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華
生在因果之間,活在疑慮之中,
似乎看到了真相——
夜晚降臨,遠光燈撕開黑暗,
像飛蛾一樣不安,像蝙蝠一樣焦慮,
夜色安頓了塵世與法相。
茫然四顧,膽怯,驚慌,猶豫,
失手打碎星空,心生悲涼,
生死無常,繼續(xù)尋找
活著的理由。
廣場的東西兩側(cè)蜿蜒草地,
從九樓的窗口往下看,
除了看見草,我還看見旗桿——
窗外傳來割草機的聲音,
草被修剪,修剪
整齊。
到了夜晚,我不敢再低頭,
也不敢再抬頭——
星星從旗桿上隕落。
風在樹枝上抽噎,
貓趴在樹下,它肯定是
病了。
灰蒙蒙的天空,大地冥茫,
紛紜世間,我也病了,
但我無法預料會在什么時候
被死亡抓走。
像貓一樣抓撓這塵世——
“心情落空,拋下蒼涼?!?/p>
“風雪蘊藉于歸途?!?/p>
鳥巢被卡在樹枝上, 我們
望著河對岸的葦草——
“世界始于我們的意識,
向著低垂的天穹。”
竹林深處的寺院,被木魚聲遮掩,
秋去冬來,冬去春來,
我們像蟬一樣卑微地活著,
爬出欲望的空殼。
離去五十年,我們老了,
一群麻雀突然從我們眼前飛過,
我們,一個一個的我
不見了蹤影——
又一個一個悄悄返回人間。
保持沉默,風替我說話——
“但我越來越懼怕風?!?/p>
麻雀瀕死在網(wǎng)扣上,我低頭
俯身,愿望達到極限。
燈被打碎,我聽見
被俘的蟋蟀仍在失明地吟唱。
歸來的人,全是對自己的托詞,
我,已不再是我。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是我離去的時候。
鏡片碎了,失神的目光那么沮喪——
月亮,影子的布道者,
向它討一枚銅圓。
風卷起變形的聲音,
鳥,這風的孩子,
回家吧,回到蛙鳴的村莊。
近視的平原,蟋蟀聲消失在霧里,
——睡眠的池塘,
螢火蟲,帶著人性的一閃。
“棉一樣的細菊。”
“情與欲,塵世的原罪?!?/p>
“世界即我,非我?!?/p>
從教堂返回家的途中,
我不停地踩剎車。
寒冷的聲音,像風抓住樹葉的喘息,
一場雪地夢境中浮出紙面。
木質(zhì)的記憶在回憶中燃燒,
月光散步著薄冰。
夢游的身影,在貓的叫聲中,
閃現(xiàn)閃現(xiàn)閃現(xiàn)——
一種持久的欲望將靈魂
與肉體分開。
讓我驚駭?shù)氖撬拇嬖冢?/p>
七千年前的太陽,還沒有腐爛!
似乎只有泥土把殘骸埋葬,
而挖掘是一種痛。
瓷器般的容顏,依附于草木,
鑿井取水,風把柴門關上。
炭化的干欄式民居,
被傾斜的陶缽和骨耜支撐。
歌德是一只白鸛,故居是它的巢,
它喚我進來,我愿意在巢里
和它一起生活。
白色的羽毛,黑色的翅膀,
激起我少年維特般的
情欲和煩惱,我屈服于
它給我的愛。
它在鳴叫,聲音婉轉(zhuǎn),又帶著不安,
難忍的失眠,它迷失在其中——
書籍,油畫,壁爐和燈,
這里,愛和被愛,生或死,
都朝向黎明。
需要怎樣的一支箭讓它收攏翅膀?
喉嚨里的渴望,像即將
降臨的夜晚——
“樸素的雕像宛如青銅的星體。”
月光,把我和歌德的身影
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