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的計劃花了快兩年才艱難地啟動,協(xié)議上的3年過得也飛快,浚谷與阿濯并沒有多問他們進行得如何,他們只知道玉河忙得快要飛起來,就像是付出了十成十努力去旋轉(zhuǎn)的陀螺,她做了一切能夠做的事情,只求一個她想要的結(jié)果。
她瘦了一大圈,卻不是曾經(jīng)那種病態(tài)的脫相。她的眼睛發(fā)亮,言談張弛有度,舉止皆是自信??9认氲剿齻兂踝R的時候,不過幾年,與現(xiàn)在天差地別的玉河就像進行了一次完整的蛻變,她經(jīng)歷了痛,也頹廢過,也放棄過,但最終仍是碎骨重生。她并不感謝命運,只感謝勇敢站起來的自己,和陪在她身邊的人。
阿濯遵守諾言,讓餐廳三天兩頭地給玉河送餐食,時不時也會自己去看看她。這么一來二去的,玉河也多少明白了他的那點小心思,只不過她現(xiàn)在實在無暇顧及。但是阿濯并沒有讓她有任何不適感,他沒有圍著她轉(zhuǎn),也沒有要求她的回報,而是保持著一個讓人輕松的距離,笑瞇瞇地示好。
這是他一貫的作風,首先要做好自己,才能夠去愛別人。平日里他照樣畫畫,辦畫展,四處游學,做公益,帶著定春去旅游,然后給玉河寄來許多禮物,有未紅透的楓葉、盈虧輪轉(zhuǎn)的月亮照片集、收集彩色鳥類尾羽然后手工制作的頭飾、從小街道的古玩店里淘到的精致銅鏡,甚至是他自己制作的一張眉眼妖冶的舞會假面——正如他所說,是個藝術(shù)家嘛。
玉河自覺沒有他翻滾不停歇的藝術(shù)細胞,便老老實實地給他匯報,自己已經(jīng)收到禮物了,又或者是好好地吃飯了,然后把這個月給他整理的理財報表給他過目。每到這種時候她都覺得自己非常木訥,但不知情趣應(yīng)該是浚谷墊底吧,可轉(zhuǎn)念一想那家伙就愛侍弄花花草草,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根本不在乎這些事。
收到阿濯的禮物后,她偶爾也會回贈,但是忙里偷閑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送什么,那就循規(guī)蹈矩地送溫暖吧。于是,在某日浚谷在與阿濯的聊天中,聽到他這樣說:“你都不曉得玉河有多踏實,春天送口罩,夏天送隨身風扇,秋天送梨湯,冬天送羽絨服?!笨9刃Φ弥辈黄鹧?/p>
對此特別沒臉的玉河決定還是認真工作好了,職場才是她能發(fā)揮最大作用的戰(zhàn)場。畢竟幾年前立下了那個目標后,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走到這一步,除了她自己搏命以外,已實屬命運眷顧。不過同樣的,計劃中迫使她父親做出重要決定的失控情緒,也算是“功不可沒”。
其實玉河在不久前去過幾次父親的公司,不過只是代表公司處理合作公務(wù)。
她十分明白父親當時半推半就簽下了那一份對賭協(xié)議,不過是垂涎于那巨額獎勵,為了解決一直以來缺少足夠資金的困擾,他的確想要加把勁沖一沖協(xié)議約定的營業(yè)額。但就公司現(xiàn)狀來說,要適應(yīng)社會長久發(fā)展,無可避免要走產(chǎn)業(yè)轉(zhuǎn)型的道路,但若是此時進行大刀闊斧的革新,成敗與否還是兩說,若是連協(xié)議約定也未達到,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若非革新迫在眉睫,他不會在這個檔口冒險,多少老牌企業(yè)就是在轉(zhuǎn)型的時候多年心血功虧一簣。前車之鑒太多,這一步雖然必走,卻還是要萬分小心。再者,公司高層因為革新與否的決定頗有爭議,都是在公司呆得時間長了,說話都有一定分量。
父親還是這樣貪心,什么都想要,也不在乎自己吃不吃得下。
玉河只想冷笑,她代表的是思明的公司,貨單需求又往上提了一成,美名其曰照顧生意,畢竟是與自家總公司簽了協(xié)議,合作共贏才是正確理念。雖然幫襯得也不算太多,但加上維持多年合作關(guān)系的幾個公司,一時之間貨單需求量著實不小,營業(yè)額也就此上去,看似順風順水,其實不過是又把他革新的計劃往后拖了一步罷了。
果然并沒有過太久的時間,玉河陸續(xù)耳聞有公司向父親提出減少進貨量,原因無他,真的無法像原來那樣消化等量的貨了。
等到玉河再去父親公司的時候,她已經(jīng)敏感地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同——他的焦慮越來越明顯。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非常愉悅,卻也沒有表露太多,只秉著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利索地把事情辦完后就離開了。
隨著3年期限越來越近,她就越迫不及待,拼死拼活為此辛苦了5年,馬上要嘗到第一口果實了。
終于,這份協(xié)議最終塵埃落定。父親公司因為未達標約定的營業(yè)額,等待他的將是巨額賠款。確切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實實在在地松了一口氣,5年來無時無刻的緊繃感稍微松懈了幾分,無法言說的疲憊感從心底蔓延開來。
思明這幾年作為她的老板,將她的辛苦付出都看在眼里。畢竟她5年前就已經(jīng)是公司員工,經(jīng)由她手的工作都完成得漂亮,哪怕這個計劃的確是因私人原因而啟動,她做出的貢獻仍是不能小覷。
畢竟做過幾年夫妻,思明自是了解她對父親和繼母的怨恨有多深,事情都已經(jīng)做到這一步,不如繼續(xù)給玉河行個方便,她父親的公司被收購后,總公司將玉河調(diào)去當了主事人。
玉河也沒客氣地承了情,稍作休整后便也去了新崗位。而看到這位空降領(lǐng)導的時候,玉河父親的臉幾乎是扭曲的,他瞪大眼睛指著玉河說不出話,玉河卻只淡淡地掃過一眼,便徑自走過,冷漠得仿若從未見過他。
站在辦公室的窗邊,玉河看著窗外的藍天白云,以及密密麻麻的高樓以及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一時間出了神。原來是這種感覺,她伸出手,觸摸到了冰涼的玻璃。許久的沉默后,她的目光終于清明。
接手新公司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由內(nèi)而外地大換血。首先裁員就掃下了一大批人,比如不再適配轉(zhuǎn)型后公司需求的部門與職位,比如堅定主張不革新卻又沒有什么話語權(quán)的老頑固,比如走關(guān)系進來卻有沒有與職位相配能力的各種親朋好友們。
玉河這一大刀斬下去,就引起了一片哀嚎。公司轉(zhuǎn)型所需的新興技術(shù)人才,總公司給調(diào)來不少,也新招了不少,即使有大量新鮮血液的注入,公司也需要喘息協(xié)調(diào),一時之間整個公司都在慢慢磨合,為之后的逐漸走上正軌而做著努力。
在看到人事調(diào)動的名單后,玉河的指尖點到了父親的名字。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唇角的冷笑,她隨手跟助理說了幾句,給他安排了一個虛職。她不讓他走,也不會讓他做實事,自然也沒有實權(quán),整個架空后做一個只能拿死工資的普通員工。
若不是擔心影響不好,玉河之前在聽聞父親因資不抵債,別墅都被封了的消息,她甚至想拿一串鞭炮去他們家門口放,以慶祝他們的“喬遷之喜”。如今因為欠債,父親就算再心高氣傲也得工作,哪怕工資只能讓他在溫飽線上掙扎,他還有一家人要養(yǎng)。
他的妻子,自小家庭條件不差,后來嫁給他,他的事業(yè)也一直不錯,生活質(zhì)量之好也不必言說。她當了小半輩子闊太太,卻在頃刻之間從云端跌落,車和房沒了,奢侈品變賣,現(xiàn)在淪落到一家三口擠一間臨時租來的小屋子。
她真的是恨死了這個沒用的丈夫。
兒子也過慣了紈绔的生活,必然也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過大的心理落差,整個人狀態(tài)非常低沉,成天要么把自己封閉在屋里不出來,要么就去找他原來那幫狐朋狗友玩,完全不愿面對現(xiàn)實。
夫妻倆著急得要命,幾天下來像老了20歲,卻也別無他法。她回去找了娘家人,這的確是沒有不幫的道理,可家里一聽他們欠債的巨額,也都明白拿點能解燃眉之急的錢不過都是杯水車薪。但他們可提供工作,可提供人脈,但這都需要丈夫有從零開始的決心。
可他就是不聽勸,執(zhí)意地守在原地。在短時間內(nèi)從高處掉落的人,總會陷入這種情緒的牛角尖里。他經(jīng)營半輩子的公司,本就屬于他,他要在這里把屬于他的東西拿回來。夫妻倆焦頭爛額,成天在家吵架吵得要把屋頂掀翻一樣,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再也不復存在。
直到某一天,她從丈夫口里聽說,公司新來的主事人,是玉河。
玉河知道他們會來找她。彼時她正開完一個會回辦公室的路上,前方有些吵嚷,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個讓她頭疼不已的繼母。她揉了揉眉心,加快了步伐。
繼母也不知在據(jù)理力爭什么,引了一幫人在看熱鬧。有人看到玉河來了,紛紛事不關(guān)己地讓了道,繼母卻像看到了撐腰的人終于來了似的,毫不客氣地指著辦公室門口兩個人說:“豈有此理!他們竟然不讓我進你辦公室?”
“為什么要讓你進我辦公室?這也是你能進的地方?”玉河冷冷看了繼母一眼,趁著后者耀武揚威的勢頭還沒起來,吩咐助手,“帶她去會客室等著,我一會兒再過去?!?/p>
而后未理會繼母極為不滿的反對聲,徑自進了辦公室,她還有工作需要馬上處理,暫時沒時間去管她。玉河有些心煩意亂,卻沒太在意,她真的太忙了。
繼母在會客室這一等,就是3個小時。期間她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給丈夫,后者實在無法忍受同事們猜忌的眼神像針一樣扎著他,干脆來了會客室陪著妻子一起等。他對玉河也甚是不悅,3個小時,這不就是給他們下馬威么。
玉河在開啟了工作狂模式之后好像把這事兒忘了,終于在助理的提醒下想起了被遺忘在會客室的父親與繼母。她整理完手中資料,沉思片刻,還是叫了兩個認識的保安跟著自己,叮囑了幾句便讓他們在門口守著,有什么異常響動的話,進來控制住那兩個人就行。
會客室里,兩人跟說好了似的都不準備給玉河什么好臉色。玉河走進來直接拖了一張椅子坐下,那兩人就似看不見她一樣,自顧自玩著手機,帶著慣有的趾高氣揚的模樣。玉河抬頭看著墻上的時鐘滴答,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昂玫模热荒銈兌疾徽f話,會客結(jié)束?!?/p>
玉河直接走了,并不理會身后不可置信的二人,繼母一時也顧不得風度,幾乎是破口大喊了一聲:“玉河你給我站??!”卻并沒有讓她停下腳步。她聽到會議室里椅子被踹翻的聲音,只覺得好笑到不可理喻。
第二天他們依然來了,這一次繼母吃一塹長一智,再不聽助理的話去什么會客室,她就堵在玉河辦公室門口。玉河照樣沒時間見她,光聽她在外面喊了兩聲,就讓保安以擾亂公共秩序為由把她請出去了。
第三天繼母學乖了些,父親已經(jīng)嫌太過丟人沒來,她到玉河辦公室門口讓助理通知了一聲,自己就去了會客室等著。不過這次玉河并沒有讓她等太久,到了會客室,人還沒坐下,繼母高傲非常的一句“你給你爸安排個好差事,或者給點股份,我就不計較你前兩天對我這般無禮了”的話,就當面砸了過來。
玉河堪堪停住了拉椅子的動作,她低頭輕笑了一聲,毫無感情地抬眼說:“你若是求人辦事都是這個態(tài)度,那我也只有一個字,滾?!?/p>
“你真是太放肆了!”繼母連吃了3天的癟,實在氣得不行,指著玉河就要教育她,“你根本沒把我跟你爸放在眼里!我們把你養(yǎng)大讓你念那么多書,就是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人倒打一耙?我們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幫忙本就是應(yīng)該的,可你倒好,不僅不幫忙,還這樣落井下石!”
原本打算離開的玉河,聞言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她干脆就直接坐下來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頗有閑情逸致地看著繼母氣憤地數(shù)落自己。她早就不是以前那個看到繼母就腿軟的受氣包,離開穩(wěn)定的工作崗位,跟著思明在商場摸爬滾打,遇見的比繼母可怕的人多了去了。
與那些狡猾的笑面虎商人比起來,繼母這種明著囂張的性子都顯得有幾分可愛了。
繼母噼里啪啦罵了一頓,也有些口渴,拿了水杯喝了口水,像是總結(jié)陳詞一般對玉河說:“行了,我也真的是懶得說你了,趕緊按我說的去辦就是了。你爸做了一輩子老總,忽然掉下來,精神狀況非常不好,你要是體恤他,不給他安排個高層位置坐坐,真的也太對不起他了?!?/p>
玉河大概是覺得這幾天逗繼母挺有意思的,于是她友好地對繼母笑了一下,指甲一下一下敲擊著木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繼母的幻想:“不、可、能!”
“你!”繼母氣極,一拍桌子,“前幾年你來我家潑我飲料這事兒我還記得呢!沒跟你翻舊賬你倒還得寸進尺了!”
“既然你還記得,那應(yīng)該也不用我多說了吧。給你兩個選擇:”玉河根本不在乎繼母生不生氣,對她豎起了兩根手指,“要么,你們兩個去我媽墓前跪下磕幾個頭求她原諒,我可以勉強答應(yīng)你給我爸一個好點的職位。”
看到繼母臉色乍變,氣得都要哆嗦了,玉河仍然不動聲色地繼續(xù)說:“要么,滾。我不會再見你?!闭f完她就起身要走,留在這里聽繼母的數(shù)落已經(jīng)耽誤她太長時間了。可是這時候繼母已經(jīng)因為過度憤怒而有些語無倫次:“你這個殺千刀的,當初怎么沒跟你那個倒霉娘一起去了!”
繼母話音未落,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玉河大力一推。她重心不穩(wěn)打了個趔趄,后背撞到了墻壁,還沒喊痛,就被瞬間逼近的玉河死死掐住了喉嚨。
驚恐瞬間就席卷了她的全身,她雙手本能地想扒開玉河的手,想要喊救命,卻在與玉河對視的瞬間嚇得噤若寒蟬。那是一雙浸透了仇怨的雙眼,恨意刻骨,她頓時明白,玉河不是在嚇唬她,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你不配提我媽?!庇窈拥穆曇舴氯魜碜员?,手上的力氣卻并沒有放松,繼母缺氧地翻起了白眼,“再有一次,你們家就不是破產(chǎn)這么簡單了,明白嗎?”
玉河松開了繼母,后者順著墻壁水平地滑落,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著。一直到現(xiàn)在,她才恍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女人,當年與他們家斷絕關(guān)系的確不是鬧著玩,而且隨著越來越強大,她會把曾經(jīng)受到過的一切都還回去。
繼母還未喘勻氣來,她仍因為后怕而微微顫抖著,此時會客室的門卻被推開,助理根本攔不住硬要往里沖的父親。玉河看他急切的愁容,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揮手讓助理退了出去,把門關(guān)好。父親疾步走過去扶起繼母,沉聲說道:“快走吧,兒子出事了!”
“什么?兒子怎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繼母此時根本顧不上方才差點被掐窒息的事情,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我們都已經(jīng)這樣了,兒子不能再出事了??!”
說來玉河與弟弟的關(guān)系實在是一般,畢竟從小到大兩個人就如同兩個世界的人,她是借住的外人,弟弟則是被父母寵成了不折不扣的紈绔。
在父親與繼母的對話中,玉河了解到,自從他們家破產(chǎn)后,一直不差錢的弟弟再也沒有財力去支持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玩車,旅游。再比如,吸毒。吸毒這件事情父母自然不知道,只是當他再也沒有錢去嗨了之后,只能去向他的狐朋狗友借錢,連那些酒肉朋友都讓他借了個遍。
這天他在家呆不住,又跑去找他那幫以前一起玩樂的朋友。既然是出來玩,那勢必要花錢,于是他又開始借錢。結(jié)果圈子里有個不太相熟的人,非要嘲諷他幾句,家里破產(chǎn)了還要這樣出來玩,還以為是家里的小少爺么。
他開始沒說什么,那人見他不還嘴,說的話便愈來愈過分。到最后弟弟面子實在掛不住,一時火起直接拿酒瓶子給人家腦瓜子開了瓢,一群人就這樣打了起來,真心假意勸架的比比皆是,場面混亂之中弟弟手中已經(jīng)破了的酒瓶子又把人劃花了臉。
這一下不得了,那人的眼里都涌出血來,痛得慘叫。這下公子哥兒們都嚇得夠嗆,不知誰悄悄報了警,救護車也來了,該抓的抓,該送醫(yī)院的送醫(yī)院,一場鬧劇卻不因此而收尾。弟弟這一次惹了太多事,吸毒這一筆記上了,也欠了朋友們不少錢,被他打了的那個人,自然也是家里寵著的幺兒,揚言有一點事都要找弟弟一分不落地算賬。
繼母聞言木然地跌坐進椅子里,眼淚就這樣流出來。他們家再也不比從前,本就欠著巨債,兒子吸毒可怎么辦?也不知道在警察局要呆多久才能出來?他欠的錢又怎么還?醫(yī)藥費怎么賠?那家人要來尋仇該怎么辦?
父親也是愁容滿面,一轉(zhuǎn)頭看見一旁默不作聲的玉河,沉吟片刻便開口:“玉河……”
“別!”玉河幾乎是立刻打斷父親接下來的話,“你不用看著我,我一點忙都不會幫的。不僅不會,我還非常樂見其成,你們要是更慘一點,我明天就去放煙花慶祝?!?/p>
“胡鬧!”父親氣急,他指著玉河的鼻子,“我可是你老子!現(xiàn)在出事的是你親弟弟!不管如何,幫忙都是你分內(nèi)的事情!”
玉河冷笑一聲,這夫妻倆不要臉起來,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她懶得再理會,干脆準備直接走了,而繼母卻是徹底明白了玉河在欲殺她時在她耳邊說的話,哪怕她不愿幫忙,若是在這時候?qū)鹤友┥霞铀?,那這事情更不好收尾。于是她連忙跳起來抓住玉河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
“玉河,玉河,你幫幫你弟弟,我知道你恨的是我和你爸,但是弟弟是無辜的啊,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怪罪他。”繼母第一次這樣逼著自己給以前欺負慣了的玉河低頭,“你就算不幫忙,也不要借這個機會報復弟弟好嗎?好嗎?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p>
“報復弟弟?那是她親弟弟!”父親似乎完全理解不了妻子在說什么,他原本就焦頭爛額,聞言更是火冒三丈,“我還在這呢,她還敢做這種混賬事?”
“你給我閉嘴!”繼母忍無可忍地吼了一聲,滿眼是淚地瞪著丈夫,“沒用的東西!如果不是你搞成這個樣子,至于連這點事都搞不定,還得去委屈我求人!你還以為自己是老總???還在這里給我添亂!”
“你說誰沒用?我沒用養(yǎng)了你十幾年?”父親算是徹底點燃了怒火,甚至有些怒目圓睜,“別以為當年你家給了我那點小利小惠我就得感恩你一輩子,這個家,到底還是我說了算!”
繼母卻是對丈夫徹底死心了一般,只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身去求玉河:“玉河,好玉河,你別跟你爸一般見識,我真的什么都不求了,只要你別這個時候讓你弟弟摔得更慘了。以前的事情都是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好不好?”
“你這個女人只會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父親伸手拉住繼母的胳膊使勁往后一扯,繼母沒站穩(wěn)又摔到了地上,她像是傷心至極,直接坐在地上掩面哭了起來?!拔以俑阏f一次,她是我女兒,我還在這里,她敢怎么樣?”
玉河閑閑地靠在桌上,雙臂抱在胸前,極為隨意地說了一句:“那我讓你看看我敢對你兒子怎么樣?”
“不!不要!”繼母聽到玉河的話,頓時嚇白了臉。她想到方才幾乎要觸及死亡的畫面,后背還都是冷汗,她急得要命,也不管自己到底有多狼狽,對著丈夫怒吼道,“要是因為你,我兒子有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拼了!”
“這個公司里玉河連給你一個好點的職位都不肯,你覺得她還會看你面子?”繼母咬牙切齒地想要警醒丈夫,“她早就不認我們了,你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職位算什么?他是我女兒,公司不還是我們家的?”
一聲輕笑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玉河實在忍不住掩了嘴,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微微笑了笑:“那就看看,公司到底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未等父親回答,她又摸了摸下巴,似是網(wǎng)開一面地說,“既然都是自家公司,從明天開始,整個公司的清潔工作就由你來做吧,體力活而已,不太難,多賺點錢,別到時候兒子都保不出來?!?/p>
既然已經(jīng)看完了這場戲,玉河也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直接離開了,不管身后的父親如何震怒,繼母又哭得多么凄慘。
未來還有的是苦難等著你們一家三口去品嘗。
浚谷下班時走出診室,就看見玉河坐在她診室門口,見她走出來,便放下了手機,抬頭對她笑了笑。
“怎么了,大忙人還有時間來找我?。俊笨9饶盟蛉?,玉河也不反駁,與她邊走邊說:“明兒我生日,今天正好不用加班,請你吃個飯,把阿濯也叫來一起吧?!?/p>
其實玉河也并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與他們相談,她只是忽然有些累,仔細想想,自與思明離婚之后,不管是最舒適愜意還是最苦痛艱澀的日子竟然都是與浚谷一起度過的,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
浚谷是她的醫(yī)生,也是不可多得的摯友,好幾次她崩潰無望的時候,都是浚谷拉了她一把,大恩不言謝,她早就把浚谷當成了家人。而且若不是浚谷,她也不會認識阿濯這樣難得的小太陽。
“我不過旁觀者清罷了,更何況你不也救過我一命啊?!笨9炔恢鋈坏母锌质菫榱四陌悖f了這句話后,又不免想起了那一次車禍前,玉河問自己為什么幫她,換句話說,當初為什么答應(yīng)了景霜要救玉河。
原因并不是不可言說,只不過當時并不是好的時機??9入m然有著很愛她的父母,但她知道自己是他們的養(yǎng)女,她最早對于“家”的概念,是彩虹福利院。所以,最開始接觸玉河的浚谷,不過是因為同病相憐,直到后來,她們的關(guān)系才越來越好。
只有阿濯,是從小到大成長在一個幸福殷實的家庭,他才會成長為這樣健康而積極的人,內(nèi)心完整而無缺憾,才能毫無芥蒂地去幫助別人。玉河總覺得他是小太陽,他卻不以為然,因為這種人,對于自己的發(fā)光點只覺平常,視為應(yīng)該。
玉河聞言沉默了許久,她低頭幾不可聞地笑了。當年她是真的活著無望,抑郁癥最嚴重的時候,想著若是景霜占據(jù)她的身體,她也可以永遠沉睡,出了車禍掉進海里的時候,也已經(jīng)放棄了生的希望,若不是浚谷,她當時也會選擇把自己永遠留在那里。以及后來副人格回歸主人格時經(jīng)受的煎熬,也是浚谷和阿濯陪她撐了下來。
她終究是活了下來。
吃飯時,她將這幾天父親與繼母的鬧劇講給他們聽,浚谷邊聽邊搖頭,這對夫婦的無恥程度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理解的范圍,一想到玉河在他們身邊長大就不寒而栗,只不過一直以來,他們想將玉河掩埋,卻不知道玉河是種子。
這些事大約要告一段落,玉河已經(jīng)在計劃著辭職,閑下來一定要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做了幾年工作狂的身體和大腦。這也是被阿濯影響,她總要好好地去看看這個世界。
說到這個話題,阿濯又興奮了起來,他興致勃勃地開始介紹最近新發(fā)現(xiàn)的一個好地方,位處太平洋西側(cè)的湯加王國。那個島上叢林茂盛,海水湛藍清澈,躺在淺海面上搖曳的小舟上,身體力行地感受何為“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當然在出行之前,玉河也準備給思明留一份禮物。這幾年迫不得已才會與渣男再次朝夕相對,并非原諒他曾經(jīng)帶來的傷害,時間流逝,她的怨懟也不再那么深,卻也不想再陪著他在父母面前演戲,她總該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于是她將離婚前景霜收集的思明出軌證據(jù)和離婚證復印件都發(fā)給了前任公婆,她問心無愧。至于這將會在思明家里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就不是她要解決的問題了。
幾人閑聊了不久,暫時敲定了旅行計劃,往后再慢慢完善?;丶业穆飞习㈠o玉河買了一個很小的蛋糕,畢竟這個點,大多蛋糕店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浚谷往蛋糕上面插了個棉簽點燃了當是蠟燭,兩個人坐在街邊的椅子上給玉河唱了生日歌。
玉河被逗樂,看著在黑暗中搖曳的火光只是笑,這不再是那一根見證一個家庭逐漸破碎的蠟燭,而是黎明時綻放的金色花朵。她的眼神卻漸漸悠遠了起來,許久,她輕聲說:“明天,我想去看看媽媽。”
換下了職業(yè)裝,玉河穿上以前最喜歡的裙子,捧著一束玉蘭花,來到了公墓。
墓碑上的母親照片仍是永遠年輕的模樣,黑白照片上的她一直那樣溫婉地笑著,眉目如畫。玉河極喜歡母親的笑,好像冬日的暖陽。她曾經(jīng)的黑夜已經(jīng)過去了,太陽終會升起。
她在墓前坐了很久,卻什么也沒有說。她的胸前是幾年前阿濯送她的那條雙生花水滴項鏈,手中把玩的是幼時母親送她的水滴項鏈,照片里的小姑娘仍舊甜甜地笑著,那笑容與母親七分相似。她細細看著那張照片,忽然覺得好像過了半輩子,又好像只過了半分鐘。
天氣不錯,有微涼的風吹起了她的額發(fā)和裙擺,溫柔得像是母親的手撫摸過。
驀然地,她又想到了許久以前,浚谷開車帶著她去海邊,在沿海公路壯麗的黃昏中,浚谷提及的那段話,來自于村上春樹的《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她從未看過那本書,卻依舊為了這段話深深動容。
于是她也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幻想落于海面的雨。山川寂靜,海面潮起潮涌,光與塵都就此凝固,整個世界萬籟俱靜。
浩瀚無邊的大海上無聲無息的,不為任何人所知曉的降落著雨。雨安靜地叩擊海面,魚們甚至都渾然不覺。
她一直在想這樣的大海,直到有人走來,把手輕輕放在她的背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