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洞救援團”：用人工智能救助精神困境者

汪璟璟

“再見?！?/p>

2月19日，凡凡在微博上做了個簡短的告別，便將三個月攢下的安眠藥一口氣全部吞下。凡凡今年21歲，這是他第二次自殺。

這次自殺后，凡凡昏睡了一段時間，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后來才得知，他在微博發(fā)布的遺言被一個“樹洞救援團”關(guān)注到，他們隨即報警展開救援，將凡凡從鬼門關(guān)救了下來。

逝者微博成為樹洞

“我有抑郁癥，所以就去死一死，沒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離開。拜拜啦。”7年前，微博名為“走飯”的博主在深夜寫下了最后一段話，便選擇自殺離開了這個世界。

“走飯”或許沒有想到，她的最后一條微博竟然成為了一個樹洞。無數(shù)抑郁癥患者聚集在評論區(qū)，他們述說著痛苦、孤獨和無助，討論死亡，以及活下去的意義。

“這個世界，到底哪里好”，“前方?jīng)]有路，那就不走了吧”，“我沒有必要活著，只想死”…… 那些為情緒所累的人蜂擁而至，“走飯”生前原本冷清寂寥的微博賬號逐漸變成了一個人們傾訴情緒的廣場。

新浪微博現(xiàn)有4億用戶，一些人已經(jīng)離世，但他們生前的微博賬號依然留存在網(wǎng)絡上，成為網(wǎng)友留言傾訴情緒的廣場，這些賬號稱之為“微博樹洞”。三年前，凡凡在微博上搜索“抑郁癥”，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走飯”。仿佛找到了同類一般，凡凡也開始在“走飯”微博的評論區(qū)留言。

“旅行的孤獨風”數(shù)次給“走飯”留言，他羨慕她說走就走了。2018年12月中旬的一天，他終于做出了選擇，“我熬不下去啦，所以我走了”。與此同時，畫手“黑兔太太”也留下了一條微博告別，她說“太累了，撐不下去，不被需要，只有消失”。而他們遺留在網(wǎng)絡上的微博賬號很快又形成一個新的“樹洞”，每天涌現(xiàn)新的悲傷與痛苦。

“怎么這么多年輕人處于痛苦狀態(tài)”

9月29日，小夢也開始在微博樹洞留言，表達對生活的絕望與悲觀。

6年前，小夢和室友一起過馬路，室友被一輛轎車撞飛身亡，事發(fā)當時她正低頭玩手機?！八驮谖疑磉叄绻疑焓掷∷?，她就不會沖出去?！毙衄F(xiàn)在回想當時情形仍止不住流眼淚。

從那天開始，她感覺自己是個災星?！拔姨焯旄依锶舜螂娫?，叫他們在家小心一點，我害怕男朋友也會因為一場猝不及防的意外離開我，我的情緒開始失控，那段時間我真的瘋了?！毙粽f，她自己在網(wǎng)上測試，結(jié)果說她有中度抑郁，但她沒有去醫(yī)院確診，自己也不接受這個結(jié)果。

凡凡上高中時就感覺自己得了抑郁癥，但一直未引起家人重視。記憶中，父母總是爭吵，長時間陷入冷戰(zhàn)。一家三口總是各自關(guān)起門來，互不打擾。他時常情緒低落，特別難受或孤獨的時候，他會嘗試轉(zhuǎn)移注意力。然而，當父親有一天突然去世，這種長年累月積壓的情緒開始爆發(fā)出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狈卜舱f，犯病的時候，覺得世界都灰暗了，整個人很喪。

世界衛(wèi)生組織報告稱，每年有逾80萬人自殺身亡，平均每40秒就有一人死亡。而在中國15歲到34歲人群之間，自殺就排在死因的第一位，每天都有近700人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樹洞救援團

荷蘭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人工智能系終身教授黃智生2018年4月開始關(guān)注這些微博樹洞聚集的自殺信息。他很快發(fā)起一項“樹洞救援團”的行動，并得到30多位不同領域的專家響應，包括人工智能專家、學者和醫(yī)生。

2018年7月25日，黃智生研發(fā)的“樹洞機器人001”電腦程序上線，當天001號成功篩選出10條微博樹洞的自殺信息。

一名青年在微博剛留言“燒炭自殺”，黃智生和他的樹洞救援團便通過留言者的微博發(fā)布的信息找到了自殺者本人注冊的公司，并得到了他的電話。當電話打過去，他媽媽都不大相信，推開房門才發(fā)現(xiàn)正在燒炭的兒子。

目前，樹洞機器人005號將上線。通過測算，AI機器人對6級以上自殺風險的預警準確率可達82%。當然，自殺者的性別、年齡、地點等信息還需要樹洞救援團進一步核實。

每天，黃智生都要在樹洞救援群發(fā)布自殺者的消息，以前是十條，最近一段時間達到二三十條。

大海撈針

8月30日晚上6點50分，黃智生在樹洞救援群發(fā)布了一條信息，一個女孩正在賓館準備自殺，事發(fā)地點在成都。

北京的心理咨詢師李虹是樹洞救援團成都地區(qū)的負責人，她二話不說趕緊在群里組織志愿者分工搜索女孩的信息。很快，他們掌握了女孩的電話和入住的賓館。李虹接著報警，向警方介紹了女孩所處的位置以及狀況，警方核實身份后隨即出警。

7點20分，警車和120救護車都已經(jīng)到達賓館。這場驚心動魄的救援行動在30分鐘內(nèi)爭分奪秒完成，李虹說，“要是晚了半小時，女孩可能就救不回來了?！?/p>

然而，不是所有的救援行動都這么順利。作為樹洞救援團的心理專家之一，周子涵也多次參與救援行動，她目前是救援團上海地區(qū)的負責人。“看似開放的網(wǎng)絡世界里，他們不一定愿意告訴你真實的信息，我們在救援過程中，這個人很可能已經(jīng)自殺了。”

“一個執(zhí)意去死的人怎么可能通過私信，或電話，讓我們找到她?！泵鎸δ切┰谒劳鲞吘壟腔驳娜?，周子涵時常感到無力，尋找過程有如大海撈針。

告別樹洞

今年二月，李虹加入樹洞救援團，第二天便趕上對凡凡的救援。從那以后，她一直關(guān)注凡凡。期間吃藥、跳樓，凡凡無數(shù)次出現(xiàn)自殺的念頭，李虹慶幸每次有驚無險，又不敢掉以輕心。

中秋節(jié)，李虹去南京看望凡凡，她希望給凡凡更多的支持與陪伴。盡管之前他們一直做著線上的心理治療?！八牧α坎蛔?，死的勇氣也不夠，這樣的人活得非常痛苦?！崩詈绾苄奶?，半年來他們盡最大努力想把凡凡拉回正常生活的軌道。

對于自殺意向較強的人，周子涵建議其先住院，“這是一定要做的，否則就算有了心理干預也會經(jīng)常反復，沒有一個人可以走向自殺短期又恢復正常的?！?/p>

凡凡最近給李虹發(fā)信息說，他去南京的腦科醫(yī)院看病了，正在配合治療。周子涵關(guān)注的17歲女孩也開始吃藥，但藥物的副作用也給他們身體帶來不適。

凡凡最近開始讀哲學，剛看完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柏拉圖的《理想國》，“我可能需要重新構(gòu)建三觀，可能需要一些指導?！?/p>

他在慢慢嘗試著走出來?！艾F(xiàn)在情況依然不是很好，會反復，但是比以前好多了?！狈卜舱f，以前每天晚上都會犯病，現(xiàn)在基本一個月發(fā)作一次。每次情緒發(fā)作，他從兜里摸出一根煙點上，靜靜度過三分鐘。

凡凡已習慣這種生活狀態(tài)，“讓我改變有點難?！保ㄎ闹蟹卜病⑿艟鶠榛?/p>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剝洋蔥peo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