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桂治
(華僑大學 華文教育研究院,福建 廈門 361021)
近幾十年,以人名作為語言學研究議題的成果甚多,主要有以下幾個研究角度:(1)結構語言學視角:從現代漢語的語音、文字、語義、語法、修辭等角度對人名進行闡釋;(1)王寶明.中國姓氏與人名[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2)文化語言學視角:探討人名文化內涵、人名與文化的內在關系,或在不同民族范圍內(主要為中、英、日、韓)進行人名比較,以反映不同民族的文化特點;(2)唐雪凝.中韓人名異同研究[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研究版),2004,(6).(3)社會語言學視角:基于地域對人名用字進行調查分析,關注人名用字問題(如異體、重名、繁體字、常用字定量統(tǒng)計等)以及人名用字的時代變遷。(3)這一研究視角的成果較多,如:侯一麟,李寧.漢語人名規(guī)范化說略[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4);鄭淑花.21世紀初大學生人名用字的研究[J].武夷學院學報,2010(1)等。而當這一議題的研究對象轉移至海外華僑華人,探討與我們同源同根的海外華僑華人中文名字的價值與特征,研究就有了特殊的意義。
此論文研究材料來自國內某高校年齡在17歲至19歲之間的10屆、4478名東南亞華裔學生。(4)這里的“華裔”指定居在國外的、已經取得中國以外的國籍的華人及其后裔,包括先輩均為華族血統(tǒng)或者華族與友族的混血者。換言之,對“華裔”的界定以血統(tǒng)論,不考慮其“華人認同”,也不考慮其屬于第幾代華裔。研究對象國別分布如表1。由于姓氏用字是家祖?zhèn)鞒?,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論文對用字的探討將“姓”排除出統(tǒng)計范圍,只關注“名”。
表1 本文研究對象國別分布
二、實際使用價值與文化象征意義的差異
許慎《說文解字》釋“名”為:“名,自命也,從口從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泵值漠a生首先是為了滿足社會交際的需要。以語言符號命人或自命,既作為個體的標記符號,也是一個人區(qū)別于他人的特稱。有了名字,人類才能正常有序地交往。名字,被賦予了一定的社會價值。其次,名字承載著民族的文化特征。各個民族對人的命名都有很多習慣,這種習慣受到歷史、社會、族群等多重因素制約。對中華民族來說,名字是人們以血脈傳承為根基的社會人文標識。古語有云:“賜子千金,不如授子一藝,授子一藝,不如賜子一名。”可見名字的重要性,這是名字的文化價值。
我們以4478名東南亞華裔留學生中的196位在讀生為對象進行有關中文名字使用情況的問卷調查。他們分別來自印度尼西亞、泰國、緬甸、菲律賓、越南。
調查顯示,東南亞華裔留學生均有2個或2個以上的名字。其中,菲律賓學生均有2個名字(即中文名字與英文名字);其余被調查者均有3個名字(即中文名字、英文名字與所在國語言名字,如泰文名字、緬文名字)。
從使用場合來看,中文名字不僅不是校園交際、社會交際、家庭交際的優(yōu)先選擇,相反地,使用情境相當有限。在校園環(huán)境中,95.4%的學生僅在漢語課堂上使用中文名字,4.6%的學生會用中文名字與同伴互稱;在社會環(huán)境中,100%的學生不使用中文名字;在家庭環(huán)境中,167位(85.2%)學生的家長會用中文名字稱呼他們。
從名字來源來看,如表2所示,有31.63%的學生名字來源于其中文老師,占比最高,可以看到漢語國際推廣的力量。由父母、祖父母、其他親屬取名的學生比例分別為21.43%、22.45%、7.65%,還有13.77%的學生由專業(yè)人員結合生辰八字等因素取名。
表2 東南亞華裔留學生中文名字來源
從學生對自己中文名字意義的了解程度來看,28.57%的學生能清楚寫下自己名字的意義,52.55%的學生能寫下自己名字的大概意義,18.88%的學生并不了解自身名字的含義。
而不管學生們是否了解名字來源、名字意義,他們對中文名字的態(tài)度都較為積極。對自己中文名字“非常滿意、比較滿意”的共占64.29%,“不滿意想改名”的僅占8.67%(見表3)。
表3 東南亞華裔留學生對自己中文名字的態(tài)度
綜合以上調查結果可以發(fā)現,東南亞華裔留學生中文名字的文化象征意義是高于其實際使用價值的。它們使用的場合有限,實際使用率并不高。但名字來源、學生對自己中文名字意義的了解程度與喜愛程度,都彰顯了它們承載的文化價值。他們更多地將中文名字視作母族標記。相對歐美地區(qū)新僑集中的特點,東南亞聚居著大量“老僑”及其后裔。51.53%的學生名字來自華族長輩,13.77%的學生名字蘊含“命理”特色,這些都顯示了在海外落地生根的華人對自身民族性有意無意地保留和傳承。
對人名用字進行頻次統(tǒng)計,可了解取名者用字選擇的喜好、傾向。使用頻次高的字,自是多數人所趨向?;谟米址N數、高頻字種、累積覆蓋率、共有字種的統(tǒng)計發(fā)現,東南亞華裔學生的人名用字具有較高的趨同性。
首先觀察用字種數。總共4478個人名,用字總數為8722個,去重后得到字種數1029個,即平均每個字使用近9次。
再看其高頻字。如表4所示,使用頻次在200次以上的,有2個字;使用頻次在151至200次之間的,無;使用頻次在101至150次之間的,有6個字;使用頻次在51至100次之間的,有22個字;使用頻次在41至50次之間的,有23個字?!胞?、美、明、玉、慧、文、秀、玲”頻次在100以上,位居最高頻前8位。
表4 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高頻用字表
以上兩組數據初步反映出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較為集中的特點,而用字“累積覆蓋率”的統(tǒng)計更是人名用字趨同的有力證據。如表5所示,72個漢字的頻次之和就占全部用字的50.19%;106個漢字的頻次之和占全部用字的60.09%;159個漢字的頻次之和占全部用字的70.13%;245個漢字的頻次之和占全部用字的80.07%。簡言之,245個漢字覆蓋全部人名用字的80%。2006年5月,中國國家語委發(fā)布了《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其中一個數據引起巨大反響:最常用的581個漢字即可覆蓋80%的報紙、廣播電視、網絡等媒體用字。(5)李宇明.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R].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有人據此稱:認識這581個漢字就能讀懂漢語80%的內容。雖然這樣的論斷不夠科學、嚴謹,但由此可見常用漢字的集中性。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中,覆蓋80%的用字僅245個,顯示出高度的趨同性。
表5 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累積覆蓋率
在調查對象中,有男生1816人、女生2662人。不同性別人數的差異一定程度上影響高頻字的統(tǒng)計結果。因此,再來看不同性別人名的高頻用字。
表6 東南亞華裔學生不同性別人名高頻用字表
據統(tǒng)計,1816個男生名字,共用字種數663個;2662個女生名字,共用字種數686個。人數相差700余人,有較大差距,但所用字種數是趨于接近的。如表6所示,使用頻次在100次以上的,均為女生人名用字;使用頻次在51至100次之間的,女生人名用字有15字,男生人名有4字;使用頻次在41至50次之間的,女生人名用字有11字,男生人名用5字;使用頻次在21至40次之間的,女生人名與男生人名高頻字數相同,均為30字。男生人名排在前三位的高頻用字是“明、文、偉”,使用頻次分別為98、86、69;女生人名排在前3位的高頻用字是“麗、美、慧”,使用頻次分別為244、229、132。這意味著,女生人名用字的趨同性更高。如表7所示,在同一累積覆蓋率上,男名用字種數均不同程度高于女名用字種數(累積覆蓋率為100%一行除外)。這也印證了女名用字的趨同性較男名用字更高。
表7 東南亞華裔學生不同性別人名用字累積覆蓋率
論文選取了2007年至2016年的語料。通過對這10屆學生人名共有字種與獨有字種的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在10年的跨度中,這些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選擇的取向并沒有顯著的變化。
據統(tǒng)計,2007年至2016年的10屆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共有字種數為69個,分別是:愛、安、寶、財、大、芳、芬、福、光、國、鴻、花、華、輝、惠、慧、佳、嘉、建、潔、金、俊、蘭、莉、麗、利、蓮、琳、玲、龍、梅、美、妙、明、娜、妮、佩、萍、強、清、秋、榮、如、珊、勝、淑、順、思、素、天、婷、偉、文、小、曉、心、欣、新、興、秀、燕、英、玉、源、云、珍、志、珠、子。
如表8所示,每年學生數量不同,少則255人,多則784人。相應地,每年人名用字的字種數也各不相同,從238到461不等。這一定程度上拉低了共有字種的比例。69個共有字,看似共有率不高,但單獨抽取兩年進行兩兩比較,共有率大增。
表8 東南亞不同屆別華裔學生數與人名用字種數
如表9所示,過去9年,每年與2016年共有字種數少則169字,多則269字,占當年字種數的比例都在60%至70%左右。這個比例大致恒定,顯示出這10年人們在取名用字的選擇上變化不大。以時間跨度最大的2007年與2016年為例,2007年共有255個人名,共有字種數238個;2016年共有575個人名,共有字種數421個。對比其共有字后發(fā)現:共有字種數169個,占2007年用字種數71%。
表9 東南亞不同屆別華裔學生人名用字共有情況
另一方面,獨有字種所占比例較低,也從反面顯示出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的趨同性。這里將每年人名用字獨有的,即其他年份人名用字均未使用的,列為獨有字種。如表10所示,獨有字種數占當年字種數的比例最低8.6%,最高14.0%。具體到獨有字,使用頻率低的生僻字占有一定比例,如“竸、忞、浹、婽”,還包括繁體字(如“暐”)和異體字(如“棻”)等不規(guī)范用字。
表10 東南亞不同屆別華裔學生人名用字獨有情況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語言與文化相互依存,相互影響。人名記載著社會文化的發(fā)展,具有社會文化的烙印。通過分析人名用字的語義內涵,可以觀察到取名者的審美情趣、價值取向、倫理觀念等。研究發(fā)現,東南亞華裔學生中文名字在不同性別上具有“男剛女柔”的鮮明特點,反映出取名者仍具有較濃的性別意識,對男女持有不同的價值取向。
在調查對象中,1816個男名共用字種數663個。我們選取了男名用字排在前101位的高頻字(頻次≥10)分析其語義內容。根據這些漢字的意義及其指向,可分為以下類別:
(1)預示成就大業(yè)、光宗耀祖。如“志、成、國、家、榮、華、輝、昌、耀、宗、光、宏、達、權、振、永、建、世、立、勝、紹、培”。
(2)顯示男人氣概、陽剛色彩。如“強、雄、勇、健、盛、陽、天、威、漢、力、威、進”。也有喻示男性色彩的自然事物,包括山岳川河、動植物,如“龍、鵬、鴻、山、峰、海、松”。
(3)推崇修德尚義、品德高尚。如“明、德、忠、義、正、賢、仁、誠、彬、和、思、誠、友、民、恩”。
(4)追求才智出眾、英杰輩出。如“文、偉、俊、杰、英、才、智、嘉、思、佳、凱、良、清”。
(5)祈愿福祿安康、富貴吉祥。如“福、財、富、貴、金、豪、興、旺、順、平、安、健、寶、祥、慶、利、玉、發(fā)、豐、大”。
(6)其他:源、生、春、森、林、子、新、亮、小、維、長、南、東、益、坤。
不難看出,男名用字多以國家社會、圣賢豪杰、事業(yè)功績、富貴安康為取向,顯示出取名者對男性后輩的價值取向。一是寄望于他們將來在事業(yè)上有所成就,建功立業(yè),光宗耀祖。早期移民東南亞的華人多貧苦之輩,篳路藍縷,艱苦創(chuàng)業(yè),自是希望后輩能承繼家業(yè),開拓進取,興家、興族、興國。這一期望被深深寄托在男性后輩身上,體現了他們根植于心的宗族意識、家國意識。二是對他們的品性、才智有所希望,其中既有傳統(tǒng)的對男性氣概與力量的期許,也有對君子修德尚義的推崇,對出眾智慧與才能的期望。這些都與傳統(tǒng)取名習慣相符合。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取名者對道德修養(yǎng)的要求。中國自古以來受儒家思想影響,講究禮忠義孝,做人做事的規(guī)矩、原則是教育后代的重要內容。東南亞華人社會同樣將母族對道德修養(yǎng)的追求綿延繼承下來,這從海外盛行的《弟子規(guī)》誦讀就可見一斑。三是對福祿安康、富貴吉祥的祈愿。取名者對福祿富貴的期待坦承而直接地體現在名字中。
在調查對象中,2662個女名共用字種數686個。我們選取了女名用字排在前100位的高頻字(頻次≥10)分析其語義內容。根據這些漢字的意義及其指向,可分為以下類別:
(1)取自花鳥草卉。如“莉、蓮、萍、蘭、梅、花、菁、菲、蓉、芝、蘋、桂、鳳、燕”。
(2)取自自然景物或季節(jié)、時間。如“云、雪、月、霞、虹、冰、晶、海、水、秋、春、曉、永”。
(3)取自金玉器玩。如“玉、玲、珍、珠、珊、琳、琪、瑞、瑛、寶、佩、金、琴、瑩、絲”。
(4)取自色彩或氣味。如“紅、碧、彩、艷、青、丹、香”。
(5)昭顯美麗芳香或姿態(tài)美好。如“麗、美、華、仙、芳、芬、香、秀、雯、依、妮、娜、婷、娟、婉、嬌、莎、盈”。
(6)追求賢良淑德或博學才智。如“慧、佳、淑、惠、賢、仁、德、愛、清、文、明、雅、欣、嘉、敏、思、君、素、真、潔、怡、英、詩、達”。
(7)其他:小、如、家、心、平、安、樂、圓、雙、飛。
顯然,女性人名用字以“美好”為核心,多以雅致雋永,形容姿態(tài)美好、色彩艷麗為特色,多取自花鳥草卉、金玉器玩、自然美物、婦德婦容,顯示出與男名用字截然不同的價值取向。取名者一是希望女性后輩美麗、美好,如花鳥草卉,如多樣色彩,如象征美好的金玉,以及寓意美好的字眼;二是希望她們賢良淑德,在婦德與才學上有所期待。按照封建倫理規(guī)范,“夫為妻綱”,女性處于附屬地位。這種意識在東南亞華人社會的思想體系中還占據一定的地位,因此,與男名用字強調男性的功名事業(yè),重視男性的品德操守不同,女名用字突顯對端莊美麗的相貌和溫柔賢惠德行的期許。
從男名、女名用字的語義內涵來看,東南亞華人社會延續(xù)了傳統(tǒng)的命名習慣,但基于663個男名用字和686個女名用字的聯表查詢發(fā)現,男名、女名共用字種多達320字。如“杰、峰、志、偉、祥、佑”等,我們認為多為男性名字所用,也出現在共用字表里,成為女性名用者。同樣,我們認為多屬女性名中出現的,如“寧、慧、敏、佳、詩、欣”等字,男性也開始使用。此外,一些傳統(tǒng)上性別色彩不太濃的字,男性、女性均有使用,如“穎、哲、曉、思”等。
具體觀察這320個共用字的頻次可以看到,它們在兩個人名用字表里多呈“一頭熱”,在男名用字表里高頻的,在女名用字表里多為低頻字,如“偉、志、福、龍、國、成、俊、興、忠”。反之亦然,在女名用字表里高頻,在男名用字表里低頻,如“美、慧、玲、愛、珍、君、敏”。也存在兩個字表里都低頻的情況,如“宜、連、以、辰、治、秉”。在男名字表和女名字表里頻次均在10次以上的,有24個字,在高頻字中占比約24%。它們是:明、文、安、華、德、家、天、利、永、平、金、達、春、海、寶、英、仁、賢、小、玉、嘉、思、佳、清。可見,成規(guī)也逐漸被打破。
出生在海外的東南亞華裔學生,與出生在祖籍國的同齡人一樣,大多數人的名字表達了取名者的種種期待與祝福,帶有取名者的審美觀念與價值取向。調查顯示,51%有余的取名者為同族長輩。而這“長輩”的差異,就在于東南亞華裔學生的長輩或是從祖籍國走出去,長年生活在海外,或本身就出生于海外,而祖籍國同齡人的長輩長期生活在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環(huán)境中。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不同,使其在為后輩取名時亦有差異。我們以2010級402名東南亞華裔學生中文名字為例,以同一高校同一級的405名中國學生的名字為參照對象,觀察年齡相當、人數相當的兩個群體在名字用字上的異同。
中國學生405個人名,字總數712個;東南亞華裔學生402個人名,字總數785個。相較之下,中國學生單名較多,東南亞華裔學生雙名較多。
從字種數來看,中國學生人名字種數343個,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字種數309個。中國學生單名更多,字種數卻比東南亞華裔學生多出34字,可見其用字相對豐富。
從高頻字來看,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頻次在10次以上的有10個。最高頻用字為“麗”,頻次24。排在前50位的高頻字依次為:麗、美、玉、秀、慧、珍、文、愛、芳、華、萍、婷、玲、妮、明、偉、蓮、淑、安、雅、英、敏、賢、世、清、小、瑞、月、娟、娜、志、達、燕、琳、德、永、云、霞、鳳、芬、銘、海、梅、花、家、欣、平、盈、勇、金。中國學生人名用字頻次在10次以上的僅有3個。最高頻用字為“佳”,頻次13。排在前50位的高頻字依次為:佳、怡、文、雨、夢、曉、媛、丹、雅、慧、琪、雯、晶、琳、麗、宇、潔、思、倩、婧、玲、欣、雪、琦、穎、云、明、鑫、小、心、昕、涵、艷、薇、茹、婷、依、偉、瑤、銘、梓、華、楠、豪、子、玥、亞、瀟、清、桃。
從累積覆蓋率來看,如表11所示,在同一累積覆蓋率上,中國學生名字用字種數均不同程度高于東南亞華裔學生名字用字種數。由此可見,中國學生人名用字相對豐富,趨同性更低一些。
表11 東南亞華裔學生與中國學生人名用字累積覆蓋率對比
東南亞華裔學生與中國學生人名用字共有字種數144個。觀察這些字的語義類別,可以看到一些共同的價值取向。
(1)人生追求。有對平安、健康、快樂的追求,如“安、平、康、健、生、繼、樂、馨、欣、怡、寧、雅”,有對才智的追求,如“博、惠、慧、穎、佳、嘉、杰、敏、捷、明、文、思、俐、伶”,有對志向事業(yè)的追求,如“成、恒、志、偉、豪、瑞、強、盛、輝、進、凱、力”。
(2)品性美德。如“愛、彬、真、恩、仁、良、莊、潔、君”。
(3)美好容貌與姿態(tài)。如“麗、娟、俊、帥、嬌、媛、琳、曼、美、娜、妮、秀、婷、婉、芳、芬、雯”。
(4)以自然事物、自然現象寓意美好。如自然現象“天、雪、月、云、霞、凌、晴”,如山川河?!胺濉?,如動物“鳳、龍、鵬、鴻”,如植物“桂、蘭、蕾、林、楠、芷、蘋、萍、杏、薇”。
(5)金玉器玩。如“金、寶、玉、瑾、錦、晶、琴、銀、鈺、棋”。
(6)時間與方位。如“春、秋、永、曉、東”。
(7)數字排行。如“孟、少、小、雙、子”。
(8)色彩。如“彩、紅、艷”。
從上述類別可以看出,東南亞華裔學生與中國學生人名用字在人生追求、品性美德、美好事物的語義內涵上有較大的交集。
據統(tǒng)計,東南亞華裔學生名字涵蓋的309個字種中,獨有字種有165個,所占比例約為53.4%。這些字在中國境內同齡人人名語料樣本中未見,有的是樣本數量小未及覆蓋,有的則是中國學生人名少用或者不用。這些獨有字種有何特點呢?
(1)東南亞華裔學生名字多寓意“福祿富貴”之字。表示“福祿富貴”者,如“財、賜、貴、福、昌、裕、旺、發(fā)、興、達、榮、豐、?!?。這些字在中國本土境內,多見于上一代或上兩代人的人名用字中,樣本中的中國學生年齡多在18歲上下,其名字中對福祿富貴的追求不顯著。
(2)東南亞華裔學生名字更推崇“道德修養(yǎng)”之字。表示“道德修養(yǎng)”者,如“義、信、孝、忠、勇、誠、德、賢、能、道、友、淑、順”。對東南亞華裔學生男名用字人文內涵的分析如前文所述,東南亞華人社會較好地傳承了中國自古以來對道德修養(yǎng)的追求,中國年輕一代一度缺少對道德理念的關懷和追求,因而未將這些字作為取名首選。
(3)東南亞華裔學生取名用字具有時代滯后性。人名往往具有時代特征,反映不同時代人們的信仰、習俗、道德觀、價值觀、審美觀念等。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獨用字種中,“國、邦、振、武、娥、嬪、仙、梅、蓮、菊、珍、珠、淑、香、碧、弟、妹”等字,未見于同齡的中國本土學生名字,卻常見于上一代或上幾代人的名字中。如“國、邦、振、武”,是20世紀50、60年代取名的高頻字。值新中國成立、大力建設之際,承載了取名者對國家、對后代的美好期盼;“梅、蓮、菊、珍、珠”寓意美好,但因在前人取名中用多用“俗”了,不為人所喜;“弟、妹”多用于地位較低的女性名中,也與當代中國女性地位提高的社會現實不符。
另一方面,中國學生名字涵蓋的343個字種中,獨有字種有199個,所占比例約為58.0%。這些字在東南亞華裔同齡人人名語料樣本中未見。這些獨有字種有何特點呢?
(1)追求新穎。中國人名的時代特征顯著,在現代社會,建國之后,人名用字與時事政治息息相關。到改革開放以后,人們逐漸打破陳舊,擺脫與時事政治相掛鉤的特點,力求新穎,注重意境,顯示個性。如“瀚、涵、晟、睿、昊、桐、灝、萌、煜、羽、璇、宸、依、伊、梓”等,是這一代中國學生人名較為偏好的“紅字”。
(2)追求典雅。所謂典雅,在于高雅而不淺俗,富于學養(yǎng),偏于莊重。與之相對的是“俗”,多而濫,白而淡,味寡意貧,即為“俗”。如,從前多用“智”,如今尚“?!?;從前多用“紅”,如今多取“丹、彤”;從前多用“娥”,如今喜“姝”;從前多用“花”,如今好“菁”。同是金玉器玩,在當代中國人的理念中,“瑤、璐、琛、璇、玥”較“珍、珠、寶、玉”脫俗。
(3)追求特別。中國本土人口眾多,易重名,取名時追求與眾不同已是常態(tài)。有的甚至走向極端,出現一些生僻字,如“昶、曌、玥、飖”。這也是中國學生人名用字字種較多的原因。
人名,既是個體的標記符號,也因其社會屬性具有群體的特征。此論文研究發(fā)現,東南亞華裔留學生中文名字的文化象征意義是高于其實際使用價值的。它們使用的場合有限,實際使用率并不高。但來源、學生對自己中文名字意義的了解程度與喜愛程度,都彰顯了它們承載的文化價值。統(tǒng)計數據顯示,東南亞華裔學生的人名用字具有較高的趨同性,且女名用字的趨同性高于男名用字。從入學屆別來看,研究對象在入學屆別上分屬10屆,10年間,其字種的共有率保持在60%~70%上下,呈較為穩(wěn)定狀態(tài)。在人文內涵方面,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在不同性別上具有顯著的區(qū)別,反映出取名者仍具有較濃的性別意識,男名用字強調男性的功名事業(yè),重視男性的品德操守;女名用字更注重端莊美麗的相貌姿態(tài)和溫柔賢惠的德行。與中國同齡人的人名用字相比,東南亞華裔學生人名用字具有更高的趨同性,對“福祿富貴、道德修養(yǎng)”的追求更為突出,且具有一定的時代滯后性。
透過這些人名用字不難發(fā)現,東南亞華族延續(xù)了傳統(tǒng)的命名習慣,在中國本土在命名上家族意識、性別意識逐步淡化的今天,他們仍對家、族、國持有深厚的情感,對男、女后輩持有不同的價值取向。對“福祿富貴”與“道德修養(yǎng)”的同等追求,顯示出他們在海外多以經商立足的生存狀態(tài),以道德立身的精神堅持。論文抽樣調查顯示,有51%的東南亞華裔學生由父輩或祖輩取名。這些用字特征也是“老”華僑、“老”華裔母族傳統(tǒng)文化意識的體現。而名字作為本文觀察語料的“新”華僑、“新”華裔對母族文化的傳承與認同如何呢?此后若同樣以其后輩人名用字作歷時研究,應更富有積極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