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套在我嘴里跳舞

泠音

我從小牙齒就不整齊，我媽在我四五歲時看著我歪歪扭扭的乳牙時，就開始想象我三四十歲的時候因牙齒壞掉而被迫拔牙的場景。所以她在心里默默立下了一個志向：保住我的一口牙。反倒是我，一開始從來沒有認(rèn)為牙不好是一件多么令人難過的事情，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了我五年級。

“爛牙怪！”在我五年級的時候，班里的一個男生忽然這樣嘲笑我。

于是我毫不猶豫地抄起手邊的拖把往他身上扔。

其實我的牙齒情況的確不樂觀，所以那一年我?guī)缀趺扛魞芍芫鸵タ谇会t(yī)院治療。在那個男生嘲笑我的時候，我剛剛從三四個月的頻繁治療中解脫出來，正戴著透明牙套等待恢復(fù)。然而當(dāng)我正因暫時不用見牙醫(yī)而高興時，卻迎來了同學(xué)們詫異的目光。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我這口不太樂觀的牙似乎成為了越來越多的人眼中奇怪的現(xiàn)象。在過年過節(jié)串門的時候，我偶爾會聽見叔叔阿姨們感嘆：“這孩子牙不好真是太可惜了。”旁人對我這口牙的偏見讓我更在意我的牙，同時我認(rèn)為，好像只有我有這種口腔問題，感覺這口牙既稀有又遭人嫌棄。

然而在我有一次向我的同學(xué)解釋完我的門牙問題后，一位小個子的男同學(xué)突然開始呲牙，他那一排下牙很明顯地缺了兩塊。

“你看我磕過牙！”他笑嘻嘻地呲牙說。

一會兒又有一位女同學(xué)向我展示了她那顆缺了一個角的牙齒。原來我不是一個人！我頓時感覺心里舒坦了許多。后來我在學(xué)校和醫(yī)院又見到了很多和我傷在了一個地方的人，我才明白我不是個例外，同時我感覺很不可思議：牙齒真的很脆弱啊！

可是這個煩惱過了以后，我又有了新的煩惱。升入初中后，同齡的女生開始打扮，我卻因為矯正牙齒戴上了鋼牙套。銀白色的鋼托比之前的一口爛牙更顯眼。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下午我來到口腔醫(yī)院，躺在牙椅上準(zhǔn)備成為一名鋼牙妹。我的主治醫(yī)生姓崔，他極其利落地清洗我的牙面，在牙面上涂膠，然后用鑷子將一塊塊托槽裝在我的牙上，用光使膠固化。最后將鋼絲扣進(jìn)去，發(fā)出“啪、啪”幾聲。不到一個小時，我的矯正器就穩(wěn)妥地安好了。然后他開始一本正經(jīng)地絮叨起戴矯正器的一堆繁瑣的注意事項：“盡量吃軟的食物，硬的少吃，尤其是玉米棒子、硬糖……”他一邊說，一邊翻開我的病歷本寫下他說過的這些。

然而睡了一覺之后，我就把崔大夫的要求忘得一干二凈。吃午飯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接過我媽遞過來的玉米棒子，狠狠地在上面啃了一口。

于是只聽“咔嚓”一聲，我右邊一上一下兩顆牙的鋼托槽都掉了下來。

一開始，掉的這兩個托槽對我的口腔沒有什么影響，其他托槽安分地待在它們自己的位置一步也不動。然而沒過多久，兩個脫落的托槽中位于下牙的那個開始以鋼絲為支柱跳起了鋼管舞，另一位見此狀況也開始跳了起來。

于是這兩位仁兄開始在我的嘴里抖動，甚至翻起了跟頭。我很擔(dān)心它們撞掉別的托槽，甚至開始害怕托槽從鋼絲上掉下來。

我屈服了，又去找崔大夫。崔大夫見到我，嘆了一口氣，一言不發(fā)地粘上了那兩個托槽。然后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小心。此后，每當(dāng)我的食欲蠢蠢欲動，想要肆無忌憚大快朵頤的時候，崔大夫那時的嘆息聲便在我耳邊隱隱響起，就這樣，我慢慢適應(yīng)了作為鋼牙妹的生活。

一晃很多年過去了，我的牙齒比小時候整齊了許多，不過顏值倒也沒有質(zhì)的飛躍，我偶爾會為此懊惱嘆息，但更多的時候，我感謝這段經(jīng)歷，并始終記得，鋼牙套在嘴里跳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