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路

十月

十月的第一天

雨水慢慢合攏成湖面

有陽光穿破烏云，水面閃著神光

又有一艘虛空之船駛來

把湖面拖去好遠(yuǎn)

第二天，神走到山上

水面無聲，因為遠(yuǎn)，因為空

而白云碩大

像是被神用繩子拖著

白云在湖里發(fā)出轟響

摩擦著湖水的寂靜

第三天神走到天空

一群飛鳥迷失方向

正用鳴叫互相尋找

第四天有一個人從遠(yuǎn)方歸來

風(fēng)把他撲倒

又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他站在神曾站立的岸邊

水漸漸把他染成綠色

又變成藍(lán)色

第五天

風(fēng)試圖搬動湖邊的涼亭、柳樹

見搬不動

就帶走那些變藍(lán)的人

又跑到湖上

湖面上蕩漾著它的秘密

宛若凌波微步

第六天，落日

樹和漸漸增加的人們的身影

變得灰暗

第七天

上帝休息

我也要休息

那突然到來的光改變了什么

那突然到來的光奔向一座燈塔

把一個憂傷的男人變成了一朵花

把海浪變成一灘的沉默

那在漫長的等待中突然到來的光

把風(fēng)和眼睛都凝住了

你呼吸進(jìn)一棵植物的綠

呼吸進(jìn)瀑布的巨響

那突然到來的光

改變了什么

我奔向一棵榕樹

它渾身發(fā)抖

看著光在黑暗中劃出一個領(lǐng)域

那是神的宿營地

他們在墻上貼著在人間的行程

一共七天

奔向光的靈魂都會死去

我沿著山崖走下扶梯

有人沿著光去尋找愛人

穿過沼澤和鱷魚

在光的另一面

奔跑著一只野豬

它的獠牙

在黑暗里閃著光

那突然到來的光也向我奔來了

那突然到來的光

把什么放在了

我的手上

回到桂林的這一天

導(dǎo)航的位置是一家電影院

到的時候正趕上最后一場電影

空蕩蕩的電影院里

光線開始切割黑暗

我知道自己

正在眼鏡片后面閃爍

好沉悶的開場

但故事遠(yuǎn)遠(yuǎn)不會結(jié)束

上到出租屋的五樓

摸到屋里的燈

這應(yīng)該是一個長鏡頭

地板，散亂的書籍

發(fā)霉的地方史

空空的書架

之前上面坐滿了人

開始有一種清冷的味道了

兩盆蘭草，一棵紅豆杉

一盆滴水觀音和綠蘿

好久沒有澆水

是回憶支撐著它們最后的綠

這么說有些矯情

倒一杯水，看著有點臟

呆呆地在桌子邊站了一會

抬起頭，剛好看見一道閃電

閃到窗簾的后面

天空在一陣陣的轟鳴中

深沉地睡去

離開了人

一切的事物似乎都有了

沉默的模樣

陽光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

照進(jìn)屋子里來

黑暗的屋子里突然有了一把光的劍

它慢慢地指向躺在床上的我

多么耀眼

又多少柔軟和深情

我看見那執(zhí)劍的人挑開窗簾

正一點點地步入黑暗

我起身拉開窗簾

那把虛無的劍變成一道光芒

它緊緊地附在潔白的墻上

它背面對著我

緊緊地抓住墻壁

好像害怕自己會掉到地上

整整一個下午

我注視著這道光

它慢慢地變換形狀

移動身子

甚至與墻壁融為一體

但我知道它依然是一把劍

執(zhí)在一位劍客的手里

直到黃昏

他突然收劍

轉(zhuǎn)向跳出窗外

黑暗已在他身后合攏

我打開窗戶

夕陽正隱身樓群

在最遠(yuǎn)的天空下

有一盞燈已被點亮

白紙

活了很久

才明白自己想要活成

一片白紙的樣子

所有的經(jīng)歷都隱藏了

痛苦和悲傷

快樂和美好

都融在白茫茫里

仿佛一場雪

下著 下著

融化，消失

成為虛無

蘇家村

有些名字會被人們漸漸遺忘

比如熊村

比如劉家坳

比如金剛木

在蘇家村

許多人都進(jìn)城去了

水井并沒有跟他們進(jìn)城

木頭柱子和瓦房并沒有跟他們進(jìn)城

月亮也沒有跟他們進(jìn)城

他們走了

青草就住進(jìn)來

蜘蛛帶著它們的網(wǎng)住進(jìn)來

老鼠和蛇住進(jìn)來

蘇家村中的家字

被咬嚼得只剩下幾根木椽

我打開蘇家村一家的木門

屋里的荒草一陣慌亂

又安定了下來

我走之后

蘇家村這個名字

也將被人們漸漸遺忘

天堂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的背后駝著你看不見的包

有一天，他在街角上了一輛彩色的公交車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天堂是什么樣子的

那個孩子在病房里畫畫

他畫的彩虹

最后帶走了他

我走在路上

滿天的烏云突然打開

誰提著一盞燈

在天空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