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捷
我戴著口罩,在這片山坡上走了十幾個來回,終于決定在這片向陽的山坡上,開始我的工作。
我蹲在地上,挑了一塊尖銳的石頭,用力地挖向泥土,那片遭殃的泥土頓時四散開來。
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她瞪著烏黑的眼睛問:“阿姨,你在干嗎?”
“挖坑。”
“挖坑干嗎?”
“埋謠言?!?/p>
她張張嘴,追問:“謠言是啥子?能吃嗎?”
我拍拍她的頭說:“能吃,能吃了你?!?/p>
她的小嘴噘成“0”型,叫道:“媽媽,快來呀,這里的謠言能吃了我?!?/p>
女孩的媽媽驚恐地從山的另一邊跑過來,她順著女兒的手指瞄著這個坑,又困惑地盯著我的臉。
“大姐,你挖什么呢?野菜嗎?”
我不理她,只是拼命地刨土。她不吭聲了,和女兒靜靜地看著我。我的手機響起,接了,一個女人的咒罵聲傳來。
這幾天我總是接到陌生人打來的辱罵電話,我是一個善良的女人,我只是和網(wǎng)上一個體罰學生的女老師同名同職業(yè)而已,結果我卻替她背上諸多的罪名,這些罪名一夜之間傳遍小城東南西北,我被淹沒在這些謠言里,不敢上班,不敢出門,不敢接電話,甚至我的家人都開始懷疑我,我快要崩潰了。
一個老頭過來了,他手里握著一把鋤頭,他看我土撥鼠一樣跪在地上,雙手狠狠地扒拉著泥土。
他將鋤頭遞給我,說:“女子,別用手,用鋤頭吧?!?/p>
我接過鋤頭,狠狠地揮向泥土,我的眼前閃現(xiàn)出一些造謠者的臉,有男的、有女的,我要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埋進泥土里。
老頭點了一根煙,用眼神詢問那對母女,但從她們的眼神中知道她們也是一無所知,于是他也沉默了。
坑越挖越大,我一會將坑挖成圓的,一會又將坑挖成方的,坑在我的手里變成任我宰割的牛羊,一股快意涌上心頭,我感到自己像戰(zhàn)士一樣勇猛馳騁在疆場上,我揮刀所向披靡,敵人紛紛倒進坑里……
我興奮地跳進坑里,在坑里走來走去,我聞到新鮮泥土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我緩緩地躺下身子,陽光穿過樹葉照在我的臉上,我想起長眠在墳墓里的父親,他對我溫柔地笑著。
我想躺在坑里安靜地睡一覺,或者,像父親一樣長眠不起。
老頭和那對母女焦急地看著我,我看到他們三個頭擠在一起似乎在密謀著什么。我才不管呢,我是一個傷痕累累的女人,我身體里的角角落落已經(jīng)布滿了別人贈送的謠言,這些謠言污泥一樣層層覆蓋著我,我已經(jīng)不再是我了,我的親人、朋友、同事甚至孩子都像瘟神一樣躲著我,我被世人徹底地拋棄了。
老頭伸出雙手,對我說:“女子,上來喝口水吧……”
我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煙了,我順從地爬出坑。
他說:“女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苦楚,不如這樣,你把隨身的東西埋了,它們跟你久了,也和你一樣,這樣你所有的苦楚都會被帶走,成不?”
我望著腳下的泥土想了想,泥土似乎說這樣可以。我飛快地解開自己的圍巾,一把扔進了坑里。
年輕的母親看到了,她悄悄地說:“我也想將自己的謠言埋掉。”
說完她摘下自己的帽子,也扔進了坑里。小女孩取下自己的頭花要扔下去,被她的媽媽阻止了:“小孩子家的哪有謠言,你的謠言還沒長大呢?!?/p>
電話又響了,是同事梅子打來的:“喂,你快點去醫(yī)院體檢吧,看你有沒有麻風?。 ?/p>
我愣了愣,悲哀得說不出話來……
她說:“聽說辦公室的老尚可能得了麻風病,現(xiàn)在單位的人都去體檢了?!?/p>
我松了一口氣:“那我的那些謠言呢?”
“現(xiàn)在誰還管你的謠言,都在研究如何對付麻風病呢?!?/p>
我一把扯掉口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發(fā)現(xiàn),不戴口罩的感覺真好。
我把口罩扔進坑里,對老頭和那對母女說:“趕快去醫(yī)院體檢吧,小城出了好多麻瘋病人?!?/p>
年輕的媽媽趕快抓起電話:“喂,老公,聽說市里好多人得了麻風病,你趕快通知家里人都去醫(yī)院檢查?!?/p>
說完我和母女倆一起急急地下了山。
老頭瞅著這個坑,嘆了一口氣說:“多好的一個坑呀,可惜埋了這么多不該埋的東西?!彼娩z頭將四周的土攏進坑里埋好。
一對情侶拉著手走了過來,他們停在老頭跟前,不解地問:“大爺,您在埋什么呢?”老頭沒有理他們,扛起鋤頭走了。
那男的對女的說:“到底埋的什么呀?要不,咱們挖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