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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國想象與蘇軾的快樂詩學建構(gòu)*

      2019-11-12 14:03:38沈章明
      江淮論壇 2019年1期
      關鍵詞:思鄉(xiāng)江水詩學

      沈章明

      (華東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所,上海 200062)

      蘇軾一生總是在思鄉(xiāng)與棄鄉(xiāng)之間徘徊,忽而涌起強烈的思鄉(xiāng)情緒,忽而希望終老他鄉(xiāng)。這讓他的人生充滿矛盾,也為他的詩歌增添獨特興味。從早年一味思鄉(xiāng)到中年逐漸棄鄉(xiāng),蘇軾的家國觀念悄然轉(zhuǎn)變,家與國不再兩分,所到之處既是國又是家,早期強烈的思鄉(xiāng)之痛轉(zhuǎn)變?yōu)榇诵陌蔡幖次徉l(xiāng)的快樂自適,詩學主張和創(chuàng)作實踐隨之發(fā)生變化。蘇軾的快樂詩學發(fā)展了其早期詩歌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采用的借水生波手法,采擷一種意象八面分說,建構(gòu)物我相得的歡樂意象,追求情與景、物與理的巧妙融合,變“不平則鳴”為“歡樂氣象”。這種詩學主張不同于歐陽修,也不同于其父蘇洵提出的“風水相遭自然成文”理論,歷來不為研究者所重視。本文擬采用文本細讀的方式,具體梳理這種詩學的產(chǎn)生背景與發(fā)展過程,分析其創(chuàng)作特色與現(xiàn)實意義。

      一、思鄉(xiāng)與棄鄉(xiāng):借水生波的詩學

      蘇軾自幼熱愛家園,不想出仕,甚至不想婚娶,“少時本欲逃竄山林,父兄不許,迫以婚宦,故汩沒至今”。人到中年,還在為此感嘆,“嗟予少小慕真隱,白發(fā)青衫天所械”。夙愿難遂,主要與其父蘇洵有關。蘇洵素有離鄉(xiāng)之志,壯年折節(jié)讀書,卻困頓場屋歷久不售。嘉祐元年(1056),陪二子赴京應試,仍然表示“我獨厭倦思移居”。蘇軾難以理解父輩的離鄉(xiāng)沖動,在給“卜居新息臨淮水”的鄉(xiāng)人詩歌中,直言“怪君便爾忘故鄉(xiāng),稻熟魚肥信清美。 ”烏臺詩案之后,盡管對黃州充滿了家園般的想象,但是蘇軾依舊殷切地期盼回歸故鄉(xiāng),“但有魚與稻,生理已自畢”??吹接腥烁袊@ “悔不先歸弄清泚”,他立即附議,表示“詔恩倘許歸田里”,自己也要“卻下關山入蔡州,為買烏犍三百尾”。

      蘇軾經(jīng)常在飽含濃烈鄉(xiāng)情的詩句中,不厭其煩地稱頌蜀地的秀麗風物。蜀地山川奇麗,就連一直期盼離開的蘇洵也承認,這里宜居而可愛,“岷山之陽土如腴,江水清滑多鯉魚。”蘇軾更加熱愛家鄉(xiāng),離鄉(xiāng)多年后還時時牽掛蜀地江山。嘉祐四年(1059)離家南行,客船還沒有離開,就已經(jīng)開始思念:

      朝發(fā)鼓闐闐,西風獵畫旃。故鄉(xiāng)飄已遠,往意浩無邊。錦水細不見,蠻江清可憐。奔騰過佛腳,曠蕩造平川。野市有禪客,釣臺尋暮煙。 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

      這首《初發(fā)嘉州》記述父子三人離鄉(xiāng)南行之事,兼寫別情,是蘇軾早期作品,比蘇洵和蘇轍的同題作品更勝一籌。詩歌以江水為主線,串起了一系列意象:錦水、蠻江作為故鄉(xiāng)的代表漸行漸遠,源自二者的江水卻與詩人相伴,“過佛腳”“造平川”,成為他聯(lián)系家鄉(xiāng)的紐帶。另外,多情的江水還先于詩人奔流到前方,在釣魚臺下殷勤陪伴提前到達約會地點的鄉(xiāng)僧。

      借江水立意,營造意象,組織篇章,可以稱之為“借水生波”法。蘇軾最擅長使用此法,從眼前眾多景象中選擇加工出一個主要意象,再通過巧妙剪裁、串聯(lián)和約束,形成層次分明的意象群,使得整首詩波瀾起伏,靈動多態(tài),精深有味。

      “故鄉(xiāng)飄已遠”。此后,除了治平三年(1066)至熙寧元年(1068)因父喪歸蜀之外,蘇軾一生再也沒有回到過他的故鄉(xiāng)。漂泊在外,無論離家多遠,眼前所見總是能喚起他的鄉(xiāng)思?!伴T前商賈負椒荈,山后咫尺連巴蜀。何時歸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飛鵠。 ”一切都可以和故鄉(xiāng)聯(lián)系起來,可謂一往情深。傳達這種思鄉(xiāng)深情的詩歌作品基本上都采用借水生波的手法。嘉祐七年(1062)創(chuàng)作于鳳翔的《題寶雞縣斯飛閣》便是明證:

      西南歸路遠蕭條,倚檻魂飛不可招。野闊牛羊同雁鶩,天長草樹接云霄。昏昏水氣浮山麓,泛泛春風弄麥苗。誰使愛官輕去國,此身無計老魚樵。

      這是一首“思歸之作”,詩人“望鄉(xiāng)心與雁南飛”,身體卻只能佇立樓閣,承受瞻望弗及的苦痛。為官去國,獨倚高樓;返鄉(xiāng)無計,失魂落魄?;秀敝g,一往無垠的碧綠原野變成了藍天,草樹與牛羊就像雁鶩一樣頡頏;山麓和麥苗在水汽和春風中浮動搖曳,也是如此的自由自在。相形之下,無計返鄉(xiāng)的詩人只有呆呆站立,心中充滿無奈與哀傷。蘇軾通過有意營造的系列“斯飛”意象切合詩題,組織篇章,而又避免了板滯僵硬的弊病。

      與《初發(fā)嘉州》中的江水意象相似,這一系列自由自在的“斯飛”意象都是以樂景寫哀情,表達出蘇軾對家鄉(xiāng)的眷念。日后,當思鄉(xiāng)之情衰減時,這些歡快奔騰的江水意象、自由愜意的牛羊草樹意象都將成為快樂詩學的種子。

      時日不居,在離鄉(xiāng)和思鄉(xiāng)的愁緒中,蘇軾的詩藝日漸發(fā)展,借水生波法趨于老成。嘉祐八年(1063)創(chuàng)作的《東湖》仍由家鄉(xiāng)江水生出層層波瀾,筆筆不離清泚,在寫景敘事中“寓不得志之感”。先借“吾家蜀江上,江水清如藍”,反襯歧山“有山禿如赭,有水濁如泔”,突出東湖水域的清奧。緊接著,贊嘆清流,想象昔日鳳鳥在此地飲水臨照的情形。如今,鳳鳥已經(jīng)不可得見,只有在水面上縱飲放談,流連忘返。

      熙寧四年(1071),蘇軾赴杭州通判任,途經(jīng)金山寺,再次由波瀾立意,創(chuàng)作出著名的《游金山寺》詩。這首詩歌中的意象比《初發(fā)嘉州》密集,結(jié)構(gòu)比《題寶雞縣斯飛閣》緊湊。開篇直奔主題,凝練奇特,“將萬里程、半生事一筆道盡”。接著寫山石盤陀,紀登頂望鄉(xiāng),敘山僧留宿,看落日江火,思江山之意,陳離鄉(xiāng)實情,全都不離江水。詩句之間,聯(lián)結(jié)緊密,由江水映帶大江南北的青山,意象眾多而章法不亂,鄉(xiāng)思、江景和宦情水乳交融。即便如此,詩人仍不滿足,又別立線索?!叭屯l(xiāng)歸山落想”,“‘望鄉(xiāng)’一聯(lián),篇中筋節(jié),與起結(jié)貫注?!苯Y(jié)尾“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再次表達有鄉(xiāng)難回的悵惘。注家每以此句為誓言,其實,詩人是以江水自比,表達一別而難歸的無奈。

      有時,蘇軾會直陳有家難回的原因,“已成歸蜀計,誰借買山貲”,“老去尚貪彭澤米,夢歸時到錦江橋?;掠文鳠o家客,舉族長懸似細腰。”個中辛苦與尷尬的確難以言說。不過,這些都沒有挫傷他的創(chuàng)作熱情,反而變成詩歌創(chuàng)作的不竭動力和靈感源泉。借水生波的創(chuàng)作不曾停止,相關詩作也不只關注故鄉(xiāng)山水和思鄉(xiāng)情意。

      道場山頂何山麓,上徹云峰下幽谷。我從山水窟中來,尚愛此山看不足。陂湖行盡白漫漫,青山忽作龍蛇盤。山高無風松自響,誤認石齒號驚湍。山僧不放山泉出,屋底清池照瑤席。階前合抱香入云,月里仙人親手植。出山回望翠云鬟,碧瓦朱欄縹緲間。白水田頭問行路,小溪深處是何山。高人讀書夜達旦,至今山鶴鳴夜半。我今廢學不歸山,山中對酒空三嘆。

      《游道場山何山》一詩紀游二山之事,如何寫景敘事,如何收束全篇,都是難以措手的問題。開篇二句如同《游金山寺》的發(fā)端一樣敘事凝練,一筆道盡詩題,增加了后續(xù)寫作的難度。“我從山水窟中來,尚愛此山看不足。”由家鄉(xiāng)山水起意,借山寫山,仍是借水生波法。“看不足”承起首二句,引出其后八句,對道場山、何山作細致刻畫?!俺錾交赝边€是“看不足”之意,生出小波瀾;大波瀾則由“白水田頭問行路”生出,轉(zhuǎn)敘游覽何山的情形。為了突出章法變化,紀何山之游只用簡筆虛寫。由何楷讀書何山聯(lián)想到自己廢學不歸,戛然而止,收束巧妙,穩(wěn)穩(wěn)照應住起首四句。詩歌鋪展出兩條線索,一敘游覽經(jīng)過,一述“愛山”情結(jié),相生相成,烘托出詩人的愛山之情以及故山難歸的惆悵。

      蘇軾一生宦游,就如同依依不舍的送行者,將浩蕩的長江從蜀地一直送到海邊;他本人最終也仿佛就是東流的江水,匯入宦海,浮沉漂泊,再也回不到故鄉(xiāng)。強烈的思鄉(xiāng)情緒與事實上的棄鄉(xiāng)行為相互沖突,促使其創(chuàng)作出大量詩歌作品。這其中或有輕率庸俗之作,但更多優(yōu)秀作品。蘇軾總是帶著濃烈的思鄉(xiāng)情緒來觀察宦游途中的山川物態(tài),將它們與故鄉(xiāng)山水相聯(lián)系、相比較,從而形成獨特的意象、開闊的詩境和飽滿的架構(gòu),開拓出新的詩學空間。

      二、守窮與放達:求田問舍的快意

      隨著宦游時間和空間的延展,蘇軾的家國觀念逐漸變化,思鄉(xiāng)之情開始消退,棄鄉(xiāng)的念頭與日俱增。相應地,他的詩學觀念和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也發(fā)生變化。

      游金山寺時,離鄉(xiāng)還是不得已之舉。到了杭州,歸蜀的想法雖在,但是已經(jīng)有了棄鄉(xiāng)的念頭。“而我棄鄉(xiāng)國,大江忘北渡。便欲此山前,筑室安遲暮?!睆拇耍肪映蔀橹匾掝},“欲求五畝宅,灑掃樂清凈。 ”昔人“一百萬買宅,千萬買鄰。”蘇軾經(jīng)常運用這個典故,如“卜鄰尚可容三徑,投社終當作兩翁”,借此表達棄鄉(xiāng)愿望以及對友人的贊揚。這也是一種借水生波。

      卜居不易,蘇軾買田經(jīng)歷如同他本人的詩作那樣一波三折。熙寧七年(1074),首次對外透露買田意向:“惠泉山下土如濡,陽羨溪頭米勝珠。賣劍買牛吾欲老,殺雞為黍子來無?地偏不信容高蓋,俗儉真堪著腐儒。莫怪江南苦留滯,經(jīng)營身計一生迂。 ”詩歌由買田起意,首先贊揚宜興風物佳勝,民俗儉樸;接著表明淡泊之志,邀約友人來此相會;最后,向友人解釋未能及時返回的原因。這是典型的借水生波法,紀事、抒情與議論兼具,又不失詩味。元豐元年(1078),蘇軾打算在徐州買田。二年三月,向蘇轍詳細介紹完石佛山南爾家川的情況之后,催問其“歸耕何時決”。到了七月間,忽然又報告,“腴田未可買,窮鬼卻須呼。 ”元豐七年(1084),終于在宜興置下田產(chǎn)。次年,由揚州赴宜興,路上感嘆“十年歸夢寄西風,此去真為田舍翁。剩覓蜀岡新井水,要攜鄉(xiāng)味過江東。 ”借揚州蜀岡上的新井水生波,賦予其鄉(xiāng)思鄉(xiāng)味。顯然,他的家園觀念和家國想象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

      從不愿出仕、驚訝于鄉(xiāng)人移居他鄉(xiāng),到四處卜居,這樣的變化值得注意。

      促使蘇軾棄鄉(xiāng)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離鄉(xiāng)的現(xiàn)實無法改變,只能轉(zhuǎn)而希望在異鄉(xiāng)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 “漂流二十年,始悟萬緣虛”,歸鄉(xiāng)成了亟須去除的執(zhí)念。熙寧十年被貶黃州時,蘇軾不再責怪別人“便爾忘故鄉(xiāng)”,轉(zhuǎn)而贊揚棄鄉(xiāng)的任伋“上蔡有良田,黃沙走清渠。罷亞百頃稻,雍容十年儲。閑隨李丞相,搏射鹿與豬。蒼鷹十斤重,猛犬如黃驢。豈比陶淵明,窮苦自把鋤”,表示“會當相從去,芒鞋老菑畬”。另外一種主要原因來自家國觀念的變化,正是這種變化幫助蘇軾完成了精神上的棄鄉(xiāng)。在此之前,蘇軾迭遭家喪,自稱見慣存亡,卻總不能忘情于家鄉(xiāng),所謂“存亡見慣渾無淚,鄉(xiāng)井難忘尚有心”,念茲在茲,全是鄉(xiāng)思鄉(xiāng)情。這時,只有來自蜀地的江水是他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安慰劑。正如《莊子》所言,“去國數(shù)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于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江水就是他相見而喜的對象。可是,這種喜悅程度有限,只要有故鄉(xiāng)和異鄉(xiāng)之別,總不免惆悵或悲傷。一條通往巴蜀的山道就能觸發(fā)歸意,讓他愁苦萬分,痛恨身無彩鳳雙飛翼。長期經(jīng)受此種愁苦的蘇軾開始作退一步想:“功名正自妨行樂,迎送才堪博早朝”,“雖去友朋親吏卒,卻辭讒謗得風謠。 明年我亦江南去,不問雄繁與寂寥。 ”開始追求順勢而為,及時行樂。這是蘇軾坦然棄鄉(xiāng)而別求田舍的內(nèi)在動機。

      從思鄉(xiāng)到真正的棄鄉(xiāng),轉(zhuǎn)變過程比較漫長。離家之初,蘇軾努力壓抑鄉(xiāng)思。通判杭州后,湖山之勝開始征服詩人,他對眼前山水的愛戀日漸增加:先是坦言 “我本無家更安住,故鄉(xiāng)無此好湖山”;后來生出“從此北歸休悵望,囊中收得武林春”之想。知徐州任上,與異鄉(xiāng)山水更加親密,“高人自與山有素,不待招邀滿庭戶。 ”到了揚州,代表“鄉(xiāng)味”的已經(jīng)是蜀岡井水,期盼回歸的也已經(jīng)是宜興而不是巴蜀了。后來,又提出“安心即吾鄉(xiāng)”??傊?,沒有了只見蜀山之家而不見天下之國的狹隘。一國之內(nèi)到處可以安家,思鄉(xiāng)之情不再濃郁,觀看山水的視角也就發(fā)生了變化,詩句間的樂觀情緒開始增多?!吧匠且嗪斡校恍a肺肝。 ”異鄉(xiāng)沒有美景也沒關系,詩人照樣可以快樂,而不再愁苦,不再戀家。

      承認有家難歸的現(xiàn)實,便是守窮,由此及時行樂,可以“親吏卒”和“得風謠”;坦然棄鄉(xiāng),自我拯救,便是放達,由此推進借水生波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家國一體的山水觀照,催生快樂詩學。當蘇軾真正親近異鄉(xiāng)山水之時,異鄉(xiāng)山水也給他帶來更多的詩意和快意,兩相契合,相得益彰。

      古汴從西來,迎我向南京。東流入淮泗,送我東南行。暫別還復見,依然有余情。春雨漲微波,一夜到彭城。過我黃樓下,朱欄照飛甍。 可憐洪上石,誰聽月中聲。

      徐州的汴水猶如來自蜀地的江水,西來東流本是自然狀態(tài),蘇軾卻感受到它們的迎送熱情。這是因為原本極其分明的家鄉(xiāng)與異鄉(xiāng)的區(qū)隔已經(jīng)消失,家國一體,物我更加相得。他對汴河充滿牽掛,別后的思念像春雨一樣漲滿汴河,一夜回流到彭城;古汴河的水也和錦江奔流出來的水一樣與他相親相近,依依不舍。

      同樣是借水生波,這首詩與往昔之作并不相同。蘇軾不再像寫作《初發(fā)嘉州》時那樣執(zhí)著于故鄉(xiāng)山水,他主動將自身的放達和快樂情感投射到異鄉(xiāng)山水之中,對汴河充滿了深情,甚至希望有人能像自己那樣,深夜來黃樓聆聽它美妙的濤聲。沒有了愁苦,樂觀放達的情緒高漲,關于異鄉(xiāng)山水的詩句日益工整,充滿歡樂氣象?!缎鲁堑乐卸住菲湟唬?/p>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檐間積雨聲。嶺上晴云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芹燒筍餉春耕。

      三四句經(jīng)常遭受后人批評,其實那是故作詼諧,意在烘托快樂心情。全詩都在寫快樂,借“樂”生波。前四句通過耳中聲、眼中景側(cè)面烘托一己之樂,后四句則明言他者之樂。野桃依短籬而含笑,溪柳臨清水而自搖,道出物之樂;煮芹燒筍,春耕于田,則是西崦人家之樂。又用“最”字較量短長,無論己之樂,還是物之樂,都比不上西崦人家的快樂。詩旨曲折卻不隱晦,體現(xiàn)歡樂氣象。雖然部分詩句不合傳統(tǒng)的審美期待,如認為“絮帽、銅鉦究非雅字”,但不能就此說它背離風雅,相反,恰恰可見物我相得而相互愉悅之情。

      蘇軾也有憂思感憤之作,曾經(jīng)因此招致詩禍。這類作品主要創(chuàng)作于通判杭州和知密州任內(nèi),其他時期多見歡樂與達觀意象。即便在密集譏諷新法的時期,也常有工整的歡愉之辭。蘇軾反對作窮愁之詩,“吟詩莫作秋蟲聲,天公怪汝鉤物情,使汝未老華發(fā)生。芝蘭得雨蔚青青,何用自燔以出馨”,因而“愿君發(fā)豪句,嘲詼破天慳”,贊成“詩酒事豪縱”,希望“日午饑未動”的詩人免于“偶然得一飽,萬象困嘲弄”,那樣“天公非不憐,聽飽即喧哄”。這里固然有諧謔意味,但也是真誠的倡導,主張做“豪縱”之詩,不作真能“窮人”的愁苦之音。這與其師歐陽修的觀點恰恰相反。

      歐陽修接受了韓愈“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的詩學主張,相信“詩窮而后工”,“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nèi)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 ”在他看來,創(chuàng)作主體決定詩歌質(zhì)量,“充于中者足,而后發(fā)乎外者大以光”,詩人內(nèi)心郁積憂憤時,就會主動探尋外在世界的奇怪,寫出工整的詩歌。

      蘇軾與之不同。一方面,他接受了蘇洵的立場,追求“無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推崇物我相得,主張創(chuàng)作主體與外物的平等互動。誠如第一節(jié)所述,即便在因為思鄉(xiāng)而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也會尊重外物本有的狀態(tài),由外物來反觀自己,而不是讓外物來代表自己,或?qū)€人的愁苦情緒附加在外物之上。另一方面,蘇軾自幼贊同《莊子》中的逍遙無待思想,這是其追求放達的精神基礎。從精神上棄鄉(xiāng)而家國一體之后,他更加專注于從山水中尋找快樂意象,借以對抗久在樊籠而無法復歸自然的苦楚。有了這樣的心態(tài),又堅持物我相得的立場,蘇軾才會主張并制作歡愉之辭,并且能夠做得工整。

      當然,所謂的放達,所謂的“豪句”或“詩酒豪縱”并非輕狂與粗豪,快樂詩學也需要通達與節(jié)制。創(chuàng)作于徐州太守任上的《答呂梁仲屯田》就體現(xiàn)了蘇軾詩歌在這方面的品質(zhì)。

      “熙寧十年七月十七日,河決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水及徐州城下。至九月二十一日,凡二丈八尺九寸……水高于城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者,而外小城東南隅不沉者三版。 ”如此沉痛之事進入詩歌,一般都會寫得嚴肅凝重,蘇軾卻寫出了具有快樂詩學色彩的篇章。詩人不用重筆,開篇多寫洪水未起之兆,洪水滔天景象僅用“卷閭井”和“屋瓦留沙痕”帶過?!白^入市卷閭井,吏民走盡余王尊。計窮路斷欲安適,吟詩破屋愁鳶蹲?!惫室庥米猿暗恼Z言反襯水大勢急,減少沉重壓抑之感,同時暗示自己作為太守的盡心盡力。描寫水災過后的詩句重點申說“何不樂”之意,既慶幸得全生,又有為苦役而行樂之意。有此達觀之樂,然后才可以直面這種苦難,以至于身先士卒。官民齊心協(xié)力,辛苦勞作,最終換來“高城如鐵”和“談笑”之樂。待到“秋谷布野”時,在民,則“農(nóng)夫掉臂免狼顧”;在官,則“更置軟腳酒”“擊鼓行金樽”。

      這種風格與杜甫的沉郁頓挫有所不同。汪師韓分析得最為中肯:“或疑詩有‘歌舞詼笑’之句,謂不于此時殷憂惻怛而以行樂為言,似為失體。然此語乃在河復之后,幸得免為魚黿,因而飲釂,固是人情所有。正見其率真不作妄語,豈比后之矯情自飾者,對人作凄愴之詞,而實于民事漠不加意耶? ”蘇軾寫作此詩,既通達人情,又做了恰當?shù)墓?jié)制,尊重人情而將其引向積極之處,直面苦痛而自得歡樂,正視事功又不廢詩學,正堪稱獨具儀型。這是快樂詩學的老成境界。

      三、高臥與癡?。嚎鞓吩妼W的意義

      自秦觀《答傅彬老簡》寫成,人們普遍相信,“蘇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際;其次則器足以任重,識足以致遠。至于議論文章,乃其與世周旋,至粗者也。 ”然而,后人對蘇軾的快樂詩學熟視無睹,很少分析“與世周旋”的快樂詩學的生成過程,也很少從這個角度討論“深于性命自得”之道的獲取路徑。

      蘇軾自幼喜歡《莊子》,又接受父親蘇洵的影響,追求物我相得與性命自得,然而,這個求道過程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一帆風順。在其求道的過程中,家國觀念和詩學觀念同步變化。關注其家國觀念的演變,分析他關于出處行藏的不同態(tài)度,不僅可以考察蘇軾快樂詩學的建構(gòu)過程,而且有助于揭示其養(yǎng)成性命自得之道的艱辛曲折。

      青年時期,出川赴京,強烈的思鄉(xiāng)情緒催生借水生波的寫作手法,創(chuàng)作出《初發(fā)嘉州》《題寶雞縣斯飛閣》這樣的詩篇,以樂景寫哀情,為后來的快樂詩學埋下伏筆。為官既久,思鄉(xiāng)情濃,一度寫作諸如《東湖》《游金山寺》這樣的“不平則鳴”之作。當此之時,蘇軾很少有悲苦之音,他一邊執(zhí)著于思鄉(xiāng),一邊積極尋求放達的可能性。最終,接受了有家難歸的現(xiàn)實,開始張羅卜居買田,積極經(jīng)營樂觀的心境和詩篇,創(chuàng)作出《新城道中二首》《答呂梁仲屯田》,它們是蘇軾快樂詩學的典型代表。

      在思鄉(xiāng)與棄鄉(xiāng)之間,蘇軾還曾經(jīng)歷烏臺詩案以及謫貶黃州的大波瀾,他的快樂詩學因此受挫。不過,蘇軾始終積極追求放達,能夠坦然接受自身的局限性,積極反思和轉(zhuǎn)化這些局限性。因此,愈挫愈勇,持續(xù)推動了快樂詩學的發(fā)展,最終抵達性命自得的人生境界。

      柳宗元認為“凡人好辭工書者,皆病癖也?!碧K軾經(jīng)常引此入詩。元豐元年作《次韻答舒教授觀余所藏墨》就借“癡”生波,既批評別人癡,自詡“百事不掛眼”,又故意顯露癡狀,與友人相互調(diào)笑。自從在精神上棄鄉(xiāng)之后,蘇軾的確達觀,自稱“我書意造本無法”“意行信足無溝坑”。但是也不盡然,他熱衷收藏墨,量大到足支三十年;到處求田問舍,營造家園;時時創(chuàng)作意造的書法作品,隨手贈人;見到友朋甚至古人的優(yōu)美詩篇總是喜歡次韻作答,凡此等等,不一而足。這些癡狀與自詡達觀相矛盾,也與故意調(diào)侃友人憨癡的作態(tài)相沖突。蘇軾刻意表現(xiàn)這些沖突,刻畫出癡癲形象,制造歡樂氣象。通過這樣的詩歌作品,著力宣揚一種委運順化的人生態(tài)度。

      蘇軾的快樂詩學形成于求田問舍期間,完成于自認癡癲之時。此后,縱然聲稱“百事不掛眼”,他依然會犯各種癡病,或有鄉(xiāng)關之思,或貪戀詩書紙墨,有時甚至難以妥帖處理這些棘手的問題。不過,隨著閱歷的增加、心態(tài)的調(diào)適、詩藝的精進,這些問題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他坦然承認自身的局限性,從容面對自身局限性,借以生波,從中尋覓或醞釀出豐富的詩意。

      家國一體,意造無法,成為蘇軾中年以后處世為文的基本原則,借水生波的快樂詩學漸臻純熟??v觀其一生,個性化的家國想象或許與陳登高臥有些神似,具有典范意義的快樂詩學卻未必是癡病。有了這兩方面的支撐,蘇軾才能更加從容地面對人生的驚濤駭浪,為后人留下堅定的身影和快樂的詩句。

      注釋:

      (1)中國古典詩學中的“快樂詩學”很少引起研究者的注意。目前所見,僅有張海鷗《邵雍的快樂詩學》(《中山大學學報》2004年第 1期)、張文初《華茲華斯詩學:快樂的本體論認定》(《云夢學刊》2004年第6期)、吳躍安《儒家的“快樂詩學”》(《信陽農(nóng)業(yè)高等??茖W校學報》2007年第17卷第2期)、劉學《詞人家庭與宋詞傳承:以父子詞人為中心》(百花州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76-77頁)等有所論及,至于蘇軾的快樂詩學則未見專門論述。

      (2)按,這有助于我們理解蘇軾以下諸句:“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富貴耀吾前,貧賤難獨守?!保ā短K軾全集校注》第一冊,第12頁)“盡解林泉好,多為富貴酣?!保ā短K軾全集校注》第一冊,第64頁)“囂囂好名心,嗟我豈獨無。”(《蘇軾全集校注》第一冊,第140頁)。

      (3)蘇洵《初發(fā)嘉州》詩見《嘉祐集箋注》“佚詩”部分,第488頁;蘇轍《初發(fā)嘉州》,見《欒城集》卷一,蘇轍著,陳宏天等點?!短K轍集》,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2頁。

      (4)如作于熙寧十年(1077)的《贈寫御容妙善師》中有“不須攬鏡坐自了,明年乞身歸故鄉(xiāng)”,見《蘇軾全集校注》(第三冊),第1598頁。

      (5)蘇軾母親逝于嘉祐二年(1057),伯父蘇渙逝于嘉祐七年(1062),父親蘇洵逝于治平三年(1066),詳見《三蘇年譜》第 232、365、484 頁。

      (6)例如《二十七日,自陽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龍寺》:“門前商賈負椒荈,山后咫尺連巴蜀。何時歸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飛鵠?!币姟短K軾全集校注》(第一冊),第352頁。

      (7)蘇軾詞《定風波》(長羨人間琢玉郎)中有“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見《蘇軾全集校注》(第九冊),第526頁。

      (8)關于蘇軾的山水觀,筆者另有解讀,參見沈章明《望山還是見山》,《文史知識》201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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