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艾力
(內蒙古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內蒙古通遼028000)
內蒙古自治區(qū)自實施“八七扶貧攻堅計劃”以來,農牧區(qū)貧困治理成效顯著。隨著扶貧標準越來越明晰,扶貧措施越來越有力,扶貧效果也越發(fā)明顯。到2017年年底,全區(qū)貧困人口由2012年年底的139萬人減少到37.5萬人,貧困發(fā)生率降到3%以內。目前,全區(qū)尚有15個深度貧困旗縣、258個深度貧困嘎查村和11.1萬深度貧困人口,扶貧、脫貧任務依然艱巨[注]數據來源于內蒙古自治區(qū)扶貧開發(fā)(革命老區(qū)建設)辦公室2018年1月《2017年末全區(qū)扶貧開發(fā)建檔立卡數據統(tǒng)計表》。本文涉及數字除特殊說明外,均來自此統(tǒng)計表。?!柏毨С潭壬钋议L期陷于貧困狀態(tài)”[1]是深度貧困人口的基本特征。該群體的致貧原因除了經濟因素外,文化、健康、自然生態(tài)等方面的缺陷、弱勢及制約也是重要原因。其中,有些因素的消極影響是根深蒂固的,甚至還會呈現(xiàn)出明顯的代際傳遞特征。深度貧困人口脫貧是當前內蒙古農牧區(qū)扶貧工作的重點,精準定位致貧原因對精準施策、精準扶貧意義重大,是保障深度貧困人口脫貧的前提和基礎。
國際上有一個通用概念叫“家庭災難性醫(yī)療支出”,即家庭總收入減去家庭必要支出后的剩余收入作為分母,家庭年度內累計的醫(yī)療支出作為分子,其比值如果大于或等于40%時,就意味著該家庭發(fā)生了災難性醫(yī)療支出[2]。到2017年年底,內蒙古共有因病致貧戶91 352戶,占全部貧困戶的53.64%,因殘致貧戶17 013戶,占全部貧困戶的9.99%,兩項合計占比63.63%。巨大的醫(yī)療支出不僅嚴重影響了家庭的生產、生活,甚至會形成家庭災難性醫(yī)療支出,并導致家庭負債累累,陷入貧困。筆者走訪的科爾沁左翼后旗精準扶貧戶胡××,就屬于典型的此類情況。
我家住在通遼市科左后旗海里吐蘇木西日嘎嘎查。家里有3口人,女兒在讀大學。我愛人發(fā)病在2015年,當時是去長春治的,花了不少錢,欠了不少賬。家里的27畝地都被債主拿去抵債了,按8年計算,頂了6萬多塊錢。在他沒得病之前,我們兩口子一起出去打工,一年能有5萬元的收入?,F(xiàn)在他的病加重了,別說他自己干不了活,我也被拴得死死的。(訪談對象為白××,患者胡××之妻,胡××病重失語。2018年4月10日,在內蒙古通遼市醫(yī)院神經內科病房訪談)
訪談中,白××數度哽咽,正值壯年的愛人身患重病,對她的打擊可見一斑。顯然,無力型貧困是一種受不利的外部因素影響而失去擺脫貧困可能[3]的貧困狀態(tài)。外力影響致貧與無力擺脫貧困是這種貧困的主要特點??茽柷咦笠碇衅旎▓D古拉鎮(zhèn)北烏嘎查的深度貧困戶佟××家庭就屬于典型的無力型貧困。佟××年輕時因為酗酒,冬天喝醉后凍傷了雙腿,不得已截了肢。后來娶了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女為妻,生下的一雙兒女都遺傳了母親的精神疾患。幾年前,政府出資給他安裝了假肢,但靠他自己的能力擺脫貧困幾乎已經沒有可能。在筆者走訪該戶人家時,佟××的妻子已經離家出走,據說是在其他村子里與另一男子生活在一起。如此嚴重的精神疾病患者,對其婚姻家庭生活都產生了很大影響。在貧困地區(qū)的貧困人群中,對此類情況明顯存在著管理上的盲區(qū)。
生活方式的優(yōu)劣與生活主體文明素質的高低密切相關[4],并對生活質量形成較大影響。在因病致貧的貧困人口中,內蒙古東部赤峰市、興安盟、通遼市長期慢性病人口占比之和為74.1%,慢性病如此集中于東部地區(qū),與飲食習慣等生活方式對健康的影響有極大關系。
我叫李××,是呼倫貝爾大學二年級學生,家住在呼倫貝爾市阿榮旗得力其爾鄂溫克族鄉(xiāng)東興堡村。我今年23歲,家里有三口人,媽媽,還有一個21歲的弟弟。父親是在50歲時得腦血栓去世的,去世前癱瘓了三年多。這種病應該是有家族遺傳的因素,因為祖父也是因為腦血栓去世的,大伯現(xiàn)在也得了腦血栓,走路都很費勁。他們都有高血壓、糖尿病,都喜歡喝酒,而且都喝了30多年,幾乎每天都喝,不過他們倒是不吸煙。(訪談對象為李××,2018年4月15日,在呼倫貝爾大學訪談)
據通遼市醫(yī)院神經內科醫(yī)生講,受經濟發(fā)展水平的制約,農牧民中大部分人對科學的生活方式不在意,往往抽煙、喝酒、攝入高鹽飲食,無論什么季節(jié),幾乎家家都離不開咸菜。而且現(xiàn)在很多農民會租賃機器完成農業(yè)生產,不親自下地,農閑時就待在家里使勁吃喝,也不鍛煉,所以,患上高血壓、高血脂、肥胖癥、糖尿病等“富貴病”的人越來越多。不僅如此,有些人甚至排斥科學的生活方式,通遼市科爾沁左翼中旗敖包蘇木前勝利嘎查韓××就講自己以前喝酒,但沒有任何疾病,戒了酒反而得了腦血栓,由此他質疑:“我懷疑是不是因為戒酒了才得病的呢?”
缺乏生產要素導致發(fā)展無力、發(fā)展貧困。著名貧困問題研究者阿馬蒂亞·森認為,人的發(fā)展能力包括健康長壽能力,獲得文化、技術以及分享社會文明的能力和擺脫貧困,不斷提高生活水平的能力[5],而病、殘對這三個層面的能力都會形成制約。
對于因病、因殘致貧的家庭,勞動力缺乏是大概率事件。
我家致貧的原因主要是因病和無勞力。老伴患有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等多種疾病,前幾年心臟做了兩次支架,到現(xiàn)在還在吃藥。雖然說有新農合,醫(yī)療扶貧對精準扶貧戶也有很優(yōu)惠的政策,但這些都是在住院的時候才能享受到?,F(xiàn)在我的病也挺多(惡性腫瘤),身上長了好多瘤子,肚皮都是硬的,哈(彎)不下腰,醫(yī)生說不能做手術,只能保守治療,真說不好以后能怎么樣。(訪談對象為孫××,2018年4月20日,在科爾沁左翼中旗??嫡婢迣毻痛逶L談)
勞動力缺乏對特困戶發(fā)展的制約并非根本性因素,勞動力質量的提升更重要[6]。在內蒙古全區(qū)貧困人口301 113人(不含在校生和學齡前兒童)中,文盲半文盲有32 478人(占比10.79%),只受過小學教育的有167 762人(占比55.7%),受過高中以上教育的占比不足5%,這印證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羅斯高教授的“中國農村貧困的根本問題就出在中國農村受過高中以上教育的人占比太低”的觀點。但是,貧困地區(qū)兒童貧血、體質虛弱導致認知能力下降,肚子里有蛔蟲影響身體發(fā)育等結論,在課題組的調研中沒有得到充分印證。筆者團隊對科爾沁左翼中旗架瑪吐鎮(zhèn)團結小學學生進行的體檢調研發(fā)現(xiàn),只有極個別學生存在體重、身高不達標現(xiàn)象。據該旗花圖古拉蘇木北烏嘎查婦女主任介紹,農牧區(qū)的婦女已經有了優(yōu)生優(yōu)育的意識,只是很多人還不知道該怎么做。孕期婦女很少有胎教意識,但已經注意到孕婦自身的營養(yǎng)問題。計生、婦女保健等相關部門的宣傳、科普尚未形成常態(tài)?,F(xiàn)在,有很多農牧區(qū)兒童由缺乏文化素養(yǎng)祖輩撫養(yǎng),缺少足夠的文化刺激和父母的互動,與在城市里長大,自幼和家長玩樂互動的城市兒童相比,兩者之間確實存在一定的差距。
影響勞動力質量提升有幾方面的原因。一是缺乏自我提升意愿。2018年4月26日,筆者走訪了深度貧困戶包××家。該戶一共4口人,其中,戶主的父親和妻子都是肢體殘疾。女兒18歲,自2016年起輟學在家,當時讀初中三年級,還處于義務教育階段。筆者曾幾次試圖與她交談,但女孩一直笑著回避。當問及“為什么不讀書”時,她回答“不想讀”;問她“為什么不試著出去找找工作”,她回答“不想去”。該戶人家有精準扶貧幫扶的兩頭牛,自己家原有兩匹馬、10畝地,但4口人中有2人是殘疾,無法參加生產,特別是正值壯年的女主人,沒有行走能力,極大地影響了這個家庭擺脫貧困的能力。這個家庭未來的希望應該在這個女孩子身上,可惜無論是家長還是孩子本人,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二是缺乏資金。導致貧困戶缺乏生產資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自我發(fā)展能力低下、掌握先進生產技術不足,進而導致生產資金缺乏外,因病、因殘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上文提到的白××在訪談時說,2017年銀行可以給貧困戶貸款5萬元發(fā)展生產,但因為她家有病人,沒人肯做擔保,這筆錢也就拿不到。而且因為被債主起訴,金牛卡被封了,所有的補貼包括扶貧補助都到不了她的手里,直接就被拿去還債,因此,生產所需費用完全沒有著落。還有很大一部分貧困戶是因為供孩子讀書,所產生的費用使得家庭入不敷出,也就是通常講的因學致貧。目前,內蒙古全區(qū)此類貧困戶有8 540戶,占比5.01%。三是缺乏技術。調研發(fā)現(xiàn),深度貧困人口大多因為缺乏技術無法在經濟活動中獲益。在科爾沁左翼中旗花吐古拉鎮(zhèn),周××經營著一家縫制蒙古袍的服裝店。據她介紹,在袖子、腰帶、領口等處繡花是蒙古袍的特點,為幫助貧困人口增加收入,旗婦聯(lián)和當地民委也試圖組織婦女做傳統(tǒng)刺繡供應給服裝廠。但是,村子里掌握傳統(tǒng)刺繡工藝的人并不多,貧困婦女掌握的就更少了,而且學習積極性也不高,原因一是嫌費勁,二是嫌工錢低,有人甚至說繡一張花片還不如打一下午麻將來錢多。
生態(tài)貧困是受自然環(huán)境條件制約的資源匱乏型貧困,主要包括自然災害、缺水、交通不便、土地不適宜耕種等。內蒙古全區(qū)因災致貧戶有6 756戶,占比3.97%。自然環(huán)境惡劣的烏蘭察布市有8個深度貧困縣,占據全市11個旗縣的72.7%,占全區(qū)深度貧困縣的53.3%。
我是通遼市職業(yè)學院師范教育專業(yè)二年級學生,來自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商都縣十八傾鎮(zhèn)三洼村。我的家鄉(xiāng)是山區(qū),土地少且貧瘠,而且還得靠天吃飯,農作物產量很低,每年的收入也就有10 000塊錢左右。特別是去年夏天,商都遭受特大旱情,我家的農作物減產嚴重,這對我家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我讀的是師范教育專業(yè),希望能快點畢業(yè),找到一份喜歡的教師工作,能早點照顧家里。(訪談對象為郭××,2017年4月1日,在通遼職業(yè)學院訪談)
2018年4月25日,筆者電話訪談了郭××的父親,了解到他家去年家里遭了旱災,收成很不好,勉強算沒虧本。今年還可能會干旱,因為去年冬天開始就沒怎么降雪,開春降雨也很少。
錫林郭勒盟也是自然災害頻發(fā)地區(qū)。5 136戶貧困家庭中,因災致貧戶就有1 228戶,占比高達23.91%。2015年冬季,錫林郭勒盟草原先后出現(xiàn)6次大范圍強降雪、降溫和大風天氣過程,全盟平均降雪量21毫米,受災面積6.6萬平方公里,占全盟總面積的30%以上,涉及45個蘇木鄉(xiāng)鎮(zhèn)、625個嘎查村、24萬農牧民,受災牲畜近280萬頭(只),受損棚圈和溫室600多處。
自然環(huán)境惡劣導致的貧困,還可能由土地貧瘠、缺水、交通不便等因素引發(fā)。土地、草場是農牧民生存的基本生產資料,土地貧瘠就缺少了基本的發(fā)展能力;缺水就失去了發(fā)展農業(yè)灌溉的條件,只能看天吃飯;交通條件落后則更多地影響到脫貧的能力。烏蘭察布市察哈爾右翼前旗白音塔拉鎮(zhèn)腦包溝村,自然環(huán)境惡劣,交通極為不便,雨雪天氣道路泥濘,無法出行。但深度貧困人口屈××已經在這里居住生活了幾十年,對于此類因為自然環(huán)境限制了發(fā)展的貧困家庭,最好的幫扶方式就是異地搬遷。
文化貧困是指某一群體、家庭或個人在知識水平、教育程度、科學技術修養(yǎng)、思想道德素質、價值觀念、主體性、心理素質、思維方式、行為趨勢上落后于當代經濟社會發(fā)展,從而影響到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落后狀態(tài)[7]。當前,一些陳規(guī)陋習不僅加重了深度貧困人口經濟貧困的程度,而且也成為他們脫貧的重要阻力。如彩禮過重導致因婚致貧,科爾沁左翼中旗保康真巨寶屯村孫××的遭遇就令人唏噓。
我家是村子里的精準扶貧戶,我們老兩口身體都不好,我是癌癥患者。家里唯一的一個兒子沒在身邊,婚后住在老丈人家,實際上就等于是入贅。家里就一個兒子,怎么可能答應他入贅呢?當時為了娶兒媳婦,彩禮錢就花了20多萬元?,F(xiàn)在媳婦娘家不讓兒子回來,成了上門女婿。搞得我們是真窩火啊,彩禮錢沒少花,結果兒子成了上門女婿。但是,孩子已經成了家,總不能把他們拆散了讓他們離婚吧?(訪談對象為孫××,2018年4月20日,在科爾沁左翼中旗??嫡婢迣毻痛鍖O××家訪談)
筆者在科爾沁左翼中旗訪談該嘎查婦女主任時,她談道,現(xiàn)在農村的媳婦不好娶,彩禮得幾十萬元,并且要車要房,結婚后,如果經濟上出現(xiàn)困難或者家里有點矛盾,女方往往直接離家?,F(xiàn)在,他們村子娶不了媳婦的光棍就有60多個。農村男性單身問題是現(xiàn)在農村最大的問題之一。
扭曲的“人情”也令人不堪重負。對不少農牧民來講,人際交往中的“面子”問題是相當重要的,誰家有喜慶事,大家都要“隨份子”,不僅名目繁多,而且“份子錢”的數量也在不斷攀升,成了很重的經濟負擔。扎魯特旗魯北鎮(zhèn)新勝屯村村民厲××在訪談時談道:“人情往來的份子錢花費特別嚴重,一年的收入絕大部分都花在這上面。結婚的、上學的、過壽的、過本命年的、搬家的、參軍的、開業(yè)的、滿月的,等等,名目繁多,而且隨份子的標準也在不斷上漲,任何人情往來最少200元,關系好一點的要500元、1 000元的都有。沒有辦法,大家都這樣。雖然大多數人家經濟條件都不好,但現(xiàn)在就這風氣,不能不掏啊。去年,我租了村里其他人家的地,大概有70畝地,一年下來,扣除生產投入,一畝地大概剩100元的收入,這些收入基本上都花在人情往來的份子錢上面了?!?/p>
畸形休閑娛樂消費形成的債務“陷阱”也是致貧原因。馬爾庫塞曾提出“真實需要/虛假需要”的概念,前者是真實而客觀的消費需求,如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需要,以及與自己經濟實力相匹配的高品質消費等;而后者則是超出自身消費能力的需求,但個體受到社會觀念的影響,會誤以為自己理應享有更高的消費水平,而這種偏離現(xiàn)實的觀念,往往受自身的虛榮心、鄉(xiāng)村風俗和由商家廣告或輿論誘導所影響[8]。一部分農牧民借高利貸,但好多時候借來的錢不是為擴大再生產,而是用在一些炫耀、攀比類的消費上,或者用于賭博。由于高利貸不受法律保護,借貸方不說,放貸方也不敢說,調研就比較困難。但從一些訪談中,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農牧區(qū)民間借貸比較普遍。筆者在巴林右旗調研時發(fā)現(xiàn),調研對象中大約70%的家庭有貸款。支農貸、扶貧貸、民間貸等貸款種類多,數額大,拆東墻補西墻,循環(huán)借貸,沒辦法的時候就在民間借高利貸,致使生產成本增加,加之受市場價格波動、天災人禍和貸款利息償還政策與農牧民收入的時間點相悖等因素影響,越貸越窮。有的家庭貸款后用于發(fā)展養(yǎng)羊產業(yè),趕上羊價好,資產能抵債,多少還能賺些;如果趕上羊價暴跌,資產不能抵債,自然演變成有貸款、有資產的貧困戶。
貧困是一種包含社會和文化因素的多維現(xiàn)象。貧困不僅表現(xiàn)在物質匱乏、缺少最低水平的收入或支出,還表現(xiàn)在不識字、營養(yǎng)不良、預期壽命較短、母嬰健康水平低下、能力匱乏、地位低下、遭受剝奪、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以及缺乏獲取、交流、應用信息的機會等多方面[9]。從表面上看,貧困是經濟的、物質的,但從深層次分析,貧困更是精神的。在正確的價值導向下,一個人的生活空間越廣闊,活動種類越豐富,越有助于提升人的生活品質和精神品位,同時在構建自己的生活世界過程中,也將為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輸出能量[4]。
持續(xù)數十年之久的“輸血照顧式”和“撒胡椒面式”的救濟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貧困人口的“等、要、靠”思想,成為精神貧困的主要表現(xiàn)。一部分貧困人口由于長期貧困,信息閉塞,觀念落后,自身求發(fā)展擺脫貧困的意愿不強。一部分貧困人口已經實現(xiàn)穩(wěn)定脫貧,仍然不簽字退出貧困行列,主要是想通過政府扶持項目、扶持資金獲取利益。2018年4月10日至27日,巴林右旗人大調研發(fā)現(xiàn),隨著幫扶措施的不斷深入,有的“懶漢”更加依賴政府和幫扶人,個別貧困戶甚至認為接受扶助是天經地義的事,見面就要錢、要物、要項目,不去尋求解決貧窮的根本辦法,對于旗和蘇木鎮(zhèn)舉辦的勞動技能培訓班,不愿參加或應付了事;本來可以通過打工增加收入的也主動放棄;甚至擔心脫貧后失去了受助資格。一部分貧困人口自主生產意識弱,對牲畜改良、舍飼育肥、種植經濟作物等認可度不高,生產上依舊以傳統(tǒng)經營方式為主,不求發(fā)展、坐享其成的依賴思想根深蒂固,認為給他們捐物、捐錢是應該的,國家應該供養(yǎng)他們。一部分貧困人口失去了起碼的生活熱情,行尸走肉一般混日子。一位扶貧干部告訴筆者,一個貧困戶坐在家里的板凳上嗑瓜子,瓜子殼就扔在腳下,天天嗑,最后腳背都淹沒在瓜子殼中,竟然也不打掃。因此,全自治區(qū)脫貧攻堅戰(zhàn)能否如期打贏,扶貧干部和村干部固然不可或缺,但如果貧困人口缺乏脫貧積極性、主動性,溫飽不愁后安于現(xiàn)狀,就不可能徹底穩(wěn)定地脫貧。相對于物質貧窮來說,貧困戶的精神貧窮更可怕;相對于更容易“立竿見影”的物質扶貧來說,一定意義上,扶“志”這個硬骨頭更“難啃”。
筆者在調研中發(fā)現(xiàn),通遼市奈曼旗大沁他拉鎮(zhèn)包日呼吉爾嘎查3戶貧困戶應該是脫貧難度比較大的深度貧困戶:A家庭,家庭成員2人,是村里的低保戶。父親侯××,77歲;兒子侯××,53歲,智商有缺陷。B家庭,家庭成員3人,是村里的精準扶貧戶,已補助15 000元蓋房。戶主侯××,41歲,離異,有1個兒子;其母康××,66歲。C家庭,家庭成員2人,是村里的低保戶。戶主寶××,50歲,其母親85歲。
三家貧困戶存在著共性。一是對脫貧無想法。無論別人的日子過得多么紅火,他們都是既不嫉妒,也不羨慕,更沒有攀比,用蒙古語里的諺語講,就是“駱駝走駱駝的,狗咬狗的”。二是貧困代際傳遞明顯。不愛交往,與村里人是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相處方式。過去,這三家就是幫扶對象,領著他們種地,幫助干農活,但效果不大,現(xiàn)在也有包聯(lián)干部專門結對幫扶。各家的第二代也都是小學輟學,基本上延續(xù)了上輩人的貧困,呈現(xiàn)出很明顯的代際貧困。雖然三家都有一個正值壯年的單身男子,但心安理得地享受扶貧政策和低保政策,覺得國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餓死。三是不積累財富。有地不種,不放羊、不放牛;去打工,一天掙上幾十塊錢,只要錢一到手就不再干活,就跑去消費。雖然看著很窮,但各家都不欠賬,也不貸款,有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沒錢就不花。
作為對貧困生活的一種本能反應,貧困人群會將“多生”作為提高養(yǎng)老保險系數、改變生活狀況的希望。筆者走訪的貧困家庭大多生育了二胎,甚至還有更多的,而類似“代小”“根小”“連小”“根兄”等名字的司空見慣,其實也是民眾生育觀的一種體現(xiàn)[10]。但兒女們長大成家后,對贍養(yǎng)父母的態(tài)度就變得比較復雜:一類是子女盡到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老幼并重,不存在重小孩輕老人的情況,約占20%;一類是子女盡到部分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在小孩與老人上,更重視前者,更愿意在小孩身上投入,這種情況約占50%;一類是子女完全沒有盡到贍養(yǎng)老人的義務,重幼輕老,嫌棄老人,這類人約占30%,他們把自己的老人當成“包袱”推給政府,希望政府幫其贍養(yǎng)。除此之外,筆者還發(fā)現(xiàn)一種新情況:一些子女實際上已經盡了部分贍養(yǎng)或完全贍養(yǎng)的義務,但表面上一直不承認,擔心的是一旦承認,政府對老人的幫扶政策會被取消。
開魯縣建華鎮(zhèn)永安村村民竇××,68歲,其丈夫74歲,兩人單獨立戶。有4個兒子,一個在縣城,3個在鄉(xiāng)鎮(zhèn)。2016年被確定為低保戶。2017年,被確定為精準扶貧戶。竇××的丈夫身體不好,股骨頭壞死,能走路,生活能自理,但干不了重活。沒有住院治療,吃藥維持。老兩口現(xiàn)在住的是56平方米的房子,是2016年政府免費幫助修建的。老兩口有6畝地,交給兒子種,每年兒子只給點柴火(苞米秸稈)、買點油鹽醬醋等。四個兒子家都有孩子上大學,還有一家孫子準備娶媳婦,彩禮要了22萬元,經濟壓力都挺大。
談到自己家的致貧原因時,老太太說是養(yǎng)兒致貧,4個兒子,都娶了媳婦,日子一直就沒寬裕過。特別是三兒子在21歲時誤吃了耗子藥,是拿錢買回了一條命。現(xiàn)在人家都在說脫貧,那我也脫吧。我養(yǎng)兒致貧,現(xiàn)在說我兒子多有人養(yǎng),那我就養(yǎng)兒脫貧。(訪談對象為竇××,2018年4月15日,在通遼市醫(yī)院神經內科辦公室訪談)
據筆者觀察,竇××還是認為扶貧措施帶來的實惠不多,不太滿意,也不想脫貧。顯然,如果僅靠政府扶貧,而不督促4個兒子盡到贍養(yǎng)義務,兩位老人暫時也沒有辦法脫貧。調研發(fā)現(xiàn),農牧區(qū)子女不盡贍養(yǎng)義務的問題,在赤峰巴林右旗也存在,有的子女在城里或外地工作、打工,生活還不錯;有的家庭子女很多,但都不愿意贍養(yǎng)老人,致使老人生活拮據,日子過得很慘淡。許多駐村干部說:“我們看貧困老人的次數,比他們的子女看望父母的次數還要多?!边€有一些高齡貧困戶雖然沒有“五保戶”之名但卻有“五保戶”之實,處于一種失養(yǎng)狀態(tài)。這部分貧困戶脫貧,除了政府的各種幫扶政策以外,關鍵還得要他們的子女們意識到自己的老人要自己贍養(yǎng),不能推給政府。
總體而言,深度貧困是一種綜合指標體系的考量。對地區(qū)而言,是自然條件、經濟發(fā)展、公共服務、民生水平等方面的綜合比較弱勢。對個體而言,貧困人口的致貧原因大多是幾個因素疊加而致。疊加因素越多,貧困程度越深。根據內蒙古自治區(qū)扶貧辦的統(tǒng)計,內蒙古農牧區(qū)貧困人口的主要致貧原因以占比高低排序,依次為因病(53.64%)、缺資金(11.21%)、因殘(9.99%)、缺勞力(8.21%)、因學(5.01%)、因災(3.97%)、缺土地(2.68%)、自身發(fā)展能力不足(2.39%)、缺技術(2.38%)、缺水(0.45%)、交通條件落后(0.21%)等。分析以上數據,有些數據中明顯存在交叉重疊、以單向維思維替代多維考量的現(xiàn)象。另外,對內蒙古自治區(qū)內貧困人口進行地統(tǒng)計考察,靶向定位于國家級貧困旗縣、自治區(qū)級貧困旗縣,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非兩級貧困縣的貧困戶、貧困人口,漏評率高,致貧原因更加難以準確把握。深度貧困是貧困中的貧中之貧、困中之困,也是減貧的難中之難、堅中之堅。貧困是多維現(xiàn)象,扶貧開發(fā)也須采用“多維措施”。2013年以來,精準扶貧已成為內蒙古農牧區(qū)消除貧困、全面實現(xiàn)小康社會的最主要途徑。也即在找出貧困人口和識別貧困原因的基礎上,通過有針對性的幫扶,消除引發(fā)貧困的全部因素,最終實現(xiàn)貧困人口的可持續(xù)脫貧[11]。為此,必須對多維因素疊加作用下產生的深度貧困精準分析、精準定位,在此基礎上精準施策,只有這樣,才能如期完成消除貧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宏偉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