(fā)給他,與他共賞。
后面的日子,學(xué)校安排緊張,他們也只有在得閑的時候才能聊上幾句,時間珍貴,偏偏每次起了話頭,又都是些生活瑣碎。
比如說,今天教室里飛進來一只燕子,撲騰著掉下來好幾根羽毛,撞了好幾次墻,才找到窗戶飛出去。
比如說,今天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小黃,跟了她三條路,纏得沒辦法了,她跑去便利店買了兩根火腿腸喂它。
庭安總是聽的那一方,聽到那緊追不舍的小黃的聲音,只隨口說了一句:“以后畢業(yè)了可以一起養(yǎng),你喜歡什么?薩摩耶,還是金毛?”
余歌聽到的時候愣了許久,那種從腳尖涌上來的狂喜,無法言說,卻也像是含了蜜一樣。
他不知道,在她心里,男女之間會一起養(yǎng)寵物的,只有一種關(guān)系。
——恰恰就是她最想要的那一種。
六月一過,他們畢業(yè)了,從畢業(yè)照定格的一刻起,所有人的命運,都在未知中走向既定的宿命。
晚來風(fēng)起,庭院深深,院中總有夜來香。
余歌填報志愿的時候,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家中世代經(jīng)商,母親從小望女成鳳,從余歌四歲開始,舞蹈、鋼琴、繪畫、聲樂、主持,全部由這座城市里的名家培養(yǎng),盡管投入那樣多的精力和金錢,但余母從未有過讓她進娛樂圈的打算。
“余歌,你想自降身價可以。”平日里和善的母親,第一次拿出在外面談判桌上的強硬,“這書你可以去念,但是,研究生必須去加州讀金融專業(yè)?!?/p>
“如果我不呢?”余歌站在客廳,頭頂?shù)闹鳠羰悄赣H從挪威花高價買回來的水晶燈,水晶折射出來的每一寸光,都被精密地算過,如今落在身上,只覺得四肢發(fā)麻。
她第一次這么強烈地感受到,母親平日里所說的,出生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向往的終點,起點高,要拿多大的自由去換。
“那你可以選擇不姓余?!?/p>
九月開學(xué),余歌一個人去北京,大物件被提前寄到了學(xué)校,她只拎了一個行李箱。
報到注冊,領(lǐng)好軍訓(xùn)服之后,她找到在一樓的宿舍,發(fā)現(xiàn)其他三個床位上都是同學(xué)的媽媽在忙著打掃衛(wèi)生。
想到走前還和媽媽大吵了一架,余歌呼了一口氣,把箱子里的東西整理出來,一點點擦凈桌上和床板上的灰。
洗毛巾的時候,心中的酸澀瘋狂地上涌,有眼淚落下來,匯成灰色的水流。
余歌用手背擦了擦,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陣說話聲。
熟悉的音色,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余歌?”
少年的視線穿過黑色的欄桿,詫異地望著站在陽臺上的她。
余歌回頭,只看到庭安身后北京秋天的艷陽,他只是站在那兒,就消散了她所有委屈。
整個軍訓(xùn)期間,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出操。
夜里,所有新生五百多人在操場上集合,有時候教官組織拉歌,有時候是各個專業(yè)班級之間嚷嚷著要比試比試。余歌和庭安并肩立著,他總能變著花樣從迷彩服里掏出各種各樣的進口糖果。
“我不吃糖?!彼婚_始不接,一看到類似包裝的糖果,就退避三舍,還不忘瞪他,說他是她減肥路上的絆腳石。
他也不解釋,只挑著眉說:“你不要,我送給趙小曼了?!?/p>
余歌猛地回頭,一把從他的手里拿過,又轉(zhuǎn)身回去,再不說話。
她沒看到身后的男孩偷偷彎起的嘴角,只覺得捏在手心的糖果的包裝紙有些扎手,那股莫名其妙被激起來的醋意被她故意拋在了腦后。
晚上回寢室后,她打開那顆糖的包裝紙,粉色的包裝紙上用金色寫著她看不太懂的蒙古文。這顆糖外面的黑巧克力是苦的,等到黑巧克力的味道化開,里面夾心的酸甜沖出來,竟然是草莓味的。
室友洗過澡就都睡了,余歌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仔細想了想自己從遇見庭安開始的每一幕,仿若老電影的放映,無聲卻帶著無法忽視的力量。
想到自己入學(xué)前翻過的國內(nèi)藝人經(jīng)紀(jì)公司和目前最熱的一些服飾雜志,她看到招募條件就把庭安往里帶,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庭安變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004
大一的暑假,因為庭安想去昆明,所以余歌推遲了一周回家。
飛機在云南落地的時候正在下暴雨,預(yù)約好的車壞在路上,兩人在機場等了兩個小時??粗涞冒l(fā)抖的余歌,庭安直接脫了外套給她,自己沖進雨里去跟路邊停著的黑車的主人談。
就是那一幕,那日的昆明,黑云壓城,電閃雷鳴,庭安沖進大雨里,回來不僅借了一把傘,還聯(lián)系到了送他們?nèi)ゾ频甑能嚒?/p>
庭安撐著傘,卻大半都罩在了余歌的頭頂。
余歌把住他的手,用力把傘向他那邊傾,兩人一時都僵持不下。
“我已經(jīng)濕了,再淋一會兒無所謂?!?/p>
余歌冷得牙齒都在打戰(zhàn),手抱在了胸前,干脆自己站進了雨里。
“那我陪你一起淋雨?!?/p>
那時候,庭安笑了笑,覺得不愧是余歌,這么講義氣。等到很多年過去,有另外的女孩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北京城下著暴雨,公司的車把他們送到樓下,半路女孩要下車,去超市買點兒零食。
庭安撐著傘陪她去,回來后,女孩拍著他身上的水,心疼地說:“對不起啊,早知道我不去了,你都濕透了。”
“庭安,你真好?!?/p>
庭安忽然想起這一幕,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
大三這一年的寒假,學(xué)校組織表演系本科班去日本集訓(xùn),十五天的時間需要完成一次系統(tǒng)的能劇訓(xùn)練。
那時候,庭安已經(jīng)簽了公司,從前一年的夏天就在忙著拍網(wǎng)劇,在學(xué)校的時間并不多。同年,有很多公司找過來,想簽下余歌,余歌和庭安打著電話,一一讀著這些邀約的微信,一邊讀,一邊聽他的意見。
“欸欸,這個公司不靠譜,去年我還聽一個師姐說,他們公司的小姑娘被拉出去喝酒呢?!?/p>
“這個?這個資源不太好,配不上你?!?/p>
“不行,再等等?!?/p>
“要不,等我的工作室做起來了,我簽下你?”
余歌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終于插上了話:“好啊?!?/p>
那是北京的八月,燥熱得連樹上的知了都罷工了,路過三里屯的時候,已經(jīng)慢慢興起了街拍。
余歌去當(dāng)了一兩次兼職模特,順藤摸瓜找來的公司多了,她后來干脆就不去了。
“欸,這家其實不錯,明年有部青春劇的項目,你再考慮考慮?”庭安在電話那頭說著,身邊的不知道是化妝師,還是助理,溫柔的女聲問他衣服什么時候換。
余歌沒等他說完,就掛了電話,自己回復(fù)微信,說自己要以學(xué)業(yè)為重,拒絕了所有邀約。
當(dāng)天晚上吃了飯,她刷微博,特地用小號去看他直播,沒想到他自己的微博大號突然冷不丁關(guān)注了她的大號??赐曛辈ズ螅龑①~號一切換,不少網(wǎng)友把她的微博翻了個遍,最后評論了一番,不愧是某系的整容臉,每張照片上的人都長得不一樣,不知道我們哥哥是不是手滑關(guān)注了她。
罵聲如潮水一樣涌來,余歌直接卸載了微博,眼不見為凈。
一直到集訓(xùn)項目下來,余歌沒接他一次電話。
秋天的北京滿城銀杏葉都金燦燦的,班上微信群在統(tǒng)計能夠參加集訓(xùn)的人數(shù),出乎意料的是,庭安在時間截止前一個小時報了名。
出發(fā)的時候,大家在首都機場集合,庭安踩著點過來,一來就獻寶一樣把U型枕給余歌。眾人發(fā)出曖昧的哄笑,庭安笑著讓她原諒自己,說自己以后絕對不手滑了。
余歌靠著U型枕睡覺,踹了他一腳之后,也就解了氣。
005
這次的集訓(xùn)在日本的一個戲劇村,是業(yè)內(nèi)知名的能劇村,整個村里只有團員和原住民,唯一能花錢的地方,是一臺自動販賣機。
即使庭安不常來上課,但是,班上的男孩和他都很熟,每次他們訓(xùn)練完,要么玩“狼人殺”,要么聚在一起喝清酒,聊八卦。
余歌和室友去山上泡溫泉,泡了一半想起來,自動販賣機今天補貨,有一種庭安很喜歡的水,很搶手,只有當(dāng)天才有。
她匆匆忙忙地洗了澡起身,換了衣服就朝販賣機走,正好看到庭安的室友站在販賣機前面買泡面和水。
“余歌?!?/p>
同班三年,其實大家的關(guān)系都很好。
“你早說你要什么,打個電話,我?guī)湍銕先ゾ托辛?。?/p>
趙志和她聊了幾句,她投幣,買了三瓶那種水,想了想,庭安和他們住一起,于是一股腦全給了趙志。
“幫我?guī)Ыo庭安?!?/p>
“保證完成任務(wù)?!?/p>
回去的路上,趙志讓余歌仰頭,一片深藍的幕布下,竟然掛著平日里很難見到的北斗七星。
“昨天庭安喝多了,我們才知道,你們沒在一起。”
余歌依舊看著北斗七星,好像這輩子都沒見過一樣稀奇,只有微微抖了的手顯示著,這話對她的沖擊力有多大。
“是啊?!庇喔椟c頭,偏頭的時候看到趙志眼中有一抹光閃過,她心里咯噔一聲,飛快地出口,“在不在一起,其實沒什么影響?!?/p>
“哪怕他愛上別人?”趙志旁敲側(cè)擊地問。
“那等他愛上別人的那天再說吧,水幫我?guī)У桨?。”余歌說完,拾級而上,沒回頭。
集訓(xùn)結(jié)束的那天,全班通宵玩“狼人殺”——天黑請閉眼,狼人請睜眼。
余歌因為去回復(fù)一個攝影師的消息,沒參加這一局,走回來的時候,這局剛剛開始,然后,她看到,趙小曼和庭安同時睜開眼睛,又默契地閉上,空中仿佛有火花激蕩,留下了硝煙味。
那天晚上,她沒再參與游戲,只是在大家安排大合照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會兒。
一開始本來已經(jīng)拍了一張,庭安在C位,余歌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后來庭安覺得身邊少了點兒什么,不習(xí)慣,又嚷嚷著重來一張,把余歌拉在了自己的身邊。
說來諷刺,入了這一行,寫真、日常照不知道拍了多少,這竟然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
回去之后,庭安依舊是不停地見劇組,拿劇本,拍定妝照……一直到大四這一年,他有了徹底大火的勢頭。
畢業(yè)大戲排練了三個月,庭安是男主,女主因為一些原因,老師定了趙小曼。
莎翁經(jīng)典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在最后一幕的時候,余歌看著庭安抱著趙小曼流淚,好像忽然之間就豁然開朗。
畢業(yè)大戲非常成功,實驗劇場擺滿了后援會送來的鮮花和應(yīng)援物,余歌謝幕之后出去拿了一束花?;厝サ臅r候,她發(fā)現(xiàn)花店忘了她的卡片,她想到自己的包里有筆,拐彎去了化妝間。
說起來戲劇,里面居然有人。
“我如果說我喜歡你呢?”是趙小曼的聲音。
余歌轉(zhuǎn)身要走,忽然停了步。
“你覺得我和余歌,你更想選誰?”
余歌沒聽到他的回答就走了,忽然想起大一軍訓(xùn)的夜晚,他送她寫著蒙古文的草莓糖,也說過類似的話。
“你不要,我送給趙小曼了?!?/p>
余歌把花扔進了垃圾桶,包也沒拿,一個人買了酒,回了寢室。
等到夜里十點,庭安參加完公司的畢業(yè)慶祝給她打電話,她已經(jīng)有些微醺。
“我在你宿舍樓下?!?/p>
余歌晃晃悠悠地下來,見他第一眼就笑了,干脆借著醉意,撲進他的懷里。
“畢業(yè)快樂?!?/p>
他回抱住她,有些心神不寧,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余歌輕輕說:“我喜歡你?!?/p>
006
余歌和庭安在一起了。
成為正式的男女朋友之后,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其實并沒有什么變化,生活里最大的變化不過是他們租了一個loft公寓,養(yǎng)了一條薩摩耶。
庭安說要養(yǎng)薩摩耶的時候,余歌已經(jīng)等得在沙發(fā)上睡著了,他抱她去臥室的時候,她翻身抱住了他的脖子。
“養(yǎng)只薩摩耶陪你好不好?叫什么,你想?!?/p>
余歌眼睛都沒睜開:“叫圓圓。”
“為什么?”
“余安圓,我想好久了?!?/p>
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想的呢,從他隨口一說“以后畢業(yè)了可以一起養(yǎng)”之后,她就一直在等,等啊等,終于等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哪怕這段男女朋友關(guān)系是她拿這四年的情誼搶來的,但至少他沒有拒絕。
余歌覺得自己就像高三的時候那只闖進教室的燕子,非要東西南北墻全都撞上一遍,才找得到脫身的路。
偏偏她是最執(zhí)拗的那種,把南墻撞垮了,她也學(xué)不會成年人及時止損的道理。
庭安跟她說過的話,他大多是隨口一說,轉(zhuǎn)過身就忘了,偏偏他偶爾想起來那么幾句,隨隨便便做起來,就能讓她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那應(yīng)該是他們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庭安通告少,她也還在公司培訓(xùn),沒有進組,他們租住的loft公寓一樓有房東留下的鋼琴。一到黃昏,她總是會拉著他四手聯(lián)彈,彈的都是他在學(xué)校琴房練慣了的曲子。
“你這么熟練?”余歌彈鋼琴的造詣很高,這些年,偶爾登臺演出,從沒聽她彈過流行歌曲。
“我經(jīng)常讓那個琴房阿姨給我你隔壁的琴卡?!?/p>
這些小心思,如今她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再也不用有顧慮和負擔(dān)。
“她總是問我,小姑娘,你們兩個人拿一張琴卡不就好了,干什么浪費錢,每次都開兩個房間哦?!?/p>
“你說什么?”庭安偏頭看她,黃昏,窗外的云彩被這日的夕陽染成了粉紅色。
她化了妝,玫瑰色的眼影帶著亮晶晶的金粉,整雙眼眸都仿佛落滿了星河,睫毛微翹,仿佛銀河之上落了只蝴蝶。
“我說我只和我男朋友四手聯(lián)彈啊,他還不是哦?!?/p>
慢慢地,庭安的工作忙起來,每次進組拍戲都是幾個月,一檔接著一檔,很快又是宣傳期,全國天南地北地飛。余歌畢業(yè)也簽了公司,但是,為了多跟他相處些日子,她一直拖著沒有去。
等到庭安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次的頻率的時候,余歌也漸漸開始見劇組,見導(dǎo)演,試戲,圍讀劇本,然后正式進組。
余歌入行的處女作,是青春劇的女一號,很好的IP,機會十分難得。
結(jié)果,開機儀式當(dāng)天,劇組吃完飯又安排了唱歌。那是非常有名的導(dǎo)演,最初只是言語上有些輕佻,她和經(jīng)紀(jì)人耐著性子,到最后,導(dǎo)演竟然在包廂里就開始動手動腳起來。
余歌冷冷地看著包廂里漠然的臉,大家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沒人關(guān)心一個新人的處境,更有甚者,在別人眼里,她一個新人能演女主,已經(jīng)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余歌掙扎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匆匆地說完“陳導(dǎo),這杯我敬你”。一瓶灌下去,她連眼睛都沒眨。
那人拍手稱好,過了一會兒,讓人拿了兩個杯子,說女孩不能這么喝酒,要優(yōu)雅一點。
眾人起哄說:“喝交杯酒,交杯酒?!?/p>
余歌到底沒忍住,跑了。
這一跑,機會自然也是別人的了。
余歌第二天給庭安打電話時,沒提這事,只問他橫店的天氣怎么樣。他好像熬了夜,困得不行,只是說了幾句,就又睡著了。
余歌買了機票過去,落地的時候,忽然看到微博熱搜爆了。
庭安的戀情。
庭安和同班同學(xué)戀情曝光。
余歌點進去,心里已經(jīng)有預(yù)感,但是,還是在看到趙小曼那張臉的時候摔了手機。
他和趙小曼在新劇里有對手戲,被偷拍到的卻是晚上入住酒店的圖。
余歌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竟然連眼淚都沒了,像是在瞬間脫了力一樣,失去了所有的勇和謀。
一個人精神世界的垮塌,甚至不需要外人來放上那最后一根稻草。
余歌想起大一上學(xué)期的時候,深夜的室內(nèi)體育館,她下了晚課去給在準(zhǔn)備籃球賽的他們送水,趙小曼比她早一步,搬了全隊的水在籃球架下。
當(dāng)時庭安的手上有一瓶已經(jīng)喝了一半的水,余歌還是走了過去。
“剛剛跑哪兒去了?找了你半天?!蓖グ沧匀欢坏啬闷鹚龓н^來的水,把趙小曼帶過來的那一瓶扔在了一邊。
余歌突然發(fā)現(xiàn),她多了很多的介意,自己要的安全感,其實偏執(zhí)到了過分的地步。
如果兩人只是普通朋友,庭安做什么,她都可以包容原諒,反而是確定關(guān)系之后,她眼里再也容不下一粒沙。
自己的患得患失,自己的如履薄冰,讓自己因為愛他,變成了越來越不好的人。
庭安不知道,從他說“我在這里等你”的那一刻起,她的歸途,就只有去往他身邊的那一條,可是,在這條路上,她徹頭徹尾地失去了自己。
007尾聲
將圓圓送去了寵物店,余歌在庭安回來之前收拾好了行李。因為他短期里沒時間回來,余歌清空了冰箱里所有的蔬果,重重地關(guān)上冰箱門的那一刻,她跌坐在地上。
腦海里莫名閃過去昆明的時候,翠湖邊上,有海鷗在空中盤旋,藍天白云,清風(fēng)拂面,春城無處不飛花。
庭安在一邊拿著相機一會兒拍拍海鷗,一會兒拍拍她。
不遠處,柳枝垂下,有孩童放起五彩的風(fēng)箏,雨過天晴,虹橋掛在空中,余歌喊庭安的時候,驚起了一片海鷗。海鷗撲棱棱掠過天空,庭安笑起來,轉(zhuǎn)身朝她走來。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