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陸軍預備役高射炮兵師第四團,廣東汕頭 515000)
“教戰(zhàn)”思想在中國兵學發(fā)展史上自古有之,其概念最早見于《六韜·犬韜》中《教戰(zhàn)》一文?!敖虘?zhàn)”泛指軍隊的教育訓練工作,通過“教戰(zhàn)”最終達成“能成其大兵,立威于天下”(《六韜·犬韜》)的目的。對此,《司馬法》明確提出“士不先教,不可用也”(《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的理念,將“教戰(zhàn)”作為打造王道之師的基礎(chǔ)性、根本性工作。
一般而言,設(shè)立賞罰制度的意義在于懲惡揚善,只有賞罰分明才能樹立起涇渭分明的價值導向,但《司馬法》對此卻有著不同的認識:“有虞氏不賞不罰而民可用,至德也。夏賞而不罰,至教也。殷罰而不賞,至威也。周以賞罰,德衰也”(《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將“不賞不罰”作為治理天下的最高境界??梢钥闯?,《司馬法》將“法”作為一種保底的強制手段,所維護的是社會正常運行的基本底線,而真正理想的治理手段,是通過“禮”的教化熏陶,使每一社會個體都能自覺遵禮守制,共同維護良好社會風氣,所拔高的是德教的上限。根據(jù)這樣的認知,《司馬法》對于軍隊的管理,提出“大捷不賞,大敗不誅”的總原則,這樣做的背后,有著深遠的價值考量。“大捷不賞,上下皆不伐善。上茍不伐善,則不驕矣;下茍不伐善,必亡等矣。上下不伐善若此,讓之至也”(《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打了大勝仗,不實施獎賞的話,軍隊上下就不會夸功;上級如不夸功,就不會驕縱;下級如不夸功,就不會有攀比之心;上下如都不夸功,便是“讓”的最高境界。同樣的,“大敗不誅,上下皆以不善在己。上茍以不善在己,必悔其過;下茍以不善在己,必遠其罪。上下分惡若此,讓之至也”(《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當打了大敗仗時,不實施懲罰的話,上下都以為罪過在己。上級若認為罪過在己,必定會深刻懺悔自己過失;下級若認為罪過在己,也一定會避免下次再犯。上下都共同承擔罪過,這也是“讓”的最高境界。所謂“賞罰”,只是一種手段,它的運用之妙絕不是教條般的按章辦事,關(guān)鍵在于明白“賞罰”背后所致力于達成的目標。賞罰分明無疑是對“法”的恪守,而“大捷不賞,大敗不誅”則是對“禮”的實際彰顯,兩者之間并無高低主次之分,關(guān)鍵是在實踐中,能否結(jié)合實際情況合宜的采用“禮法”結(jié)合的方式進行有效管理,這也正是領(lǐng)軍要義之所在。
《司馬法》視“軍法”為“教戰(zhàn)”的重要抓手和基本遵循,以法治的權(quán)威保障了軍內(nèi)的團結(jié)穩(wěn)定,精辟總結(jié)為“三軍一人勝”(《司馬法·嚴位第四》),并配套展開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教戰(zhàn)”舉措。
一方面,堅持寬嚴適度的管理原則。所謂“慈不掌兵”,軍隊管理工作關(guān)鍵就在于一個“嚴”字,但難也正難在“嚴”字上,對于把握“度”的火候,無疑是衡量軍隊管理工作水平的重要標準?!端抉R法》在這一問題上,秉持“守中”的原則:“師多務(wù)威則民詘,少威則民不勝”(《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端抉R法》總結(jié)“多威”對軍隊集體團結(jié)的損害時說道:“上使民不得其義,百姓不得其敘,技用不得其利,牛馬不得其任,有司陵之,此謂多威。多威則民詘”(《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上級如果把握不住用人之法,百官之族就得不到應(yīng)有官位,有才之人就無法才盡其用,甚至連牛馬牲畜都無法得到合理安排,上級欺壓凌辱下級,這就叫做“多威”,這樣便會壓抑士卒心志。反觀“少威”的危害,《司馬法》談道:“上不尊德而任詐慝,不尊道而任勇力,不貴用命而貴犯命,不貴善行而貴暴行,陵之有司,此謂少威。少威則民不勝”(《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少威”帶來的必然是士卒犯上作亂、恃勇斗狠等一系列問題,這樣的軍隊又怎可能取勝。
另一方面,注重營造良好內(nèi)部氛圍?!端抉R法》將對內(nèi)勸戒將士采取的四種手段稱為“四守”:“榮,利,恥,死”(《司馬法·定爵第三》),以榮譽、利益激勵先進,以羞辱、處死懲治后進,以這種恩威并施的策略對軍隊進行有效管控,根本目的在于“不過改意”,即改變軍隊中的不良風氣,使全軍上下同心同德。值得注意的是,《司馬法》雖然將“以仁治之”思想貫穿全書,但在這里也特別提醒道:“唯仁有親,有仁無信,反敗厥身”(《司馬法·定爵第三》),強調(diào)以“仁”治軍確會使周圍產(chǎn)生親附之感,但若只重“仁”而致使政令不信,無疑是矯枉過正,這樣的“仁”已然變味,由“袍澤深情”淪為“婦人之仁”,最終只會導致“反敗厥身”。通過正反對比,《司馬法》樹立起“人人,正正,辭辭,火火”(《司馬法·定爵第三》)的目標,軍隊中每名個體都能各就其位、各司其職,在用人、政令、外交、軍事等諸多工作都以適宜方式開展,這也是良好內(nèi)部氛圍形成的關(guān)鍵因素。
《司馬法》針對練兵備戰(zhàn)的不同時間段,分別提出了“國容”和“軍容”的標準要求?!皣荨奔词恰霸趪晕亩Z溫,在朝恭以遜,修己以待人,不召不至,不問不言,難進易退”(《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軍容”則是“在軍抗而立,在行遂而果,介者不拜,兵車不式,城上不趨,危事不齒”(《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軍事活動中常常面臨的是楚越之急,間不容發(fā)的形勢要求軍隊不能再以“溫良恭儉讓”般的禮儀規(guī)范行事,軍情如火的現(xiàn)實要求軍人必須做到果敢利落?!端抉R法》給“國容”與“軍容”劃清了界限,為政治活動和軍事活動提供基本遵循,更為重要的是,它從法理上解開了對軍事活動多有掣肘的禮法約束,給予了軍隊較大的臨機處置權(quán),甚至在危難之時,連《周禮》中最為核心的尊卑秩序也可暫且放下,一切以軍情為重。在“抗而立”“行遂而果”“介者不拜”這一系列規(guī)范下,平日謙讓恭敬的形象一掃而光,軍隊應(yīng)有的威嚴英武之氣油然而生。《司馬法》同時提醒到,“國容”“軍容”必須是一一對應(yīng)于相應(yīng)場合下的行為規(guī)范,應(yīng)嚴格區(qū)分,否則,“軍容入國則民德廢,國容入軍則民德弱”(《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二》)。
《司馬法》“教戰(zhàn)”思想呈現(xiàn)出的“遵法、奉法、守法、嚴法”的價值取向。這對于當前我軍著眼夯實強軍之基,加強軍隊政治工作法治化建設(shè),無疑具有寶貴的借鑒意義。
一方面,要深入貫徹法治精神,注重破除人治傳統(tǒng)的思維窠臼?!叭酥巍眰鹘y(tǒng)在我國有著深厚的歷史土壤,是封建時期的統(tǒng)治管理的基本方式?!安灰驒?quán)廢法,不因人廢法”,這是法治精神最基本特征。在社會主義發(fā)展進入新時代的今天,我們更應(yīng)以重典治亂、猛藥去疴的決心去克服傳統(tǒng)“人治”中的種種弊端,對于將個人意志凌駕于法規(guī)之上、“官本位”思想、權(quán)法錯位等損害“法治”精神的觀念和行為,要堅決予以抵制清除,堅決維護法規(guī)制度的嚴肅性,切實把政治工作威信牢固立起來。另一方面,要堅持“法德”相結(jié)合,實現(xiàn)“他律”與“自律”相統(tǒng)一。法律是成文的道德,道德是內(nèi)心的法律。法律與道德具有內(nèi)在的辨證統(tǒng)一關(guān)系。軍人作為社會中的特殊群體,除了遵守作為底線要求的社會和軍隊的法律規(guī)章之外,還應(yīng)自覺提高職業(yè)道德修養(yǎng),即武德。當前,我們要深刻意識到,培植強軍目標扎根基層的深厚土壤,必然離不開我黨我軍光榮歷史和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教化熏陶。習主席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將我軍政治工作優(yōu)良傳統(tǒng)概括為“十一個堅持”,我們必須加以傳承和發(fā)揚,自覺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軍隊政治工作。
注釋
①“教戰(zhàn)”是中國傳統(tǒng)軍事理論中的重要內(nèi)容,指軍隊的教育訓練,特別是軍隊道德倫理教育是其中的首要內(nèi)容?!敖虘?zhàn)”概念首出《六韜》,后為后世兵學所普遍沿用。而《六韜》與《司馬法》在血脈上具有同源性:兩者共同發(fā)跡于齊國,飽受齊文化滋養(yǎng),在兵學思想特別是治軍理念上有諸多一脈相承之處,高度關(guān)注軍隊的教育訓練工作。據(jù)此,筆者借用“教戰(zhàn)”這一概念對《司馬法》治軍理念進行概括。
②《司馬法》強調(diào)執(zhí)行軍紀軍法的關(guān)鍵在于對火候的把握,同時必須以及時、準確為前提條件,即“賞不逾時”“罰不遷列”,以避免不利情況出現(xiàn)。
③黃樸民認為,《司馬法》治軍思想的重大價值之一,是對“國容”和“軍容”進行了清晰區(qū)分,科學把握住了軍隊建設(shè)的特殊要求和一般規(guī)律??偟膩砜?,治國應(yīng)“崇尚禮義”,而治軍必須“法制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