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連秀艷
他們不是父母所生。
他們列隊,手持兵器或書卷,胸懷世界之格局,不停地銷毀鋪張或隱匿的清寂、孤獨。
他們來自不同朝代,是英雄、大師、名人,甚至帝王將相。七彩的光陰,跨過歷史的河流。他們聚會,帶著七情六欲,背負光芒和罵名,也帶著糾結不清的杜撰、傳說。
他們建群,加微信,他們要曬心情,曬幸福,要傳經論道,要呈現積淀的歷史。但是,他們的身心被藝人的手指拿捏,細微處被刀片和鑷子掌控著幻影、暗流。
歷史和人間都是有影子的冊頁。而一塊彩泥和另一塊彩泥的約定,讓一個個留下名字的人,在指上呈現家族和血統的熱度。正史或野史的分工,各種卡通名角,瞬間被走紅。
江山如畫,歷史如石如水,一招一式,皆入情懷。烽煙與榮華都入了泥彩,入了凡眼。每個單一塑身給30元解套,而龐大的陣容入得殿堂。頑童喜得英雄青睞,志士相遇童貞關懷。這個世界被技藝的河流傳承。
他們都是父母所生。父母也被錄入彩泥的列傳,享受光陰的擁戴。
石頭也是有思想的,更講究緣分。
遇見,是千百年前就注定的。在密林深處和樹濤廝守了那么久,或者素在江河中蟄居。太多的生靈之氣進入石頭的內部,成為獨一無二的絕品。一種格調在崇山峻嶺、溝谷澗隙中,在江河水和淤泥的腌制與包藏里,摔打并摩擦內心之火。
石頭用硬度鍛烤這世界的堅硬,包括那些金剛一樣的工具、電以及美學走勢。每一個弧度都來源于內心的圖騰,來源于山體久積的精髓;每一個線條都歸屬于精神的錘煉,源于水系千淘萬洗的取舍。留白與凸顯,都將在匠心里淬火。
用火花迸濺的言詞,講述堅硬內部的柔軟與情懷。我端坐在暗藏傷口的石雕旁,撫摸內心峰巒起伏的紋理,同時進入一部作品的內部,等待遇見,等待鑒賞,等待知音,等待波濤洶涌后靜下來的心底回聲。
每一件石雕,都是一個濃縮的傳說。
在重力和密度之外,歲月用風雨的方式,日月輪回的方式,匠心獨具的方式,打磨、擦拭并止痛的方式講述。
一塊石頭,一塊走失后,行走在回歸路上的石頭,懷抱崎嶇、水火、向往、夢。
穿過時光的皮層,木質的紋理,拆解水土盤桓滲透的方言。那些隱含的力量,謙遜的英雄,待解的密碼,被另一種決絕終止生長,終止延續(xù),固定、封存。更多的思維與想象,在險情里沉香。
之后,不再吸食水分和營養(yǎng),從土壤里來到堂皇的殿堂,久居在陽光的側面,對視微塵與浮世,在旁側享受一碗清水的供奉和關照。富足與貧窮都是身外之物,不再回歸。但懷念,在光影的濃淡里吞咽鄉(xiāng)愁。
感恩那些泥土間跋涉的工匠,是他們發(fā)現了光陰與自然的金子,并學會激情地擁有,辯證地舍棄與雕琢。把玩與揣摩之間,一種神秘的契合相約俗成。
有些根須,需要還給泥土;有些基因,需要靈魂收藏。所有構思與想象,都免不了工藝的刀柄,即便是過后的暖色調。有些疼痛只能用另一種疼痛擦拭,方現光華。
這人間的物象,煥發(fā)的依然是人世光彩?!段妓贯灐返奈妓€在蕩漾里浣洗萬年的月光,那個身披蓑衣的老者,在傳說里矚望,或許他能夠理解,另一些馬達與鈴聲驚擾魚群和水波的當下。
幾千年也許并不遙遠,不過是一個江湖和另一個江湖的潮起潮落。無鉤可上,也無鉤可脫,懸一根絲線,在木質的線條和光影里,解讀塵世,所有的曲直近似于宗教。
一定是熱度的走勢,沿某個心跡尋根,在不同的疤痕里,涂抹藥膏,固定構思。
一只鷹跳出原有的航線,天空過于擁擠,看不見的線路疊加或交錯,紛紛隱匿。無枝可依,就在天空回眸。
犀利撞見溫柔,于是,一只鷹的眼神與翅膀之風,就留在一幅畫里,不停地凝望。
一只猛虎,從山林一角出現,穩(wěn)健的貓步,有了太多的森林之韻,舞臺之風,民間之魂。停停走走的刀筆,借一股青煙,一種味道,深入威武雄風?!巴酢弊只蛘呦嚅g的毛色,都在蕩氣回腸的骨架上,再現一只虎的前世今生。
所有的景致皆可入畫,哪怕一絲風云,一眼回眸,一朵花絮。一些術語躲在畫框之外,一些粉末躲在靈性之外,被另一種心境輕輕打掃,不落痕跡。
烙,畫,生命所有的屬相。
剪,有情還是無情?一張紙可以傾訴。
說到剪紙,留白多么重要,它是另一種不可替代的呈現和闡述。取舍多么重要,沒有舍棄,就是一片混沌的紙張,一片沒有道路的荒原,一方沒有星星、沒有云朵的夜空。
操作剪刀之人,來源于民間,從時間的河流上潛水而來,佩戴前世的珍寶以及遠古的玉器,輕巧的手指,托舉著美輪美奐的心靈。
原來,世界可以單色調呈現,更多色彩隱進圖騰的內核,多么宏大,多么令人震撼。所有的構思可以成圖,然后走刀揮剪,也可以跟著內心的線條自由來去。一絲一毫都是春秋,一虛一實都是風骨。
紅白相間或者藍白相間皆可。山川河流,春夏秋冬,人世集錦,一幅幅一幕幕地演繹。懸掛,收藏于世、于心,入得佳境,出得神龍。
剪,不是茫無目的地舍棄。
剪,有時就是最好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