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君
摘要:小說《齒輪》是芥川龍之介晚年代表作品之一,文中出現(xiàn)了許多意象分別具有不同的象征意義,比如“齒輪”“雨衣”“人工之翼”“火”“松林”等。這些意象是幫助我們解讀這篇小說的關鍵。本文將主要以其中一個意象“雨衣”為重點進行分析,透過這一意象來解讀芥川晚年的心象以及當時的時代樣貌。
關鍵詞:芥川之死;雨衣;死神;現(xiàn)代性;二重對立
一、《齒輪》概要
《齒輪》是日本大正文學的代表作家芥川龍之介的遺作,也被眾多學者認為是芥川晚年的自傳,原名《索托姆之夜》。芥川于昭和二年(1927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在家中自殺,留下遺稿《齒輪》、《一個傻瓜的一生》、《暗中問答》和《十支針》?!洱X輪》是其中唯一一篇純粹的小說,也是芥川晚年小說的代表作之一。全文由六章組成,分別是一雨衣、二復仇、三夜晚、四還沒完、五赤光、六飛機。其中只有第一章“雨衣”曾在芥川生前發(fā)表于武者小路實篤主編的雜志《大調和》,其余五章均作為遺稿被發(fā)現(xiàn)后刊登于《文藝春秋》上面。執(zhí)筆時間被推斷為1927年3月23日到4月7日之間。
小說講述了主人公“我”為了參加熟人的婚禮在去東京的途中聽到有關穿著雨衣的幽靈的故事,此后有關雨衣的奇怪事件不斷發(fā)生?!拔摇闭诼犈匀酥v述穿著雨衣的幽靈的故事的時候,不知不覺眼前突然發(fā)現(xiàn)候車室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穿雨衣的男人,正心不在焉地往外邊看,“我”不禁心中一寒。后來在車上一個穿著雨衣的男人走過來坐在我們的對面,和T君閑聊分別時穿雨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消失。下車之后穿雨衣的人又坐在我旁邊的長沙發(fā)上,正有氣無力地開始脫衣服。到東京參加完朋友婚宴在旅館寫作時,接到電話得知姐夫在離東京不遠的鄉(xiāng)下被軋死的時候,竟然還披著不合季節(jié)的“雨衣”。去精神病院探望姐姐回旅館一下出租車,便看見一個穿雨衣的人在和茶房吵架。當“我”再也無法忍受這些怪象決定去山里休息一段時間從而獲得暫時的心靈寧靜時,在東海道線的一個車站坐上了一輛開往山里避暑地的汽車,不知為什么,這么冷司機卻穿了一件舊雨衣?!坝暌隆钡拿看纬霈F(xiàn)都不斷加重“我”的恐懼與不安。之外紅光、黃色的計程車、黒與白、土撥鼠、翅膀、火災、復仇之神等奇怪的意象也不斷出現(xiàn)。不久“我”的視界被半透明齒輪充滿,其數(shù)量不斷增加,再之后伴隨而來的就是激烈的頭痛。全文充滿了各種怪象,幻覺與妄想,對于那些無法解釋的暗示,“我”一邊覺得恐怖,一邊心中徬徨無助。
二、“雨衣”與死神
《齒輪》普遍被認為是芥川晚年的自傳,其中被不安與恐懼纏繞的“我”便是芥川晚年的代言。芥川晚年身體上疾病纏身,生活上債臺高筑,精神上對藝術創(chuàng)作懷有巨大的不安,這些因素累加在一起讓芥川痛苦不堪?!洱X輪》中有這樣一句話“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往下寫了,生活在這樣的心境里,只有無法言說的痛苦,有誰能在我熟睡中把我掐死呢?”這句話無處不透露著芥川虛無,無力,絕望的心。同時《齒輪》開篇便提到“穿著雨衣的幽靈”,此后“雨衣”這一意象不斷出現(xiàn),貫穿全篇,全文除標題外共計出現(xiàn)八次。而每次出現(xiàn)又都是極其不尋常的,第一次登場便是伴隨著幽靈一起出現(xiàn),之后多次遇到穿“雨衣”的人和丟棄的雨衣。更甚者“我”姐夫在離東京不遠的鄉(xiāng)下被軋死的時候,竟然還披著不合季節(jié)的“雨衣”。(據(jù)當時報紙報道,芥川的姐夫在自殺之時穿的并不是“雨衣”,“不合季節(jié)的雨衣”這一情節(jié)是芥川虛構的。)“心不在焉地往外邊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在那兒了”“正有氣無力地開始脫衣服”“不合季節(jié)”“吵架”“舊雨衣”,這些描述無一不是消極的,異常的,散發(fā)著悲觀,灰暗的氣息。所以對于文中“我”來說,當“雨衣”每次出現(xiàn)時,既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幽靈的故事,這些悲觀消極的因素又會帶來莫名的不安與恐懼,從而使“我”不斷感受到死亡的氣息?!坝暌隆泵砍霈F(xiàn)一次也預告著離死亡又進了一步,“雨衣”便像死神一樣的存在宣示著死亡。芥川生前僅發(fā)表了第一章“雨衣”或許可以解讀為當時已感受到了死亡的瀕臨,生了自殺之心。
三、“雨衣”與二重對立
在芥川的晚年代表作《河童》里,有這樣的場景,一匹年紀還輕的河童被兩匹像是雙親的河童以及七八匹雌雄河童捆著他的頸根快要斷氣的拖著走。而這只河童就是芥川自身,沉重的家庭負擔也是芥川自身的寫照,在芥川已經(jīng)身心疲憊、憔悴不堪的時候,二姐家失火房屋被燒,而二姐夫在此之前因為買了巨額保險而被認為是故意縱火,兩天后,二姐夫臥軌自殺,二姐一家就來投奔芥川,此時的芥川為了家人甚至停止寫作,巨大的經(jīng)濟負擔讓他不知所措。在給佐佐木茂索的信中他吐露了因為二姐家的事情煩惱的情緒:“因處理家姐房屋善后事,事情冗雜,頗傷腦筋。但仍須寫些東西。頭腦一片混沌?;馂谋kU、生命保險、高利貸等問題糾纏不已,令人吃不消。神經(jīng)衰弱無痊愈之時?!贝藭r的芥川卻仍相信:“藝術世界里沒有停滯可言,不進步則是后退?!痹陲柺苌眢w健康惡化,現(xiàn)實生活壓力,性格缺陷等所帶來的痛苦折磨時,心力交瘁的芥川在創(chuàng)作道路上也諸多不順,這更是加重了芥川的痛苦。藝術至上的內心追求與現(xiàn)實形成一個鮮明的對立與沖突?,F(xiàn)實就像雨衣外的瓢潑大雨一樣向芥川砸來。
雨衣或許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一件服裝,它以一種密不透風的方式包裹住雨衣里的人,仿佛全世界都可以隔絕在外,形成一個“表”與“里”的對立。芥川在這里或許也是希望擁有像雨衣那樣可以遮風擋雨的某種存在的,從而幫自己擋掉所有來自現(xiàn)實的沖擊以堅守自己那顆內心藝術至上的心。所以筆者認為芥川透過“雨衣”的這種特性其實也在影射著現(xiàn)實與藝術至上追求的二重對立,而這種對立使芥川痛苦不堪。
四、“雨衣”與現(xiàn)代性
雖然對于“我”而言,“雨衣”是死神一般的存在,代表著一種使自己痛苦不堪的對立與沖突,可是芥川為什么選擇了“雨衣”而不是其他意象呢。據(jù)說“穿雨衣的幽靈”靈感來自于果戈里的小說《外套》。《外套》主要寫了一名七品文官阿卡基耶維奇在舊外套實在破得不能穿的情況下費盡心思攢錢買了件新外套,卻又被人搶走,不幸郁郁而終的故事。阿卡基耶維奇死后,變成了一具以尋找外套為借口專門剝人外套的“幽靈”,最終剝了訓斥過他的“要人”的外套。果戈理別出心裁地采用了魔幻的寫作手法,在公務員慘死后并沒有結束,續(xù)上了一個幽靈剝外套復仇的故事。芥川在這里改頭換面給幽靈穿上了“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