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平,王云裳
(云南大學 國際關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民族主義按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定義,是一種基于共同象征和符號的想象共同體的意識形態(tài)。他認為民族主義創(chuàng)造的民族與民族國家也是想象的產物,是一種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想象的政治共同體。安德森在討論民族主義起源與散布時,尤其強調“想象共同體”的現(xiàn)代性。
首先,從起源學看,安德森認為民族主義的出現(xiàn)基于現(xiàn)代殖民主義的全球關系,其興起分為四波:第一波為18、19世紀之交南北美洲殖民地的獨立運動;第二波為19世紀歐洲對第一波的自覺模仿;第三波為歐美殖民主義向世界推行的官方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第四波為亞非殖民地對抗帝國主義的反殖民的民族主義。(1)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吳叡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從四波民族主義產生時間和界定看,安德森強調其地理學的全球遷延性和類型學的差異外,無一不說明它們都具備“現(xiàn)代性”。那么,筆者疑惑,如果民族與民族主義是一種共生現(xiàn)象,主觀想象與客觀存在不可分割,難道前后的兩者都只是現(xiàn)代社會的產物?
其次,安德森認為,即使存在語言、宗教、文化和族群等相同的社會因素,這些只能被認為是族裔共同體、文化共同體、宗教共同體等,無法上升到民族認同,地方性共同體也不能上升為統(tǒng)一政治共同體。按照這個邏輯,前現(xiàn)代時期的國家可以被定義為族裔共同體、文化共同體、宗教共同體等,但它們不是具有政治共同體特性的現(xiàn)代民族國家。因此在這個時期,不存在民族主義對國家形成的影響。鑒于此,筆者疑惑,對于前現(xiàn)代時期的民族與國家,諸如中國歷代王朝與中華民族這些客觀存在的歷史實體作何處理?
再次,安德森認為,伴隨工業(yè)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和輪船鐵路的出現(xiàn),歐洲人對域外地理的發(fā)現(xiàn)與征服,使他們開始通過語言改革把拉丁化文字推向世界,這種科學性研究18世紀才出現(xiàn)。所以,安德森認為隨著“印刷資本主義”出現(xiàn),報紙小說等印刷品成為人類交流媒介,才使民族主義興起與傳播成為可能。知識分子在推動文化傳播時創(chuàng)造了本民族共同的符號,依靠這樣的文字與文化才使“想象的共同體”的形成變得可能。那么,筆者疑惑,“印刷資本主義”是民族與民族主義產生的必要前提還是一種助推力量?那些沒有使用拉丁化文字的國家不在少數(shù),其民族主義的興起與傳播又作何解釋?在“必要條件”尚不存在的前現(xiàn)代,以其他形式交流媒介鏈接的民族文化符號與情感就不存在?以主體族群為核心進行的整合運動就不具備“民族主義”的性質?
最后,安德森認為在“人口普查、地圖、博物館”三種制度結合下形成殖民地政府對其領地想象的方式,在尋求域內人口性質、地圖標識、考古闡釋時,共同建構了殖民地政府的正當性,這時作為“想象的共同體”的民族與國家才得到體現(xiàn)。(2)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吳叡人譯,第159頁。人口普查統(tǒng)計“全體人口”并對其社會分層進行想象的構建,為殖民社會及其制度奠基,在此之上殖民政府根據平行的族群—種族結構,建立教育、司法、公共衛(wèi)生、警察、移民管理等官僚機構,為想象的共同體賦予真實的社會生活。“地圖”的引入使亞非人民的想象有了被認可的國家邊界,創(chuàng)造出認同體的統(tǒng)一性。考古及博物館化的想象暗示一種政治繼承過程,把古跡創(chuàng)建者放在層次結構里,強調他們與殖民者的分層劃分,使殖民政府像被神話了的當?shù)貍鹘y(tǒng)的守護者。考古學博物學在殖民主義中體現(xiàn)的政治性的雙重意義在于:既通過打造當?shù)貍鹘y(tǒng)文化守護者的角色彰顯殖民統(tǒng)治的正當性,又在客觀上推動了殖民地人民的民族自豪感,塑造其民族認同象征與想象的共同體的“源”。實際上,安德森強調的仍然是以“人口、地圖與博物館”為載體的“想象的共同體”的現(xiàn)代性。那么,筆者又有疑惑,作為特定地域內物化的“人口”與“器物”難道不是前現(xiàn)代時期就存在?只不過前者在繁衍,后者未出土。至于“地圖”體現(xiàn)的國家領土及其邊界,米爾頓·奧斯本指出,“歐洲侵蝕東南亞的一個最重要的特征:殖民國家創(chuàng)立的邊界(只有少數(shù)例外)已成為東南亞當代國家的邊界”(3)米爾頓·奧斯本:《東南亞史》,郭繼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61頁。。在越南這樣歷史悠久的國家,疆域打造是一個長期的客觀事實,并非“地圖”標識后的“想象”那么簡單,至少也是奧斯本說的“少數(shù)例外”。
安東尼·史密斯對民族與民族主義的定義中,卻大量論證它們與前現(xiàn)代族裔共同體的延續(xù)性與歷史不可分割性。他認為民族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運動,其目標是為了使一個被其他部分成員視為實際或潛在的‘民族’的人口單元實現(xiàn)和維護自治、統(tǒng)一與認同”(4)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8年,第64-65、92頁。。民族則是“一個被命名的人口總體,它的成員共享一塊歷史性領土,擁有共同神話、歷史記憶和大眾性公共文化,共存于同一個經濟體系,共享一套對所有成員適用的一般性法律權利和義務”(5)參見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52頁。。在以英法15、16世紀歷史為例,反詰查爾斯·蒂利與塞頓·瓦特森的理論時,史密斯提出了更加具體的看法。蒂利認為,西歐民族最早出現(xiàn)并興起于民族主義概念出現(xiàn)之前,其他地方的民族基本上由民族主義者的目標與運動造就(6)詳見Tilly Charles,The Formation of National States in Western Europe, Princedon University Press, 1975, introduction and conclusion; Seton-Watson, Nations and States, Methuen, London, 1977, chapter 2-3。。史密斯指出,在討論非西方的民族形成時,對于有“緊實”政治共同體和“領土型民族”的獨立國家,對于已開啟民族形成過程及找到實現(xiàn)它的路徑的國家,應當別論。這些國家的特征是:有貴族制基礎并有由貴族式文化傳統(tǒng)主宰的影響;雖然包含重要少數(shù)族群但所形成的官僚制國家具有“現(xiàn)代化”特點,反映出核心族群及其統(tǒng)治階層對從屬地位的族群和階層的統(tǒng)治能力;能頻繁利用“官方”和制度化的民族主義鞏固統(tǒng)治并使全體人口同質化為一個緊實的民族,以及通過民族主義教育同化少數(shù)族群人口。(7)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126頁。此文所討論的前現(xiàn)代時期的越南,在許多方面即符合上述標準與特征。
史密斯雖然沒有明確闡述古代民族的概念,卻對“民族的現(xiàn)代性與古代性”進行論證。他指出,19世紀的民族主義者都認為:“民族既是現(xiàn)代的,也是自然的,它適合方興未艾的工業(yè)文明,也能在原始時代找到蹤跡”;“現(xiàn)代民族的古代性還有一個側面:它們的地理位置……因為它們與領土內的一些特殊地點擁有長久聯(lián)系……在這里,民族性(nationality)的嚴肅的實踐層面就與純粹的象征層面合二為一了。”(8)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55-65頁。除了關于歷史性“祖地”之外,要依賴于對前現(xiàn)代族裔歷史解讀的還有民族的社會—政治和文化—心理的層面。他說:“如果說從許多方面來看,民族都是現(xiàn)代的,那么,它同樣也是根深蒂固的……族裔的獨特性始終是民族形成的一個必要條件,它意味著共享的祖先神話、共同的歷史記憶、獨特的文化市場,以及一種差異感……對于現(xiàn)代民族來說,如果它不想變成隱形的,那么這些要素都必須被保存下來?!彼?史密斯認為民族全然是一種現(xiàn)代現(xiàn)象只有在特定概念下才成立。(9)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86-88頁。
根據以上史密斯對于民族主義的定義和非西方獨立民族國家所具有的實踐特征,筆者選擇越南封建時代王朝民族主義的歷史發(fā)展為個案,解讀民族與民族主義并非一定都是現(xiàn)代性的。即在前現(xiàn)代時期族裔—民族主義存在的這樣一種理論,認為至少基于對“祖地”與“歸屬”的訴求,許多現(xiàn)代民族的內核中都存活有其自身前現(xiàn)代的構成要素。否認民族與民族主義在一定程度上的前現(xiàn)代性缺乏歷史主義與唯物主義精神,也沒必要過多糾結于民族與民族主義的出現(xiàn)孰先孰后,以及在西方與非西方、殖民地與非殖民地的民族與民族主義間劃線。越南前現(xiàn)代時期的族裔—民族主義,表現(xiàn)為千年中不斷打造民族國家及其在“實現(xiàn)與維護自治、統(tǒng)一與認同”中的王朝民族主義。
王朝民族主義在越南民族國家建構中雖有歷史斷裂,但總體上連貫一致,并得到證明。理論上說,民族國家建構主要包含兩個維度:一方面是國家政治一體化,即國家通過政治權力和行政機構,把組成國家的多元要素整合為一體的自上而下的縱向打造過程;另一個方面是國家通過各種方式和資源調動,把領土范圍內的多數(shù)或少數(shù)的族群整合成國家層面上的民族,(10)劉務、賀圣達:《緬甸完成民族國家建構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機遇》,《南亞研究》2014年第1期。這是一個涉及地理涵蓋面的橫向水平運動。那么,越南王朝民族主義在其中的歷史作用及其體現(xiàn)何在?
因越南地理位置上的特點,長期受中國影響,直至968年越南才獨立建國。(11)另一說是938年,且認為越人在打敗中國南方軍隊實現(xiàn)獨立并改名“大越”后,在李、陳兩朝迎來其黃金時代,并先后擊退了三次蒙古入侵。見Hong Lien, Vu,Sharrock Peter,Descending Dragon, Rising Tiger: A History of Vietnam,Reaktion Books, 2014,p.55,p.95.此后,越南逐步形成高度集權的封建國家,并持續(xù)到19世紀下半葉的“法屬時代”。這個封建國家的打造過程盡管時斷時續(xù),但越是晚近時期斷裂時間越短,總體上延續(xù)久遠且發(fā)展穩(wěn)固。(12)Victor Lieberman, 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pp.346-348.這個以越族為主體民族的國家,在打造民族文化認同的貫通性與國家官僚體制的成熟性,以及抵御外部侵略的堅毅性方面,一直是東南亞翹楚,而不僅僅在被殖民時代。(13)Patricia Pelley, “The History of Resistance and the Resistance to History in Post-Colonial Constructions of the Past,” in K. W. Taylor and John Whitmore, eds. , Essays into Vietnamese Past, Ithaca,1995, pp.232-245.也就是說,直到法屬時期,越南在東南亞一直是政治一體化和文化延續(xù)性最強的國家。(14)美國歷史學家維克多·利伯曼認為,在1350—1830年的后朝貢時代,東南亞大陸國家在領土整合中充滿政體的崩潰和創(chuàng)建,北南走向大河谷地的大國都為霸權開辟生態(tài)位進行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但是與阿瓦王國和大城府相比,東部的大越對占婆的沖突小而零星。參見Victor Lieberman, 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p.28.其領導階層是以君主、王室和貴族為主的核心族群上層,他們使用核心族群傳統(tǒng)文化對社會中下層及其他少數(shù)族裔進行統(tǒng)治。從政治、經濟和文化的歷史發(fā)展看,越南處于具有封建官僚體制國家特點的時代,它對處于“朝貢國”地位的從屬族群如占人、高棉人或其他人口較少的族群具有駕馭能力。最后,這時的越南已存在一套不斷完善的政治制度體系,其文化教育體系也能夠對社會中下層和少數(shù)族群進行“民族主義”教化和傳播,以形成具有共同意識、統(tǒng)一領土、同一經濟體及自治政治的共同體。所以,筆者認為,封建時代的越南“民族”不僅存在,而且其“民族主義”在形成一個統(tǒng)一、自治和有共同認同意識的民族國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民族國家的建構并非現(xiàn)代之事,更非一蹴而就。在建構過程中,疆域步步南擴、京人南遷西進、將占婆的土地與人口納入,才使現(xiàn)今“中部文化區(qū)”即沿海狹長地帶,以及“南部文化區(qū)”即奈河—九龍江流域成為越南版圖的一部分。(15)楊健:《交融與內聚:越南文化流變的多維透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34-35頁。處于中印兩大文明圈交匯處,除了本身固有的“越南性”外又受到外來文化影響的越南,(16)“對越南人來說,他們在早期階段生活在中國人的統(tǒng)治之下,從來沒有發(fā)生印度化的過程?!币娒谞栴D·奧斯本:《東南亞史》,郭繼光譯,第20頁。筆者認為,至少曾經為吳哥王朝一部分以及占婆南部應屬例外。與民族國家歷史發(fā)展伴生的族群—民族意識也并非現(xiàn)代才存在。所以,以歷史路徑為基礎來對其民族國家建構中特定時期的“王朝民族主義”追根溯源自有道理??v觀越南歷史,王朝民族主義以封建國家典章制度的確立、封建文化中儒學的越化、國家領土打造中對異己族群的征服為主要體現(xiàn)。
熊錫元認為民族意識包括:“第一,它是人民對于自己歸屬于某個民族共同體的意識;第二,在與不同民族交往的關系中,人們對本民族生存、發(fā)展、權利、榮辱、得失、安危、利害等等的認識、關切和維護?!?17)熊錫元:《“民族意識”初析》,《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9年第3期從上述界定可以看出,民族意識實際上是一種在對“自己人”感覺基礎上形成“同一性”的心理認知,通過這種心理機制,“個人可以據此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將其他個體或群體的特征歸屬于自己”。(18)張旭鵬:《論歐洲一體化的文化認同建構》,《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威廉·康納利認為,人們通過建構“我族”和與之對立的“他族”來形成族群認同。(19)William E. Connolly, Identity/Difference: Democratic Negotiations of Political Paradox,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1, p.10.斯圖亞特·霍爾指出,通過借助“他族”來區(qū)分“我族”包括什么、不包括什么和缺少什么。(20)Stuart Hall, “Who Needs Identity ?”, in Stuart Hall ed., Questions of Cultural Identity,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 Ltd, 1996 ,p.4.據此理論,越南歷史上的二征起義可以被看成越人族群—民族意識的朦朧隱現(xiàn),它成為雒越人共同歷史記憶的一部分,因為二征起義多多少少在有意無意中使雒越人的戰(zhàn)斗族際化,凸顯雒越人“我族”有別中原漢人之“他族”的族群—民族屬性。(21)二征(Trung Sisters)為越南兗州領主詩索遺孀征側與其妹征貮,因不堪漢王朝官吏對土著居民的剝削,于公元39年起義并在紅河三角洲糜嶺自立為王。東漢王朝派馬援用兩年時間鎮(zhèn)壓起義后姐妹倆跳河自殺。為紀念雒越人反抗?jié)h族官吏的女貴族在河內建有二征廟。起義的原因中,雒越貴族與漢族官吏的矛盾有著雙重含義:既指“被統(tǒng)治”雒越人與“統(tǒng)治者”漢人在社會階層屬性上的利益之爭,也包含雒越人在自我認同中對“他者”排斥的族群—民族屬性。起義被平定后,世襲的雒將、雒侯制度才被廢除,交趾、九真和日南三郡才向漢朝封建社會轉化。二征姐妹算得上越南歷史上最早出現(xiàn)、隱約具有族群獨立意識的貴族領袖,她們形成了雒越人族群象征的一面旗幟和共同的歷史記憶,在其封建時代形成的族群—民族認同及其“王朝民族主義”的興起上有奠基作用。這個歷史節(jié)點也算得上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最早基石。
筆者從前現(xiàn)代時期尋找其民族主義起源的原因是:首先,核心族群上層已經開始建構以王室即中央為核心的國家行政、司法、財政和軍事等機構,并逐漸吞并周邊族群或吸收族群碎片,使之進入國家民族的范疇。國家對于所整合的族群賦予一個共同名稱和一種共同文化特許權,形成統(tǒng)一的文化基礎。在普遍大眾眼中,類似這樣以中央集權為核心的政權似乎只是一個公共性的、有統(tǒng)一文化基礎的主體族群,圍繞這個主體族群的神話和記憶,確定這個族群的文化邊界,這個以核心族群為基礎的文化影響力在國家的邊界中無比強大。實際上,這個國家邊界中的“大眾性公共”文化已經涵蓋了經過整合與內化的少數(shù)族群文化精華。其次,王朝以核心族群為主體而塑造的國家邊界和民族性格,盡管基于核心族群而讓少數(shù)族群融合進來,由此形成“大眾性”的民族共同體,但是當這個共同體具有政治意義即主權意識時,實際上就形成了民族國家。最后,在形成民族國家前所具有的歷史和文化的共同體,所創(chuàng)造出的一套條理清晰的神話體系和象征符號,都不僅僅是國家形成的基礎,更是民族主義或民族意識追根溯源的基點。(22)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51-52頁。再者,戰(zhàn)爭尤其是國家間或族群間的戰(zhàn)爭,在前現(xiàn)代族群—民族主義形成中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對于創(chuàng)造國家“邊界”和以同化方式創(chuàng)建整體性民族文化有重要作用。族群間整合的共同體意識,即使并非源于戰(zhàn)爭,也是在征服影響下一次次得到強化。族群間敵對關系通過戰(zhàn)爭得到“闡述與表達”,更加深刻地成為族群認知趨同與族群融合強化的手段,尤其是區(qū)分更大的“我群”和“他群”的手段。所以,戰(zhàn)爭是一種族群—民族情感的動員手段,對共同體來說戰(zhàn)爭提供了一種向心力,以及征服以便吸納他者的手段。(23)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第37頁。
國家的定義既然體現(xiàn)為一個統(tǒng)一的政治共同體,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它具有的政治屬性,以及作為一個統(tǒng)一政體在族裔共同體的共同情感基礎上最終形成具有內聚力的民族國家過程中扮演了主要角色。越南封建國家的形成、雒越族群的整合,以及這個主體民族進行的戰(zhàn)爭,這三點構成了越南封建時代民族主義的核心內容。其中,王朝民族主義最典型的作為是典章制度的確立、儒學越化的開展與圍繞雒越人進行的民族整合,這三點構成了越南封建時代民族建構的核心內容。
首先,國家統(tǒng)治的政權核心是越南在封建時代仿照中國中央集權制度而建立的典章制度和行政機構。典章制度在一定范圍和時期內規(guī)范臣民的基本行為,成為民眾的行事準則,并以之為基礎建立自上而下的金字塔型國家行政結構。國家政治的行政機構,是管理國家的職能機構,它能夠讓頂層統(tǒng)治者的意愿層層向下傳遞,以增進臣民的凝聚力。越南統(tǒng)治者設置典章制度與行政機構的做法,可以追溯到大瞿越(968年)初建時期,其模仿宋朝政治制度建宮殿、制朝儀、置百官、立社稷、設六軍,定國體。(24)楊健:《交融與內聚:越南文化流變的多維透視》,第93頁。此后封建中央集權制得到發(fā)展,直至李、陳兩朝達到鼎盛,使越南成為同時期東南亞最強盛的國家。
李朝統(tǒng)治者特別注重完善封建制度,開始整理和編撰治國規(guī)章和制定官僚制度。李太宗1042年頒布越南歷史上第一部成文法典《刑書》,標志著越南開始有了欽定的成文法典,其成為影響后世法律制度發(fā)展與國家重要規(guī)章制定的基礎?!缎虝穯柺酪沧C明中央集權國家相對穩(wěn)定并建立完善的機構。(25)越南社會科學委員會:《越南歷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166頁。隨后,1230年陳太宗頒布《國朝刑律》,1342年陳裕宗頒布《刑律書》,1483年黎圣宗頒行《洪德法典》,這些法典的頒行體現(xiàn)了越南封建國家的國家律法機制正規(guī)化的進程與發(fā)展。
國家行政機構的建設是一種對政治資源的集中整合,目的在于在主權范圍內的國家領土上實現(xiàn)統(tǒng)一和自上而下的政治控制。這是一種國家建構的重要構架基礎,通過相關行政機構及其治理行為對疆域內不同地區(qū)和不同階層進行橫向的地理鏈接和縱向的社會分層打造。同時,通過設立行政機構和典章制度,建立一種全體臣民共同遵守的政治法律制度和共同文化規(guī)則,來構建一個維持國家統(tǒng)一的政治共同體。通過統(tǒng)一的政治認同再進一步創(chuàng)造出這個共同體需要的社會凝聚力,為國家政治合法性奠定制度文化和社會治理的基礎。(26)王建娥:《國家建構和民族建構:內涵、特征及聯(lián)系——以歐洲國家經驗為例》,《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按照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的觀點,建立民族國家需要經歷一個“內部綏靖”的過程,這個過程即是國家行政資源集中建構的過程,“既然,固定的邊界只有依賴于國家體系的反思性建構,那么,多元民族的發(fā)展就是中央集權以及國家統(tǒng)治得以在內部進行行政擴張的基礎。”(27)安東尼·吉登斯:《民族國家與暴力》,胡宗澤、趙力濤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第145頁。越南封建王朝進行的這種積極的政治整合,既是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一種政治體現(xiàn),也為后封建時代大眾民族主義的興起打造了政治認同的橫向地理框架。所以,典章制度與行政機構的設置的確是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一個集中體現(xiàn)。
其次,以信仰為核心的文化認同在民族主義形成過程中的作用不可忽視。在越南封建王朝對文化認同方面進行的建構,主要是依靠使儒學本土化并讓其作為一種文化導向及粘合劑而進行的,并在此基礎上促成了越南王朝民族主義在文化方面有所建樹。儒學越化對民族心理與民族文化認同進行了縱向整合,并成為統(tǒng)治者用來打造越南共同民族文化意識的重要手段,形成統(tǒng)治階級手中卓有成效的文化利劍,以實現(xiàn)王朝民族主義在社會整合方面的文化擴張。自越南獨立且封建制度初建之時起,統(tǒng)治階層就意識到加強中央集權需要一種共同的思想體系來維持政治上層建筑的建構,儒學越化因此逐漸拉開了帷幕。
公元11世紀,李朝統(tǒng)治者開始推行“儒、釋、道”三教并舉的“大一統(tǒng)”的思想:修文廟、建國子監(jiān)、行科舉、選翰林;13世紀創(chuàng)國子院,教四書五經;14世紀的陳朝是儒學在越南的重要發(fā)展時期,儒生開始取代佛教僧侶成為朝廷重臣;(28)楊健:《交融與內聚:越南文化流變的多維透視》,第106頁。14世紀末胡朝君主使越南出現(xiàn)儒學宮廷化和正統(tǒng)化,甚至“獨尊儒學”的局面。15世紀黎朝是儒學在越南文化史上鼎盛時期,黎圣宗全面推行儒學中心秩序。所以,美國歷史學家利伯曼認為,14世紀中期后越南的轉型更多的是心智與制度的轉型,而不是種族與領土的轉型。(29)Victor Lieberman,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 pp.344-345.盡管17、18世紀之交西山王朝時期越南儒學一度衰落,但在南方依舊得到封建統(tǒng)治者的維護和推崇,使之成為貫穿越南社會統(tǒng)一的精神文化旗幟。(30)楊健:《交融與內聚:越南文化流變的多維透視》,第111-112頁。所以,學者們才堅持認為,越南是一個“統(tǒng)一的、鄉(xiāng)村的、儒學的與革命的越南”(31)Keith Tailor,“Vietnamese Studies in North America”, keynote speech at the First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Vietnamese Studies, Hanoi, 1997, cite in Li Tana, “The Late 18th Century Mekong Delta and the World of the Water Frontier” (ms),2.。
儒學本土化過程體現(xiàn)了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文化認同特征。這時,越南民間對中國儒學教義的認知出現(xiàn)了明顯變異,這就是越南學者潘玉說的“折射現(xiàn)象”:“我們可以把原始的孔教視為一束陽光,而把越南看作是這束陽光穿過的物質環(huán)境,這個物質環(huán)境就是越南人的心理認知(習慣),而這種心理認知是在具體或特殊的物質條件下,越南民族在生活中與大自然做斗爭的過程中形成的?!?32)潘玉:《越南文化本色》,轉引自楊健:《交融與內聚:越南文化流變的多維透視》,第113頁。這個折射現(xiàn)象有著典型的越南民族對儒學的再釋義:從社會中下層看,越化儒學在與越南村社文化的融合中形成下至個人與家庭、上至村社與國家的社會組織網,這是王朝民族主義引導越化儒學在社會建構中對民間心理認知的改造;從社會上層來看,把“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結合起來,建構對核心問題即“何為國家”、“何為民族”的認知,強調大一統(tǒng)的“國土”,實質上是圍繞“君王”使“國家”獨立,將“忠君愛國”思想內化為崇拜“獨立國家之明君”的更深層次,激發(fā)儒生為核心的知識分子的民族認知系統(tǒng)化,使其成為貫穿越南封建王朝民族主義的核心意識。儒學的“仁”、“智”、“孝”也被越南人在理解時賦予了以“國家”為基礎的重要性。這樣,越南人在“師夷長技以制夷”心態(tài)下的儒學越化,帶有強烈的崇尚王朝民族主義的家—國與仁—智—孝意識。本土化的儒學成為越南王朝以族群—民族主義引領大眾心理認知的重要支柱。
最后,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另一重要作為,是在民族認同塑造的同時打造國家疆域,盡管其中不乏戰(zhàn)爭行為。明確的邊界意識,是民族認同和國家觀念中相當重要的一環(huán),在越南歷史上,最重要的兩個步驟是發(fā)生在李、陳兩朝的對占人和其他民族的征服。李朝君主為拓展疆域和增強中央集權,將“華夷秩序”強行融入越南王朝民族主義的意識。雒越人對于占婆、真臘和哀牢人的周邊小國,先通過“亞宗藩關系”來確立主體族群與其他族群間的主從關系。對占人的同化采取“以戰(zhàn)促貢”:990年黎桓乘占婆國力衰弱之機派兵攻下其里州,迫使占人向前黎朝稱臣納貢;(33)何平:《東南亞民族史》,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54頁。1044和1069年李太宗發(fā)動兩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迫使占婆割讓土地并使朝貢正規(guī)化。這樣,現(xiàn)今廣平與廣治兩省地界基本形成。1305與1312年陳英宗兩度入侵,導致占婆完全淪為陳朝藩屬。黎圣宗于1470-1471年御駕親征,所征服的占婆領土比過去掠奪的大五倍,(34)Victor Lieberman, 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p.380.組成了現(xiàn)今廣南省,殘余部分劃為三個傀儡統(tǒng)治區(qū),占婆名存實亡。(35)何平:《東南亞民族史》,第154頁。大越向南擴展對長山山脈西部與西南部弱小民族起了“殺雞儆猴”作用。對真臘“遠交近攻”,使不少高棉人無聲無息融入京族。對于邊境山地的牛吼、哀牢等部落民族則采取“以強凌弱”的直接和間接統(tǒng)治方式:中央權力弱小地方行羈縻制度和土司制度,委任當?shù)厥最I統(tǒng)治;條件成熟的地方改土歸流,由朝廷京官直接統(tǒng)治。(36)王繼東、郭聲波:《李陳朝時期越南與周邊國家的“亞宗藩關系”》,《東南亞南亞研究》2007年第4期。這樣,至18世紀末阮氏王朝時,越南完全占有了湄公河三角洲。
基于對越南封建時代民族國家建構的經驗性解讀,王朝民族主義包括以下特征:第一,領導者大多是處于主體民族頂層的君主、王室和大貴族,他們手握統(tǒng)治大權,有相對成熟的疆域我屬意識、自上而下的臣民動員能力,以及對他族或他國的強烈對立意識。第二,在西歐民族主義興起時代,他們渴望與市民大眾結盟,共同應對占地為“王”的分離主義中小貴族。在東方他們利用知識分子與軍隊,形成共同對外過程中建構民族國家的核心力量,其進步性則在于它先行一步,使國家疆域、祖地意識、封建建制、文化認同成為反抗殖民時代大眾民族主義興起與發(fā)展的基礎。第三,其斗爭方式更多是利用高位重權,以征戰(zhàn)殺伐的武裝斗爭或縱橫捭闔的外交抗衡,獲取并保衛(wèi)國家疆域與政治權力,無論何種途徑,“自上而下”的動員和“一致對外”的拱衛(wèi)封建王朝的正統(tǒng)性是其關鍵所在。第四,王朝民族主義對中下層民眾的困苦屈辱未必了解,容易在民族同化與開疆拓土中形成狹隘民族主義,且由于王侯將相們利益不一致,容易在局部勝利后發(fā)生分裂,不一定能把民族解放斗爭肩負到底。
王朝民族主義是發(fā)生在前現(xiàn)代時期,以貴族、君主或王室為領導基礎的,自上而下對其他民族進行民族認同同化,打造共同國家疆域和民族文化,目的是捍衛(wèi)封建王朝正統(tǒng)性的一種以國家或族群為活動范圍的民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盡管它有著一定的局限性,但是,圍繞安東尼·史密斯民族認同的五個要素,(37)參見Anthony D. Smith, “National Identity and The Idea of European Unity”,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No.1,1992, (Vol.68).文章中提出的民族認同的五個要素包括:1.各文化群體在其本國的地區(qū)范圍。2.共同性的起源神話和共同體的歷史追憶。3.大眾標準型文化的共同連結。4.生產活動的共同地域分工,全體成員具有可流動性和對資源的擁有權。5.在共同法律和制度下全體成員擁有統(tǒng)一的法權和義務。以此為據,我們把民族定義為一個有共同的歷史地域、共同的追憶和起源神話、大眾標準型公共文化、共同經濟和區(qū)域流動,以及全體成員的共同法權和義務的有名稱的人類群體。王朝民族主義在越南民族國家建構中的歷史作用至少包含以下幾點:
第一,它奠定了共同歷史地域即“祖地”的基礎?!白娴亍钡母拍钍怯稍侥辖y(tǒng)治階層通過各種手段和方式,對其他族群的土地和資源進行整合,對其他民族進行同化過程中形成的,其中穿插了越南民族對“祖地”的懷念和歸屬感,這是越南王朝民族主義從地域上對民族國家進行建構的作用。以至于研究東南亞的學者強調,越南在東南亞“與眾不同”的最重要因素是通過對延續(xù)性“祖地”的強調,越南在大一統(tǒng)及中央集權上首屈一指。利伯曼指出,“在越南軍事挑戰(zhàn)與行政改革間的關系更復雜,部分原因在于儒家思想有一個無論軍事環(huán)境如何都要實施的社會藍圖……儒家模式也呼吁領導者關心國家間的競爭:通過使程序規(guī)范化和將行政管理推向地方,中國式官僚機構有助于遏制地區(qū)主義,并在越南與占婆、柬埔寨和暹羅的軍事斗爭中對政權起了支撐作用?!?38)Victor Lieberman, 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 p.60.
第二,在打造大眾標準型文化的共同鏈接方面,儒學越化提供了最好的路徑。儒學鑄就越南士大夫的理想氣節(jié),本土化的儒學促進了以王權為核心的中央集權制的鞏固,成為產生封建時代民族主義文化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建立國家統(tǒng)一和民族整合的思想體系,并最終上升為一種共同的民族認同意識。儒學崇尚知識、注重教育、培養(yǎng)人才、實行科舉制,培養(yǎng)出來儒生知識分子成為王朝民族主義的精神支柱,和殖民時代早期大眾民族主義的中堅力量。通過儒學折射而創(chuàng)建的民族獨特心理意識,成為越南“大眾標準型文化的共同鏈接”:對統(tǒng)治者來說它是封建時代思想文化發(fā)展的向心力,有利于自上而下的民族文化建構;對大眾而言它是一面文化旗幟,最終成為民族國家認同的聚焦點。利伯曼說,“在越南特別是北方和社會上層,15世紀下半葉開始的新儒家革命加強了對中國學術、法律和家庭關系模式的接受程度”,“引進了一種完整的中國式結構,包括公務員考試制度、科層主義”,在南方新儒學也逐漸獲得規(guī)范的吸引力,以至于19世紀30年代南方阮氏政權公開接受中國技術,試圖整合其空前細長而分裂的領土。(39)Victor Lieberman, Strange Parallels,Volume 1: Integration of the Mainland Southeast Asia in Global Context,800—1830,pp.36-37.諾拉·庫克在《歷史視角下的19世紀越南儒學化》中說,大越自15世紀開始外地精英加入中央政府官員行列,以改革稅收、動員更多軍力、保證勞工服役,并通過公務員考試使公職正規(guī)化。(40)Nola Cooke, “Nineteenth-Century Vietnamese Confucianization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in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25(1994), pp. 270-312.
第三,史密斯的“生產活動的共同地域分工及全體成員的資源擁有權”主要是指,在國家疆域內人們處于一個共同經濟體,具有資源共享權。有了共同“祖地”上存在的國家行政管理體系、共同語言和教育體系等政治與文化的建構,才談得上“共同經濟體”,生產活動分工與資源占有并非在全體成員中呈現(xiàn)平等占有,但是,王朝民族主義對于“共同經濟體”的打造仍然做了奠基性工作。對于史密斯的“共同法律制度和法權擁有”,越南封建時代的典章制度和行政機構的設立也只是一種框架性建設,需要隨時代發(fā)展而完善。
第四,王朝民族主義在越南成為殖民時代大眾民族主義興起的基石。兩者有延續(xù)性與繼承性。倘若把大眾民族主義看作現(xiàn)代民族主義,那么王朝民族主義與它不同的關鍵是:民族國家的主權不似大眾民族主義從民眾向上流動,比如通過選擇制度確立治理模式及重要執(zhí)行人,而是從真命天子等統(tǒng)治者向下流動;與現(xiàn)代民族主義強調統(tǒng)一公民身份和共同法權不同的是,前殖民時代的民族精神是等級主義、反熵主義的,它癡迷于臣民與君主間的距離所決定的地位和特權的等級性,因此不符合現(xiàn)代民族主義體現(xiàn)的道德原則。除了這些重要差別外,在國家統(tǒng)一建構、民族獨立與整合的目標上,應該說沒有大的區(qū)別。
總之,以越南歷史發(fā)展為個案的解析,說明民族與民族主義可以具有前現(xiàn)代性,它們表現(xiàn)為封建時代的民族國家與王朝民族主義,是一種自上而下的以主體族群為核心對國家從地域邊界、統(tǒng)治制度到社會文化等方面進行建構的一種前現(xiàn)代時期的意識形態(tài)及相關運動。安德森的全球殖民化后興起的現(xiàn)代民族主義,是一種大眾為基礎的由知識分子帶領并經“印刷資本主義”產品傳播的民族主義,在有“緊實”祖地與主體民族的地區(qū),實際上它是對王朝時代族群—民族主義的接續(xù)與發(fā)展。因此,王朝民族主義是現(xiàn)代民族主義興起的基礎。這樣一來,安德森與史密斯關于民族與民族主義的論述并非對立,而是出發(fā)點不同、考察對象不同、歷史態(tài)度不同的差異性觀點:前者強調水平方向的發(fā)展,并力圖在現(xiàn)代主義與后現(xiàn)代主義間找到契合點;后者強調縱向軸線及歷史視角,在前現(xiàn)代族群—民族主義與現(xiàn)代民族主義間找到了鏈接。(41)關于橫向與縱向的比較,可參見Anthony Smith, The Ethnic Origins of Nations, Oxford, 1986,pp.7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