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話含義角度看《哈姆雷特》選段

利冬冬

會話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傳遞消息和獲取信息的重要途徑，根據(jù)語言的交際語境推導出來的話語用意就是會話含義。會話含義理論由美國哲學家Grice最先提出，Grice認為交談受一定條件的制約，即交際雙方都要遵守的一些基本原則，他將這些交際雙方共同遵守的原則概括為“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提出了合作原則的四個準則：量準則、質準則、關聯(lián)準則、方式準則。Grice在合作原則的基礎上又提出了“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理論，即在實際的會話中，人們往往有意違背合作準則，使自己的話語產生一些弦外之音，從而達到表達真正意圖的目的。

Grice認為“合作原則”和“會話含義”理論是相輔相成的關系，合作原則是會話含義理論的基礎，而會話含義理論對合作原則進行補充和完善，解決合作原則不能解決的問題。Grice對于違背合作原則的具體例證分析為語用學在這一領域的進一步研究起到了引領作用。本文試從會話含義的角度出發(fā)，以戲劇《哈姆雷特》（朱生豪先生所譯中譯版）選段為例，以人物對話對于合作原則的遵守與違背為切入點，運用Grice會話含義理論對文本進行語用學分析。

一.合作原則

Grice認為合作原則是“根據(jù)會話的目的或交流的方向，使自己講出的話語在一定條件下是交際所需的”，并將合作原則概括為以下四個準則：

1.量準則：所講的話達到所要求的詳盡程度；

2.質原則：盡量保證話語的真實性；

3.關系準則：要有關聯(lián)；

4.方式準則：要清楚明白。①

合作原則要求每一個交際者在整個交談過程中所說的話需符合此次交談的目標和方向，Grice認為遵守合作原則是使一次交談能有效進行下去的基礎。如果交際雙方都能遵循這四條準則，那么他們可以進行效率最高，最合理的語言交際。而在實際的交流中，人們總是有意或無意的違背這些準則，間接而曲折地表達自己想表達的意圖，Grice又在“合作原則”的基礎上提出了“會話含義”理論。

二.會話含義

在自然語言中，話語所表達的意義一般可分為兩種：一種是說話者說出的話語所要傳達的字面意義；另一種是說話者通過說出的話語想傳達的字面意義背后的意義，即“會話含義”，Grice的會話含義理論正是以這種“背后的意義”為研究對象。Grice通過分析人們對于合作原則的違背，進而產生會話含義的現(xiàn)象入手，解析了合作原則與會話含義的關系。

Grice具體分析了四種違背合作原則的情況：

1)(violate)說話者對于合作原則的不明顯的違背。

2)(optout)說話者根本不愿意遵循合作原則，不論你說什么，他都不愿意加入到交談中，以示“無可奉告”的態(tài)度。

3)(clash)說話者也可能面臨一種沖突，遵循一項準則則要以違背另一種準則為前提。

4)(flout)說話者公然不執(zhí)行某一項準則，同時他還想讓聽話者知道他違背了一條準則?！雹?/p>

三.《哈姆雷特》選段及分析

《哈姆雷特》是英國戲劇家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取材于13世紀初薩克梭格瑪提克斯所著的《丹麥史》，該劇以中世紀丹麥宮廷為背景，通過描寫了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復仇的故事，體現(xiàn)了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風貌，展現(xiàn)了人們的精神面貌?！豆防滋亍愤@部戲劇有著強烈的戲劇沖突，突出地表現(xiàn)在人物的對話及獨白之中，具有豐富的研究語料，從《哈姆雷特》中選取有代表性的選段，結合“合作原則”與“會話含義”理論，進行語用學分析。

看戲劇第一幕、第二場在城堡大廳中國王克勞狄斯、王后喬特魯?shù)乱约肮防滋氐牡谝淮螌υ挘?/p>

1)“國王：好好利用你的時間，雷歐提斯，盡情發(fā)揮你的才能吧！可是來，我的侄兒哈姆雷特，我的孩子——

2)哈姆雷特：（旁白）超乎尋常的親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3)國王：為什么愁云依舊籠罩在你的身上？

4)哈姆雷特：不，陛下；我已經(jīng)在太陽里曬得太久了。

5)王后：好哈姆雷特，拋開你陰郁的神氣吧，對丹麥王應該和顏悅色一點；不要老是垂下了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尋你的高貴的父親。你知道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活著的人誰都要死去，從生活踏進永久的寧靜。

6)哈姆雷特：嗯，母親，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7)王后：既然是很普通的，那么你為什么瞧上去好像老是這樣郁郁于心呢？

8)哈姆雷特：好像，母親！不，是這樣就是這樣，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好媽媽，我的墨黑的外套、禮俗上規(guī)定的喪服、難以吐出來的嘆氣、像滾滾江流一樣的眼淚、悲苦沮喪的臉色，以及一切儀式、外表和憂傷的流露，都不能表示出我的真實的情緒。這些才真是給人瞧的，因為誰也可以做作成這種樣子。它們不過是悲哀的裝飾和衣服；可是我的郁結的心事卻是無法表現(xiàn)出來的?！雹?/p>

在這段三人對話中，“合作原則”和“會話含義”都有所體現(xiàn)，在3）中，國王詢問哈姆雷特“為什么愁云依舊籠罩在你的身上？”詢問這句話的前提是哈姆雷特父親剛去世，叔叔克勞狄斯繼任了國王之位，還將嫂子喬特魯?shù)氯樽约旱钠拮?，這一連串的變故，使得歸國奔喪的哈姆雷特深受打擊，整日萎靡不振，這格格不入的表現(xiàn)引起了國王的注意，國王詢問的言外之意是“為何哈姆雷特如此郁郁寡歡？”而在4）中哈姆雷特的回答卻是“我已經(jīng)在太陽里曬得太久了”，問話是有著“會話含義”的問句，哈姆雷特卻無視提問的背后含義，而就字面的意思回答了國王的問題，違背了合作原則中的量準則與關系準則，運用“會話含義”理論來解釋：“說話者對于合作原則的不明顯的違背”以及“說話者根本不愿意遵循合作原則，不論你說什么，他都不愿意加入到交談中，以示‘無可奉告’的態(tài)度”。哈姆雷特不愿意與叔父交流，所以假裝聽不懂“言外之意”。在7）中，王后就同樣的問題再次詢問了哈姆雷特：“你為什么瞧上去好像老是這樣郁郁于心呢？”哈姆雷特在8）中的回答更符合“合作原則”，他向自己的母親傾述了自己悲傷的原因，傾述對于父親去世的哀痛，會話中對母親提供了足夠的、真實的信息，是對“合作原則”的充分體現(xiàn)。

相似的問題，卻得到兩種不同回答，原因在于哈姆雷特對于叔父和母親持有的不同態(tài)度，哈姆雷特認為叔父搶走了父親的王位及妻子，他對叔父是怨恨的；而對于母親，哈姆雷特既怨恨母親的不忠，又不忍母親傷心，對于母親的糾結使他更為郁郁寡歡。莎士比亞僅用了一段對話，就將三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清晰地表現(xiàn)出來，他的寫作意圖也由此展現(xiàn)。

再看第二幕、第二場城堡中波洛涅斯與哈姆雷特的一段對話：

1)“波洛涅斯：啊，恕我冒昧。您好，哈姆雷特殿下？

2)哈姆雷特：呃，上帝憐憫世人！

3)波洛涅斯：您認識我嗎，殿下？

4)哈姆雷特：認識認識，你是一個賣魚的販子。

5)波洛涅斯：我不是，殿下。

6)哈姆雷特：那么我但愿你是一個和魚販子一樣的老實人。

7)波洛涅斯：老實，殿下！

8)哈姆雷特：嗯，先生；在這世上，一萬個人中間只不過有一個老實人。

9)波洛涅斯：這句話說得很對，殿下。

10)哈姆雷特：要是太陽能在一條死狗尸體上孵育蛆蟲，因為它是一塊可親吻的臭肉——你有一個女兒嗎？

11)波洛涅斯：我有，殿下。

12)哈姆雷特：不要讓她在太陽光底下行走；肚子里有學問是幸福，但不是像你女兒肚子里會有的那種學問。朋友，留心哪。

13)波洛涅斯：（旁白）你們瞧，他念念不忘地提我的女兒；可是最初他不認識我，他說我是一個賣魚的販子。他的瘋病已經(jīng)很深了，很深了。說句老實話，我在年輕的時候，為了戀愛也曾大發(fā)其瘋，那樣子也跟他差不多哩。讓我再去對他說話。——您在讀些什么，殿下？

14)哈姆雷特：都是些空話，空話，空話。

15)波洛涅斯：講的是什么事，殿下？

16)哈姆雷特：誰同誰的什么事？

17)波洛涅斯：我是說您讀的書里講到些什么事，殿下。

18)哈姆雷特：一派誹謗，先生；這個專愛把人譏笑的壞蛋在這兒說著，老年人長著灰白的胡須，他們的臉上滿是皺紋，他們的眼睛里粘滿了眼屎，他們的頭腦是空空洞洞的，他們的兩腿是搖搖擺擺的；這些話，先生，雖然我十分相信，可是照這樣寫在書上，總有些有傷厚道；因為就是拿您先生自己來說，要是您能夠像一只蟹一樣向后倒退，那么您也應該跟我一樣年輕了?！雹?/p>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哈姆雷特從鬼魂處得知父親死亡真相，決定裝瘋賣傻以期向叔父復仇之后，國王找來心腹大臣——波洛涅斯，也是哈姆雷特戀人奧菲利婭的父親，想證實哈姆雷特是否已經(jīng)為愛發(fā)瘋。從對話中可以看到，哈姆雷特對于波洛涅斯問話的回答，違背了合作原則中的四項準則：3）中波洛涅斯首先詢問哈姆雷特是否認識他，哈姆雷特卻回答“你是一個賣魚的販子”，哈姆雷特在假裝不認識波洛涅斯，這是對質準則的違背；在13）、14）中波洛涅斯詢問哈姆雷特“您在讀些什么”，哈姆雷特連答三個“空話”，這顯然是對量準則的違背，在日常交流中，一個“空話”便足夠了；8）、10）中哈姆雷特上一句還與“老實”有關，下一句卻轉而詢問起波洛涅斯“你有一個女兒嗎”，這是對關系準則的違背；17）、18）兩個對話同時違背了關系準則和方式準則，首先波洛涅斯再次問哈姆雷特“書里講到些什么事”，哈姆雷特卻胡言亂語地罵起那些“專愛把人譏笑的壞蛋”來，違背了關系準則，其次哈姆雷特對于波洛涅斯的問題并沒有清楚明白地回答，因而對話同時違背了方式準則，哈姆雷特使用這些違背關系準則、方式準則的話語，來表現(xiàn)他“為愛發(fā)瘋”的狀態(tài)。

從整段對話可以看出，哈姆雷特為了展示他已然發(fā)瘋的精神狀態(tài)，在對話中違背了合作原則中的四項準則，使波洛涅斯相信他是真的瘋了。使用“會話含義”來解釋哈姆雷特的話語，就是“說話者公然不執(zhí)行某一項準則，同時他還想讓聽話者知道他違背了一條準則”，哈姆雷特不執(zhí)行合作原則，波洛涅斯從對話中知道他違背了合作原則，其原因是哈姆雷特真的“瘋了”。

四.結語

從對以上兩段戲劇選段的分析中可以得出：戲劇對話中常常出現(xiàn)對于合作原則的遵守與違背，遵守合作原則是為了更好傳達信息，違背合作原則這是為了表達言外之意。合作原則與會話含義理論豐富和指導了我們的對話交際和交流，我們不但能夠了解到說話人本來所指的含義，還能了解到話語中潛在的含義。在閱讀和分析文學文本時恰當運用語用學知識，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寫作技巧、文本的思想內涵和藝術特色。本文運用會話含義理論對戲劇這一獨特的文本進行分析，有很多欠缺與不足，還需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注 釋

①李捷，何自然，霍永壽.語用學十二講[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②屈江麗，劉小強.會話合作原則及會話含義理論分析.榆林學院學報，2009(5)

③[英]威廉·莎士比亞．朱生豪譯．哈姆雷特．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10

④[英]威廉·莎士比亞．朱生豪譯．哈姆雷特．北京：大眾文藝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