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雨環(huán)
“賣——豆腐——”每天清晨,總能聽到“豆腐西施”低沉的叫賣聲。
“豆腐西施”其實是個男人,村里的長輩都叫他“小嘉子”,只因為長得細皮嫩肉,性格又內(nèi)向,是村里唯一一家做豆腐的,才有了“豆腐西施”這個綽號,其實他的嗓音倒蠻渾厚的。
西施的生活波瀾不驚,似乎從來就不曾有半點漣漪,每天都是做豆腐,賣豆腐,固定的勞作,固定的節(jié)奏,固定的線路,固定的收入……
西施剛承父業(yè)的時候,我還小,他也不過三十出頭,村里人不太瞧得起他,都覺得這年輕人恐怕要壞了他父親的名聲。他父親做的豆腐稱得上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最好的:鹽鹵豆腐,細膩白嫩,到了冬天放在外邊一凍,全是孔……村西頭的一位婦女看見他時總要教導幾句,他也從來不惱,總是笑著點頭。
我再大些,他也老了些,日子還是那么平淡,波瀾不驚。只是,西施已經(jīng)成了做豆腐的老手了。很多經(jīng)營豆腐的人家都改用機器操作做石膏豆腐了,西施卻不趕那個時髦。
豆子上磨磨漿,漿連著渣上“晃兒”——紗布兜子,吊在梁上,一人晃漿,一人水沖。晃完了,一桶漿,一桶渣。水要不多不少,晃要不急不緩。一人燒火,然后一人舀漿看鍋,火要不大不小,舀漿要恰逢其時。最有趣的是“點鹵”,莊稼漢的糙手,一手端著鹽鹵,一手拿著勺,一點一點地往熱豆?jié){中滴,用勺子揮灑均勻。鹵滴在漿中蕩起圈圈的漣漪,又慢慢消失,漸漸地,漿變得稠厚,有豆腐腦兒顯露出來。這過程馬虎不得,鹵不足,豆腐產(chǎn)得少;多了,則易沉,會苦。一人專心點鹵,一人則準備壓制的工具。這一切全靠西施夫妻倆默契配合。
有一年暑假,我回家,老遠就看到西施家門前有人披麻戴孝,傳出哀痛的哭聲。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西施的妻子中暑了,竟然沒救得過來。我到他家時,他正趴在靈柩上哭,那個和他爭吵過的婦女也紅著眼睛站在門外。
又一年暑假,我回村,西施來串門問候,笑著端來一碗白嫩嫩、熱騰騰的豆腐。一問旁人,才知道,他沒再娶,年紀輕輕的,說者言語里都是慨嘆。
生活就像一片汪洋,委屈、坎坷激起的漣漪總會慢慢消失。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它就像那豆?jié){,在滴滴鹽鹵的作用下,留下漣漪,也豐厚了內(nèi)涵。
評析
作者選取一位做豆腐的匠人的人生故事,表現(xiàn)其人生的幸福和悲哀,以及對視豆腐如命的品質(zhì)的捍衛(wèi)。在故事的展開過程中,正面描寫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與側(cè)面烘托有機結(jié)合,次要人物“村西頭的婦女”態(tài)度的前后變化,使故事真實可信,具體可感。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通過對“點鹵”工藝的詳細描寫,自然生發(fā)出對人生的感悟,頗為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