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寧
我的的確確看見了那束耀眼的白光,在此之前,我的夢中從未出現(xiàn)過如此真實的光芒。它如同一把利劍,轉(zhuǎn)瞬之間,刺痛我的雙眼。
自從母親離開我們,毫無征兆地,一大把烏七八糟的夢被粗魯?shù)厝M我的睡眠。我質(zhì)量極佳的睡眠仿佛被母親帶走了,熄燈后,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被褥像烙鐵一般煎熬。
即便睡著,我也老是夢見人生中最無助的那一刻:母親離開時,強忍淚意,聲音顫如風中寒蟬,“你和爸爸,你們兩個,要好好活著”。
在睡夢中,我的雙手會亂揮亂舞,如溺水者渴望抓住救命稻草。直到我將自己弄醒,猛然坐起,心臟狂跳不止。
我知道,多少個夜晚,我都在淺睡眠。得不到充分休息,第二天上學(xué)疲倦得要命。
要是長此以往地折騰下去,哪怕我不變成精神病,也得被誘發(fā)心臟病。
破天荒的,昨晚我居然再次擁有了沉穩(wěn)的睡眠。直到朝陽初升,半夢半醒間,我看見了那束光芒。準確地說,那不像夢的一部分,倒像從外界進入我的夢境。
白光一閃,我猛然睜開雙眼。我緊緊盯著天花板,忽然“噗嗤”笑出聲。
久違了,沒有噩夢干擾的安穩(wěn)睡眠!
我穿衣下床,腳步輕快。家中靜極了,客廳和玄關(guān)灰蒙蒙的,厚實的窗簾擋住了陽光。奇怪的是,父親的臥室里丁點動靜都沒有。他一貫早睡早起,往常我睡眼惺忪地走向飯廳時,桌上早已擺滿豐盛的早餐。
我躡手躡腳推開父親的臥室門,窗簾竟然沒有拉開,黑暗賴在房間不肯離開。父親抱著一大堆被子靠在床頭,頭發(fā)蓬亂、胡子拉碴。他差點被我驚得從床上彈起來。他打量我的眼神,如同注視一個陌生人。父親居然在發(fā)抖,身子往后縮,恨不能整個人藏進床頭柜里。
“爸爸,你怎么啦?”他的模樣叫我害怕。
“你別過來!”父親突然尖著嗓子大吼大叫。
“爸,你到底怎么啦,別嚇唬我……”我?guī)е耷缓吆摺?/p>
“哦,是小林啊……”父親如夢方醒,“沒事,我做噩夢了。早飯你自己解決可好?我得補個回籠覺?!?/p>
父親說罷,齜牙一笑,敏捷地躺回床上。
隔著被褥,我隱約看出,父親的身子弓成蝦米,太陽穴青筋凸起,他依然很緊張。
他的右手伸到枕頭底下,那里藏著一把鋒利的瑞士軍刀。最初他買刀是為了防賊防盜,難不成,現(xiàn)在他要用來對付我?
我緊緊盯著父親,一步步倒退到門邊。“那……祝老爸好夢!”
我渾身無力地靠在門上,腦袋里嗡嗡直響。
究竟是怎樣的噩夢,使父親差點對我尖刀相向?究竟這噩夢的余威有多大,使父親醒來仍后怕不止?父親究竟受了怎樣的影響,使他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
墻上的鐘表“滴滴答答”走著,厚厚的窗簾上透出一塊方形的陽光。
這依然是那個寧靜的早晨,對嗎?
我背著書包,獨自在清晨的街道上蹣跚。
永遠忘不了,父親與我僵持的畫面。他緊張的表情、恐懼的眼神、想用軍刀自衛(wèi)的動作,譬如種種,在我的腦海里無限循環(huán)播放。
到底,怎么了?
晨霧尚未完全消散,冬青叢傳來窸窣響聲,一只黑白花色的大狗從樹后鉆出。這是小區(qū)附近最受歡迎的一只流浪狗。雖然它體型巨大,卻任摸任逗,脾氣出奇溫順。有愛心的居民經(jīng)常給它喂食物,將它養(yǎng)得膘肥體壯。
大狗兀自停在我面前,長久投喂我與它建立了深厚感情。我蹲下身子,招呼它過來。
誰料,大狗竟齜牙咧嘴,仿佛隨時會撲上前大撕特咬。
尖牙無眼,張嘴就是無數(shù)個血窟窿。
“連你也這樣對我是嗎?”我委屈地大喊,“那么多好吃的都白喂你了是嗎?”
大狗絲毫不減鋒芒,發(fā)出警告的“呼嚕?!苯新?。
大狗可怕的尖牙和父親假笑的白牙在我腦海中接近重疊,這個早晨,我遭遇了天底下最莫名其妙的兩件事兒:在最親近我的人和最愛我的動物眼中,我成了最恐怖的敵人。
“你別這樣……是我啊,林子,你不記得我了嗎?”
它的神情和父親如出一轍。漸漸地,它威脅的“呼嚕嚕”變成委屈的嗚咽。它飛速跑向冬青叢,樹葉搖晃、塵土飛揚,一切歸于平靜。
我呆愣愣望著那片灰蒙蒙的冬青叢。
“你連一只小動物都不放過?”在我身后,一個義憤填膺的聲音傳來。兩個扎著紅領(lǐng)巾的小姑娘,個頭稍高的奶聲奶氣地說:“做了這樣的壞事,你不害怕遭報應(yīng)嗎?!”
那個瞬間,我一陣恍惚。
我真想揪住其中一個的衣領(lǐng),義正言辭地質(zhì)問她,我究竟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把我視作敵人?
父親和大狗也就罷了,可是她倆……我壓根連見都沒見過……
我剛抬起腿,她倆轉(zhuǎn)身就跑,好像我是一個面容可怕的怪物。有人被尖叫吸引,一眼發(fā)現(xiàn)了我,滿臉驚恐,匆匆逃離。
我對著所有害怕我的人憤怒地揮舞拳頭。
如果此刻我用鏡子照照自己,是不是也該尖聲大叫,然后把鏡子摔得粉碎?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早課前的預(yù)備鈴?fù)V购?,我才緩緩走進教學(xué)樓。
我雖遲到,卻沒被記名,連執(zhí)勤老師瞥見我,都遠遠繞開?;蛟S這是成為全民公敵的唯一好處吧。
推門走進教室,同學(xué)們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掛在黑板右上方的電視,為了備戰(zhàn)一年后的中考素質(zhì)題,我們必須了解發(fā)生在全世界的大事要事。所以,每天自習開始前,我們都會看十分鐘《早間新聞》。
我盡量低調(diào)地走向座位,可是大家的目光卻向我投來。好似我是一塊吸引目光的磁石。一片寧靜中,只有屏幕上渾厚的男聲在冷冰冰地解說。
“你現(xiàn)在是不是正被失眠困擾?”
我望著周圍一個個碩大的黑眼圈,看得出來,同學(xué)們昨晚都沒休息好。
“是不是,現(xiàn)在你就算睡著,也會因為噩夢而心悸害怕?”
是的,噩夢!無數(shù)噩夢占領(lǐng)我的夢境,如今我的生活也變成一場噩夢。
我如一只充滿氣的皮球,重重砸在座位上。
同桌的小女生夾在我和墻壁之間,無法動彈。她是全班前三名,在“一幫一”互助活動中,被老師指定為我的同桌。仗著成績優(yōu)異,她一貫對我頤指氣使?,F(xiàn)在她害怕成這個樣子,我突然萌生了報復(fù)的想法。
“嘿,早呀?!蔽椅⑿χ蛘泻?。
眼淚在女生的眼眶中打轉(zhuǎn)。
“你也害怕我對嗎?”我漫不經(jīng)心地將課本擺在課桌上,“現(xiàn)在你很想從我身邊逃走,對嗎?”
女生滿臉都是淚水,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
“只要你告訴我,你們?yōu)槭裁春ε挛?,我就允許你離開。不然,”我獰笑著,“后果你是知道的?!?/p>
我故意壓低嗓門,女生好像瀕臨崩潰,電視中的渾厚男聲猶自響個不停。女生終于無法抑制,嚎啕大哭?!傲肿?!”一個聲音突然不客氣地叫著,“你過來!”
是值班的班主任,正掐著腰氣勢洶洶地瞪著我。
終于有一個不怕我的人出現(xiàn)了!
我腳底如安裝彈簧,只一秒鐘便從最后一排沖到教室前門。
班主任眉頭緊鎖,劈頭蓋臉訓(xùn)道:“你做出那樣的事情,最好先在家休一段病假。如果家長們聽說你這種人還來上學(xué),一定會不停投訴,學(xué)校就等著被教育局關(guān)門吧?!?/p>
“什么叫我這種人?”我如同被甩了一個耳光,“請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讓大家這么恨我?”
班主任卻顧左右而言他:“這件事我不想細說,請你收拾一下東西,現(xiàn)在就回家吧。”
“如果您不明確地告訴我,我寧死不會離開學(xué)校?!蔽乙庵緢远?,腳掌如樹根般緊緊抓著地面。
“林子,請你……我不是不想……是不敢……”班主任竟然表情驟變,語氣近乎哀求。
“不不不,我不走,反正大家都害怕我,沒有人敢拿我怎樣,對嗎?”我玩世不恭地搖搖頭,“更何況,今天下午我們要和隔壁學(xué)校進行足球比賽,我是隊長,失去了我,球隊群龍無首,必輸無疑!”
我被一種莫名的欲望支配著:“給您兩個選擇:要么告訴我實情,要么從我眼前消失?!蔽覍⒅戈P(guān)節(jié)捏得“咔咔”作響。
那一剎那,我以為班主任會像往常一般向我揮舞老拳。誰料,她一直定定站著,眼淚轉(zhuǎn)瞬灌滿眼眶,哽咽道:“那,林子……踢完了比賽,你快走吧,明天別來了……當我求你……”
說罷,班主任掩面長泣,推門而逃。
前后搖晃的教室門仿佛在無聲地抽打我耳光。
世上唯一一個不怕的我,也在我面前落荒而逃。
我心煩意亂地將遙控器一把打落,它在地上彈跳幾下,電視畫面不斷切換,渾厚男聲斷續(xù)播放,“噩——夢——”二字被拖得很長。我一腳踩在遙控器上,這塑料的玩意兒上下分離,電視應(yīng)聲關(guān)閉,漆黑的屏幕倒映我憤怒的臉。
我向同學(xué)們厲聲質(zhì)問:“我像對待這只遙控器一樣對待了你們,是不是,回答我!”
不出意料,呼吸聲就是所有答案。
從前與我關(guān)系很好的小胖不知怎么碰倒水杯,課本紙筆被浸濕一大片。
第一排嬌小的女生再也按捺不住,嚶嚶哭泣起來。
我們學(xué)校是某著名大學(xué)的附屬中學(xué),足球比賽便定在這所大學(xué)的運動場??扇菁{上萬人的觀眾席,高高聳立在半空的巨大LED屏幕,場館的設(shè)施建設(shè)絲毫不亞于專業(yè)運動場。
在更衣室,所有隊員避免和我產(chǎn)生身體接觸。我堅持叫某個人的名字,對方的眼神不是怒火中燒便是懼怕躲閃。出門前,我像往常那般鼓勵他們,不等我開口,所有隊員商量好一般,魚貫而出。
這回,身為隊長的我是最后一個走出更衣室的。觀眾們喧鬧得沸反盈天,仿佛悶雷隆隆滾過。我豎起耳朵,卻壓根聽不清他們在喊什么。
按照流程,解說員開始介紹各隊球員。
“對于XX中學(xué)的球隊,大家一定很熟悉了,他們的隊長是……天吶,這人怎么好意思來上學(xué)?”觀眾們大聲哄笑。
“喂!”我大聲抗議,“請解說員保持中立好嗎?”
解說員依然喋喋不休:“我認為,做出這種事的人,不但沒資格上學(xué),更沒資格參加比賽!”
紛紛擾擾的哄笑變成整齊劃一的口號,“林子,退賽!林子,退學(xué)!”
連我的隊友都加入這吶喊的浪潮中。
“你們都給我閉嘴!”我大喊大叫,在逐漸拔高的口號中,如同蚊子哼哼。
我彷徨地望著裁判員,那個年齡足夠當我爸爸的男人齜著一口黃牙,幸災(zāi)樂禍地聳聳肩,“民意難違,恐怕你很難繼續(xù)參加比賽。這在市少年足球比賽的歷史上是頭一次,不過,做出那樣的事,你罪有應(yīng)得!”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頭頂?shù)腖ED屏,忽然一黑,居然重復(fù)播放今天的《早間新聞》。低沉的男聲沙沙響起,夢一般不真實。
“你現(xiàn)在是不是正被失眠困擾……”
“是不是,現(xiàn)在你就算睡著,也會因為噩夢而心悸害怕……”
“喂!”對面的球隊隊長大喊,那個壯碩的大塊頭三兩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揪起我的衣領(lǐng),“你就是林子是吧?沒錯,我記得你!做出這種事,應(yīng)該受到責罰!”
眨眼間,沙包大的拳頭已經(jīng)抵到我的鼻尖。
我坦然地閉上眼睛,可是,等了老久老久,拳頭都沒落下。所有人正抬起頭,出神地望著LED屏幕。播報新聞的,已不再是那個低沉的男聲,新的播報員聲音尖細,“不知有沒有人見過這個男生。昨天晚上,全市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市民夢到這個男生,他的行為之殘忍,已無法用語言描述。我們不禁要問,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為什么,我們會不約而同一起夢到他?”
屏幕正中央,一張憑借記憶素描而成的面孔,赫然正是我!
“如果你了解相關(guān)線索,請立刻與我們聯(lián)系。熱線電話在屏幕下方……”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LED屏幕,全場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我。“林子!”“就是他,我夢見的就是他!”“不,我發(fā)誓,那絕對不是夢,他做的事那么殘忍、那么真實!絕對沒有那么真實的夢!”
無數(shù)人掏出手機,撥號聲如海潮一般洶涌。
“不要!不要打電話!”我聲嘶力竭地大吼,“我究竟做了什么?求求你們告訴我!”
播報聲再度響起,“很好,我們接到熱線電話。各位觀眾,很不幸地告訴大家,這個殘忍的男生確實存在。特警已驅(qū)車前往男生家,如果有必要,會直接將房屋擊毀。沒錯,這樣的人,是不配在世界上存活的?!?/p>
畫面一切,搖搖晃晃的場景中,遠處便是我們家的獨棟小樓。道路兩旁擠滿人,體積龐大的黑白大狗又蹦又跳,仿佛對特警表示歡迎。
“如果有必要,會直接將房屋擊毀……”
這句話在我腦海中重復(fù)了一遍又一遍。
“不!”我尖叫著,推開所有人,向運動場大門跑去。
幸好,我們家尚且存在。
幸好,雖然吱哇亂叫的警笛、嘶啞喊話的喇叭和熱烈的犬吠在我家門前交相輝映,但他們遲遲沒有動手。
或許,這是一個陷阱,他們在守株待兔。
我忽然覺得,與其不明不白地東躲西藏,不如直截了當被抓走、受處罰。
為了抄近路,我從我家的后院出現(xiàn)。此刻特警正對著小樓喊話,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正前方的屋門。
忽然——“林子,你咋回來了?快跑!他們是來抓你的!”在掩映的樹叢后,父親突然沖出,將一個簡單的包裹塞進我手里,狠狠推了我兩把。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父親急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你做出那樣的事,他們不會輕饒你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我嚎哭起來,“我到底在夢里怎么傷害你們了,為什么都不肯放過我……”
父親表情復(fù)雜。
我抽抽噎噎,“都這個時候了,您為什么不能告訴我……”
話音剛落,只聽幾聲驚天動地的吶喊,“他在那兒,快抓住他!”全副武裝的特警從天而降,黑白花色的流浪大狗,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頭。
我微笑著,決定放棄抵抗。舉起雙手,打算投降。
可大狗絲毫沒有剎住腳步的意思,它張開血盆大口,縱身一躍。它的牙齒如刀般鋒利,能看清它深不見底的喉嚨。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見黑影一閃,脖頸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天旋地轉(zhuǎn),
而后,一道耀眼的白光,在我眼前閃過。
我在床上猛然坐起,被子都被蹬到地上。原來,只是噩夢。
不過,這噩夢過于真實。那被全世界孤立的無助感,那被大狗撕咬的疼痛感,一切歷歷在目。
好在,一切只是夢。
我穿衣下床,窗簾已被拉開,客廳和玄關(guān)特別亮堂。父親像往常一樣,一邊哼歌一邊為我做早餐。他將煎蛋倒進我碗里,催促我:“快吃吧,一會兒涼了味道不好了。”
我望著他的臉。在夢中,即便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他都不肯說出我究竟做了什么。這樣的父親,他做的飯,我吃不下!
我潦草吃了兩口,味同嚼蠟。
父親奇怪地望著我:“你怎么啦?不舒服?”
“沒什么,”我將盤子推到一邊,“做了一個噩夢,沒胃口?!?/p>
“說到噩夢,我恰好也做了一個。”父親將目光移向窗子,飄著晨霧的街道上,遠遠有一片墨綠的冬青叢。
我一刻也不想跟父親待在一起,背起書包,出門上學(xué)。
這是一個非常寧靜的早晨,正前方的冬青叢突然傳來窸窣響聲,一只黑白花色的大狗忽然從樹后鉆出。正是夢中對我進行致命一擊的恐怖大狗,它呼嚕嚕地哼哼著,在我腳邊討食。我胃里突然升起一陣強烈的嘔吐感,飛起一腳,將它踹出三米遠。
“滾開!”我強忍惡心大喊。
大狗不知所措,委屈地望著我。
我對它怒目而視,雖然是夢,但那么真實,脖子似乎隱隱作痛。
一大堆人被喧鬧吸引,向我走來。那些陌生面孔,讓我想起夢中對我恨之入骨、將我孤立的那些人,恨不能離他們越遠越好。
大家圍著流浪狗,不停竊竊私語,“對,就是這只狗!”“它對我做出這樣的事,根本不配活著!”“直到現(xiàn)在,我的脖子都疼得要死!”
不一會兒,遠處傳來哇啦鳴叫,有人撥通了打狗大隊的電話,城管車一路狂閃,呼嘯而來。
我冷冷旁觀,大狗正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舔著身上被人踢過去的塵土,慌亂無助地哼哼唧唧。
直到城管舉著各式武器出現(xiàn),我在它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絕望。
我一怔,忽然覺得,這情景特別熟悉……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我不由閉上眼睛。
耳機里傳來指令,“好了,現(xiàn)在腦波視頻播放結(jié)束,各位心靈戰(zhàn)士可以摘下傳感設(shè)施了。”
我第一個將厚重的傳感頭盔取下,揉著酸脹的眼睛。幾個年輕女隊員眼睛紅紅的,似乎流過眼淚。
指揮臺上的林子總隊長平靜地看著我們,“剛才大家已經(jīng)通過傳感器,進入由我的腦電波合成的記憶畫面,以主觀視角觀看了我少年時期的經(jīng)歷,同時感受到我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對這場戰(zhàn)爭的開端有了初步了解,大家有什么問題嗎,不妨踴躍提問。”
我不假思索地舉起手,“我想知道,敵方用這種方式攻擊我們的目的是什么?”
林子總隊長平靜的神情轉(zhuǎn)眼被凝重取代,“眾所周知,二十世紀的兩場世界大戰(zhàn)耗損了大量人力財力,給世界各國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隨著新時期世界的和平演變,各國簽署和平公約,一國若想發(fā)難,其余各國將聯(lián)合制約。但是!”林子總隊長突然重重說道,“人類的貪欲是不可能被條約限制的,有的國家既不想損失一兵一卒,又不想被各國聯(lián)合對抗,同時還要掠奪他國資源,于是組織精英科學(xué)家進行研究設(shè)計,展開了這場特殊的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腦波戰(zhàn),又稱心靈之戰(zhàn)!”
此時,一個女隊員舉起手:“您能解釋一下細節(jié),落實到您的記憶嗎?”
總隊長在指揮臺上不緊不慢地來回踱步,“如果將我們的心靈比作一座堅固的城市,當心理受到重大刺激,如同城市缺磚少瓦,在你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很容易被外界趁虛而入。具體到個人而言,在這座城市,我是屬于心理防備、精神能力最強的那批人,因此率先被攻擊。母親的離開對我造成了很大刺激,同時削弱了我的精神能力。因此我做了無數(shù)噩夢,每場噩夢都被親近的人傷害。因為夢境足以亂真,醒后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使我不由自主疏遠親人和朋友。維系感情的紐帶,最終被一場場噩夢切斷。有的夢,如同我剛才向你們展示的,是相互重疊的;還有的夢,是連環(huán)的;更有的夢,是彼此孤立的。侵入精神世界的腦電波導(dǎo)致了噩夢叢生,不只是我,全城,乃至全國的人都與噩夢斗爭著。在噩夢的干擾下,我們會變得多疑、抑郁,疏遠他人,懷疑自我,甚至會與社會脫節(jié)。其實,這正是敵人的目的。我們國家的社會關(guān)系,將在一場場噩夢中走向坍塌。如果人們不能相互信任,不需敵人進行攻擊,我們很快就會起內(nèi)訌。有句話叫‘人心齊,泰山移’,人心不齊的后果,想必你們也能預(yù)料?!?/p>
一個小胖子高興地說:“幸好,后來我們意識到這點?!薄皼]錯!”總隊長點點頭,“當社會上出現(xiàn)騷亂,人們因為猜忌產(chǎn)生了惡性傷人事件后,國家開始組織科學(xué)家查明事件真相。這,也是各位坐在這里的原因。政府在每個城市選拔十名心理防御和精神能力最強的年輕人,通過傳感器將你們的腦電波發(fā)射到城市上空。打個比喻,敵方的腦電波如同無數(shù)雨點,你們的腦電波則是一把無形大傘,在空中將對方的電波信息進行攔截,阻止它們侵入城市以及控制平民的夢境?!?/p>
此時,一個女生顫顫巍巍地說:“總隊長,我想知道,社會恢復(fù)和平穩(wěn)定以后,您的母親回來了嗎?”
“很遺憾,沒有?!笨傟犻L平靜地搖搖頭,“母親的心理防御和精神能力相對薄弱,是被敵方最先攻擊的那批人。因為長期夢到被我和父親殘忍傷害,最終她選擇離開。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的離開,我的能力也不會被削弱。但是我相信,母親一定在不知名的什么地方,過著平靜的日子。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p>
林子總隊長用擦拭鼻子掩飾悲傷,我們一片唏噓。當他抬起頭,臉上已恢復(fù)笑容:“各位,一切都解釋清楚了,請大家再次戴上傳感頭盔。雖然尚不明確攻擊我們的敵人來自何方,敵方的心靈戰(zhàn)士是不是也像你們一樣強大。但我相信,總有一天,科學(xué)家會查明所有真相,屆時大家集中精神,直攻對方老巢!”
一片歡騰雀躍,大家興致高昂地戴上傳感頭盔。
趁無人注意,我對林子總隊長偷偷招手,他走到我身邊:“有什么問題嗎?”
“您還沒解釋,那道總出現(xiàn)的白光是什么?”
“簡單來說,是一個信號吧。當你的心靈被打通的時候,攻方發(fā)出的信號?!?/p>
我眉開眼笑,“看來父親的解釋是正確的,從小他就這么對我說?!?/p>
“哦?”林子總隊長饒有興趣地挑起眉毛:“令尊的身份是?”
“正是您所說,破解敵方陰謀的科學(xué)家。我們家族遺傳、心理防御和精神都能力很強。父親從事相關(guān)研究,他也鼓勵我成為心靈戰(zhàn)士?!?/p>
“一家人都為社會的和平穩(wěn)定奮斗著,值得尊敬?!笨傟犻L專注地看著我,鄭重為我戴上傳感頭盔。
一道耀眼白光閃過,我安然閉上眼睛。
在大街、公園、商場,在這個國家每個角落享受生活的人們,盡管他們?nèi)徊恢覀冞@一批心靈戰(zhàn)士,為了人民鞠躬盡瘁,將自己的腦電波發(fā)射到空中,在城市周圍形成一道無形屏障,阻止敵方腦電波擾亂人民的思想,庇護人民免于苦難、團結(jié)一致、生生不息。但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我們愿意擔負責任,哪怕因此失去青春、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