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錢的報紙

王 輝

那天天氣很冷，我到外地辦事，走出火車站，一個賣報的小男孩跑到我跟前，手里舉著一份報紙，說：“叔叔，晚報，好看的晚報，買一份吧。”男孩也就十來歲，瘦削的身子，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衣，兩只小手凍得像紅蘿卜，但稚嫩的臉上卻透出一股同他年齡不相符的成熟氣。我心想，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如今許多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還常常賴在父母的懷里撒嬌呢，不覺生了憐憫之心，爽快地掏出一元錢地買了一份。

可等打開報紙一看，不由火冒三丈，原來這是一份幾天前的舊報紙。我罵道：“這個兔崽子！小小年紀就學會騙人了，長大了還了得?！毕胝液⒆?，他已跑得無影無蹤。我只好先把報紙塞了進包里。

我辦完事，順便去探望了一個住院的朋友。在病房里，我意外地看見了那個賣報的男孩，孩子看了我一眼，顯然沒認出來。他隔著我們兩張床，正站在床邊專心地給一個老人喂藥，老人的右手臂纏著厚厚繃帶，沉著臉，低聲訓斥著孩子，孩子淚眼汪汪，一聲不吭。

喂完藥，男孩為老人擦了臉，小心翼翼地扶老人躺下，蓋好被子，然后坐在老人身邊，拿起一本書看起了起來。

我問朋友這孩子是老人什么人？朋友說：“老人的孫子。”別看年紀小，非常懂事，每天給老喂飯，擦洗，還要出去賣報。我問：“老人沒有兒女嗎？”朋友告訴我，孩子的父母都是打工的，有一次工廠發(fā)生火災，父母都死了，剩下這爺孫倆相依為命，靠撿破爛賣報紙為生。沒想，幾天前，老人又不慎骨折了，真是雪上加霜。好在孩子懂事，正好學校又放假，他就出去賣報，還要來回照顧老人。這些事連大人都做不到。我聽了很是感動，報紙的事自然也就不提了。心想這么好的孩子，老人應該高興才對，干嘛還要這樣兇他？

第二天，我啟程回家，在火車站又遇到了那個小男孩，正東張西望。我主動上前搭訕，說：“還記得嗎？我們見過面，是在病房里?！焙⒆犹ь^看了看我，似乎記起來了，點點頭。

我說：“你爺爺好點了吧?！?/p>

他又點點頭。

我說：“昨天，你為什么跟爺爺哭鼻子??？”

小男孩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說：因為我做了錯事。

“做了什么錯事？能說給我聽聽嗎？”

男孩說：“我把一份舊報紙賣給了一位叔叔，想多賺點錢給爺爺治病，爺爺知道了很生氣，批評了我……”

原來是這樣的。

孩子說：“現在我很后悔，只想快點找到那位叔叔，向他認錯，還他那一元錢?！?/p>

我說：這么多的人，你來我往，上哪兒去找？能認識自己錯了，就是好孩子。

正說著，天色忽然暗了下來，并刮起了大風，孩子說：“不好了，天要下雨了，衣服還晾在外面呢。叔叔再見?！闭f罷轉身跑開了。

不多一會，小男孩就又出現在我跟前。我說：“怎么快就回來，衣服收了？”

男孩說：“沒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p>

我問：“什么事？”

男孩沒有回答，拉起我的右手看了起來，看完右手又看左手。我奇怪，開玩笑地說：“你這是在給我看手相??？”

孩子突然驚叫起來：“啊，叔叔，你手上有一個傷疤?！?/p>

我說：“是啊，小時候不小心燙傷的。”

孩子說：“記得那天買報的叔叔手上也有一個傷疤，個子不高，大眼睛，你就是那位叔叔吧?！?/p>

我見瞞不過，只好承認了。

男孩高興得又蹦又跳：“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男孩便掏出一元硬幣要還我，我不要，說：“不就是一元錢嗎？算了算了?！笨珊⒆訁s很認真，非還不可。眼見天色越來越暗，我很擔心，孩子的衣服還晾在外面呢，只好接過了這一元錢。

“叔叔再見。”孩子向我揮揮手，撒開兩條小腿跑了起來，像歡樂的小鹿。

我攥著這一枚硬幣，望著孩子的背影，感到滿手都是溫暖。

我走進候車大廳，在休息椅上坐定后，忽然想起那份舊報紙還在我包里，就拿出來看，看著看著，我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來往外沖，把坐一旁的大爺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我又垂頭喪氣回來了，老大爺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發(fā)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不好意思起來，指著報紙說：“沒有沒有，是我的小說上報了，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大爺說：“上了報紙是好事啊，干嘛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不高興？”

我把這份報紙的經歷說給了老大爺聽，最后說：這份報紙雖然只有一元錢，卻很珍貴。多虧了孩子啊，我要感謝他，還這一元錢，可惜沒追上。

大爺聽了也深受感動,說：“一張小小的報紙引出了這么多的故事，它豈止值一元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