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慶歷元年(1041年)二月,西夏元昊將主力預先埋伏于好水川(今寧夏隆德西北)口,以一部兵力誘宋環(huán)慶路副都部署任福等入伏,先兩翼包抄,接著發(fā)揮騎兵“鐵鷂子”優(yōu)勢,實施向心攻擊,進行了一次成功的伏擊戰(zhàn),史稱好水川之戰(zhàn)。
“寶元”是宋仁宗所用天圣、明道、景祐、寶元、康定、慶歷六個年號中的一個。對于北宋王朝來說,寶元元年(1038年)可謂多事之秋。許多事接踵發(fā)生:雷發(fā)不時,京師地震,元昊反,禁與互市,等等。據《宋史·仁宗本紀》載:
寶元元年春正月甲辰,雷。
十一月庚戌,改元。百官上尊號曰“寶元體天法道欽文聰武圣神孝德皇帝”。
十二月甲子,京師地震。丙寅,鄜延路言趙元昊反。甲戌,禁邊人與元昊互市。己卯,奉寧軍節(jié)度使、知永興軍夏竦兼涇原秦鳳路安撫使,振武軍節(jié)度使、知延州范雍兼鄜延環(huán)慶路安撫使。
寶元二年“三月丁未,鑄‘皇宋通寶'錢。乙卯,閱試衛(wèi)士。戊午,賜陜西緣邊軍士緡錢”①《宋史·仁宗本紀》。。關于寶元二年的制錢沒有使用年號的原因,《文獻通考·錢幣考二·歷代錢幣之制》給出了答案:
國朝錢文皆用元寶而冠以年號,及改號寶元,文當曰“寶元元寶”。詔學士議,因請改曰“豐濟元寶”。仁宗特命以“皇宋通寶”為文,慶歷以后復冠以年號。
“太宗時,一年鑄造的銅錢,最多只有一百八十多萬貫,鐵錢僅五十萬貫。仁宗時,銅錢增至三百多萬貫,鐵錢減到一二十萬貫?!痹颍骸埃ㄒ唬┿~是國家的禁榷物,民間缺銅,就銷熔銅錢,制造器皿,可以獲利五至十倍。(二)北宋雖嚴禁‘銅錢闌出塞外及南蕃諸國',但銅錢私下外流越來越多。(三)鐵錢越來越輕,銅鐵錢的比值不斷增長。民間多儲藏銅錢,不愿在市上流通。尤其是貴族、地主,大量窖藏銅錢。整個北宋,‘錢荒'現(xiàn)象一直無法克服?!雹诓堂辣氲戎骸吨袊ㄊ贰返?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87~88頁。
增鑄錢幣,不僅標志著北宋商業(yè)迅猛發(fā)展,貨幣流通加大,而且反映了邊防軍備的需要。鑄“皇宋通寶”錢,與閱試衛(wèi)士、賜陜西緣邊軍士緡錢發(fā)生在同一個月內,便是個說明。仁宗時,全國軍隊達125萬(其中禁軍82萬,廂軍43萬),主要靠招募,養(yǎng)兵費用竟占去全部賦稅收入的十之七八。
元昊發(fā)動掠奪戰(zhàn)爭,是在北宋禁絕與之互市的背景下進行的。鑄“皇宋通寶”當年秋七月,宋以夏竦為知涇州兼涇原秦鳳路沿邊經略安撫使、涇原路馬步軍都總管,范雍兼鄜延環(huán)慶路沿邊經略安撫使、鄜延路馬步軍都總管,旨在加強軍事領導指揮,此距兩人上次任命僅隔半年,反映了西北邊防的吃緊。
同年十月庚午,賜麟、府州及川、陜軍士緡錢。十一月戊子朔,出內庫珠,易緡錢三十萬糴邊儲。
“時陜西用兵,調費日蹙”,“宿兵轉多,經費尤甚”不斷出現(xiàn)于臣下奏議。軍隊在前線作戰(zhàn),除糧秣、服裝外,還要及時發(fā)餉。招募、訓練弓箭手,修葺、加固沿邊城堡,亦需大量費用。
“皇宋通寶”不冠年號,而以“皇宋”命名,是一特殊現(xiàn)象。鑄錢有增無已,北宋“錢荒”并未因此好轉,軍事開支不斷擴大??刀ㄔ辏?040年)正月,宋夏三川口之戰(zhàn),鄜延、環(huán)慶兩路副都總管劉平,鄜延副都總管石元孫被執(zhí)。宋詔陜西募強壯備邊。二月,壬辰,出內藏緡錢十萬賜戍邊禁兵之家。知制誥韓琦安撫陜西。辛丑,出內藏緡錢八十萬付陜西市糴軍儲。三月,丙午,改元“康定”,許中外臣庶上封章議朝政得失??梢钥闯?,對“寶元”一詞已頗為不滿。四月,戊申,出左藏、內藏庫緡錢各十萬,下陜西給軍須。十二月,丙戌,詔以常平緡錢助糴軍儲。
以上,系發(fā)生在同年四至十二月間事,前者僅動用了左藏、內藏庫緡錢,專供陜西軍費,計二十萬緡。后者則動用了常平錢,且數(shù)字增至百萬緡(約占宋仁宗時每年全國所鑄銅錢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其供給對象雖不限陜西,但也說明軍費開支的大量增加。因兵食不足,不得不打破自景祐以來不許移用常平錢谷的規(guī)定。若非形勢所迫,決不至出此下策。
好水川之戰(zhàn)前,康定元年(1040年)十二月,戊申,鑄“當十”錢權助邊費。具體情況是以通判河中府皮仲容知商州兼提點采銅鑄鐵事,仲容嘗建議鑄大錢,一當十,既下兩制及三司議其事,謂可權行以助邊費,故有是命。初,韓琦安撫陜西,嘗言陜西產鐵甚廣,可鑄錢兼用。于是葉清臣從仲容議,鑄當十錢。翰林學士承旨丁度曰:“禁旅戍邊,月給百錢,得大錢裁十,不可畸用。舊錢不出,新錢愈輕,則糧芻增價。復有湖山絕處,兇魁嘯聚,爐冶日滋,居則鑄錢,急則為盜,民間銅鉛之器悉為大錢,何以禁止乎!”①《續(xù)資治通鑒》卷42。
“禁旅戍邊,月給百錢,得大錢裁十,不可畸用”,反映了士兵月餉數(shù)額及銅錢與大鐵錢的換算比。“舊錢不出,新錢愈輕”,指銅錢被囤積收藏,鐵錢在實際流通中價值變輕,糧芻市價上漲。
銅不夠,鐵來湊。慶歷元年十一月,丁未朔,詔江、饒、池三州鑄錢,兼鑄小鐵錢300萬緡,以備陜西軍務?!段墨I通考》作江、池、饒、儀、虢州鑄小鐵錢?!端问贰份d此事,未書具體日子。
在今固原境內,特別是西吉古錢幣博物館收藏的宋錢中,不僅有皇宋通寶,而且有“當十”鐵錢及小鐵錢等,這也說明當時為保障軍用,供給前線的軍餉數(shù)量之大,品種之多。
對北宋來說,增鑄錢幣,是為了發(fā)展經濟和加強邊防;而對西夏來說,打破經濟封鎖,進行對外擄掠則是其發(fā)動戰(zhàn)爭的直接目的。
仁宗趙禎是北宋第四任皇帝,當國凡40年(1023—1063年)。其間,所面臨的一個重大問題,就是北宋與西夏的和戰(zhàn)。
西夏由黨項族建立。黨項是羌族的一支,分布今四川西部邊境內外。因受吐蕃侵逼,逐漸移至今甘肅東部、寧夏及陜西北部。聚居在夏州(今陜西橫山縣)的拓跋氏部,在其酋長拓跋思恭率領下參加了唐鎮(zhèn)壓黃巢起義的戰(zhàn)爭,受唐賜姓并封為夏國公,長期據有河套以南五州之地,綿延傳承至北宋初年。
自太宗起,北宋即企圖消滅這一割據勢力,但因西北邊陲多山地間有沙磧,給行軍和轉輸帶來不少困難,致使出師多次失利。黨項首領李繼遷結好遼國,引為外援,遼則冊封其為夏國王,遂成犄角之勢,使北宋陷入腹背受敵的被動局面。
11世紀初,李繼遷占領靈州(今寧夏靈武),并于此建都。至二三十年代,又攻占吐蕃所據河西涼州(甘肅武威)和回鶻所據甘州(甘肅張掖),首府從靈州遷至興州(今寧夏銀川)。其時境內僅黨項人已有數(shù)十萬帳(家),與吐蕃、回鶻人主要從事游牧,漢人則以農為業(yè)。繼遷死后,子德明繼立,為攻占河西州郡,一度與北宋修好,被賜姓并封為平西王,接受銀、絹、錢等歲賞。德明死,子元昊踐位,繼續(xù)向河西發(fā)展,并先后占領瓜州(甘肅安西)、沙州(甘肅敦煌)、肅州(甘肅酒泉)等地。至此,西夏已擁有22州,“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地方萬余里,倚賀蘭山以為固”①《西夏書事》卷12。,于是,對北宋亦由防守轉為進攻。
寶元元年十月,元昊稱帝,定國號大夏,標志與北宋的公開決裂,處于分庭抗禮、兵戎相見的地步。
上兵伐謀,戰(zhàn)勝在于廟堂。好水川之戰(zhàn)夏勝宋敗,北宋朝廷決策失誤,乃其重要原因之一。
元昊稱帝,北宋朝廷商議出兵討之。群臣曰:“元昊,小丑也,旋即誅滅矣?!庇艺詤怯毥ㄑ裕骸霸浑m稱蕃臣,其尺賦斗租,不入縣官,且服叛不常,請置之,示不足責”;“第嚴約束,明烽候,堅壁清野,以挫其鋒”②《宋史·吳育傳》。。著作左郎、通判睦州張方平認為“國家自景德以來,將不知兵,士不知戰(zhàn),驟用之必有喪師蹶將之憂”,而議者皆不謂然。忠武軍節(jié)度使、知涇州的夏竦亦上奏言西鄙事:“若分兵深入,糗糧不支,師行賊境,利于速戰(zhàn)。儻進則賊避其鋒,退則敵躡其后,老師費糧,深可虞也?!薄俺家詾椴惠^主客之利,不計攻守之便,而議追討者,非良策也?!雹邸端问贰は鸟祩鳌?。
這是對夏攻守決策爭議的第一回合。因莫衷一是,對元昊反,也只能是奪官、除籍、沿邊益兵;并在人事上作些調整,以夏竦知涇州兼涇原、秦鳳路沿邊經略安撫使,范雍兼鄜延、環(huán)慶路沿邊經略安撫使、鄜延路馬步軍都部署。
寶元二年,直史館蘇紳又請詔邊帥為入討之計,曰:“以十年防守之費,為一歲攻取之資;不爾,則防守之備,不止於十年矣?!雹堋端问贰ぬK紳傳》。傾向以進攻為主。與之相呼應,鄜延、環(huán)慶副都部署劉平亦建議,請召夏竦、范雍與兩府大臣議定攻守之策,命邊臣遵守。并獻策曰:“臣聞寇不可玩,敵不可縱……今元昊國勢未強,若乘此用鄜延、環(huán)慶、涇原、秦隴四路兵馬,分兩道,益以蕃漢弓箭手,精兵可得二十萬,三倍元昊之眾,轉糧二百里,不出一月,可收山界洪、宥等州。”指出:“今朝廷或貸元昊罪,更示含容,不惟宿兵轉多,經費尤甚,萬一元昊潛結契丹,互為犄角,則我一身二疾,不可并治?!雹荨端问贰⑵絺鳌?。
這是對夏攻守決策爭議的第二回合。主攻呼聲轉高,理由是如不及時征討,不僅會兵員加大,經費增多,而且夏與遼可能暗中勾結,對宋壓力將更大。
康定元年春正月,夏兵攻保安,得手后轉攻延州,劉平、石元孫等奉檄赴救。由于平素輕敵,晝夜倍道兼行,貪功輕進,鄜延都監(jiān)黃德和臨陣棄軍,劉平、石元孫被執(zhí),史稱延州之役或三川口之戰(zhàn)。至此,邊防形勢更趨緊張。
二月,知制誥韓琦安撫陜西,主張對夏進攻。欲自鄜延、涇原兩路出師入討。
五月,甲戊,范仲淹為陜西都轉運使,主張對夏防守。上言“聞邊城多請五路入討,臣恐未可輕舉。太宗朝,以宿將精兵北伐西討,艱難歲月,終未收復。況今承平歲久,中原無宿將精兵,一旦興深入之謀,系難制之寇,臣以為國之安危未可知也”①《續(xù)資治通鑒》卷42。。己卯,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士、陜西經略安撫副使。上奏曰:“臣聞兵家之用,先觀虛實之勢,實則避之,虛則攻之。今緣邊城寨有五七分之備,而關中之備無三二分。若昊賊知我虛實,必先脅邊城。不出戰(zhàn),則深入乘關中之虛,小城可破,大城可圍;或東沮潼關,隔兩川貢賦,緣邊懦將不能堅守,則朝廷不得高枕矣。為今之計,莫若且嚴邊城,使持久可守,實關內,使無虛可乘。”②《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27。
十二月,夏竦等畫攻守二策,遣副使韓琦、判官尹洙至京,求決于帝。“乙巳,詔鄜延、涇原兩路,取正月上旬同進兵入討西賊。帝與兩府大臣共議,始用韓琦等所畫攻策也?!雹邸独m(xù)資治通鑒》卷42。夏竦原本主守,曾與人合奏:“今兵與將尚未習練,但當持重自保,俟其侵軼,則乘便掩殺,大軍蓋未可輕舉。”④《續(xù)資治通鑒》卷42。夏竦上攻守策,宰相呂夷簡欲用攻。樞密副使杜衍獨以為“僥倖成功,非萬全計”⑤《宋史·杜衍傳》。,爭議久之,求罷不許。大臣中有人欲以沮軍罪之。此前經略判官田京亦指出:“夏人之不道久矣,未易破也。今欲驅不習之師,深入敵境,與之決勝負,此兵家所忌,師出必敗。”⑥《宋史·田京傳》。
慶歷元年春正月,宋仁宗表面采納韓琦等所畫攻策;范仲淹又婉轉地提出了自己的不同意見,認為:“正月內起兵,軍馬糧草,動逾萬計,入險阻之地,塞外雨雪大寒,暴露僵仆,使賊乘之,所傷必眾。今鄜延路城壘、兵甲、糧草、士馬攻守之計已有次第,不患賊之先至,請俟春暖出師。賊馬瘦人饑,其勢易制,又可擾其耕種,縱無大獲,亦不至有他虞?!雹摺独m(xù)資治通鑒》卷43。同時建議再通“柔遠”“招納”之意,無效則徐圖舉兵。
這是對夏攻守決策爭議的第三回合。主守者堅持己見,并且進一步申述理由:承平日久,中原無宿將精兵,打仗準備不足,進攻時機不成熟。朝廷雖許仲淹存鄜延一路示招納意,仍詔其與夏竦、韓琦等同謀,可以應機乘便,不拘早晚出師。
北宋朝廷這種首鼠兩端、左顧右盼,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的做法,反倒給了西夏元昊以集中兵力、攻其一路的可乘之機。于是,一面加緊攻宋準備,一面使人于涇原乞和,并派遣高延德赴延州與范仲淹議約,以迷惑和麻痹對方。
二月,辛巳,夏竦益覺危機嚴重,上言:“昨韓琦、尹洙赴闕,與兩府大臣議用攻策,由涇原、鄜延兩路進討,降下出師月日。今范仲淹所議未同,臣尋令尹洙往延州與仲淹再議,而固執(zhí)前奏,未肯出師。近聞賊聚兵一路以敵王師,若兩路協(xié)力,分擘要害,尚慮諸將晚進,士卒驕怯,未能大挫其鋒。若止令涇原一路進兵,鄜延卻以牽制為名,盤旋境上,委涇原之師以嘗聚寇,正墮賊計?!雹唷独m(xù)資治通鑒》卷43。詔以竦奏示仲淹。
田況《儒林公議》對好水川之戰(zhàn)前北宋攻守決策爭議有一段詳細記述:
康定辛巳歲,韓琦為陜西經略安撫使,尹洙為判官,同詣闕,獻入攻元昊之策,欲自鄜延、涇原兩路出師,夏竦作太師,意不甚主。時呂夷簡居上弼,天下之務,一斷于己。杜衍方副位樞地,深以為入攻為非。呂因謂人曰:“自劉平敗覆以來,羌事者人人震怯,今韓、尹健,果如此豈可沮也?”然呂不計事之可否,而但持此說,識者非之。韓、尹既遂請,即馳驛而西,自畿甸近郡配市驢乘軍須入關,道路擁塞,曉夜不絕,其諸用度盡於關中括取,州縣不勝其擾。范仲淹雖與琦同副帥任,已專任守延州,不預此議。及師舉有期,仲淹固執(zhí)不可,洙徑走延州,見仲淹圖為協(xié)力,仲淹終不從。琦已駐鎮(zhèn)戎軍,召諸路將佐,聚兵數(shù)萬,為出討之計。元昊遂并兵來寇,欲逆折官軍之鋒。
好水川之戰(zhàn)正是在北宋將帥意見不合、求決于帝;朝廷優(yōu)柔寡斷、模棱兩可;鄜延、涇原兩路又不能協(xié)力的背景下發(fā)生的。
大戰(zhàn)即將發(fā)生,宋夏雙方都在加緊部署,調兵遣將。
慶歷元年春,宋廷欲發(fā)涇原、鄜延兩路兵西討,詔福詣涇原計事。會安撫副使韓琦行邊趨涇原,聞元昊謀寇渭州,亟趨鎮(zhèn)戎軍(今寧夏固原),盡出其兵,又募敢勇凡萬八千人,使福將之。以耿傅參軍事,涇原駐泊都監(jiān)桑懌為先鋒,鈐轄朱觀、都監(jiān)武英、涇州都監(jiān)王珪各以所部從福節(jié)制。琦戒福等并兵,自懷遠城(今西吉縣偏城鄉(xiāng))趨得勝砦(今西吉縣硝河鄉(xiāng)),至羊牧隆城(今西吉縣興隆鎮(zhèn)西北),出敵之后。諸寨相距僅四十里,道近糧餉便,度勢未可戰(zhàn),則據險設伏,待其歸邀擊之。元昊將其主力埋伏于好水川口,而以另一部兵力至懷遠城誘敵入伏。
關于好水川之戰(zhàn)經過,《宋史·夏國傳上》記述較詳:
慶歷元年二月,攻渭州,逼懷遠城。韓琦徼巡邊至高平,盡發(fā)鎮(zhèn)戎兵及募勇士得萬人,命行營總管任福等并擊之,都監(jiān)桑懌為前鋒,鈐轄朱觀、都監(jiān)武英繼之。福申令持重,其夕宿三川,夏人已過懷遠東南。翌日,諸軍躡其后。西路巡檢常鼎、劉肅與夏人對壘于張家堡,懌以騎兵趣之。福分兵,夕與懌為一軍,屯好水川,川與能家川隔在隴山外,觀、英為一軍,屯籠洛川,相離五里。期以明日會兵,不使夏人一騎遁,然已陷其伏中矣。元昊自將精兵十萬,營于川口,候者言夏人有砦,數(shù)不多,兵益進。詰旦,福與懌循好水川西去,未至羊牧隆城五里,與夏軍遇。懌為先鋒,見道旁置數(shù)銀泥合,封襲謹密,中有動躍聲,疑莫敢發(fā),福至發(fā)之,乃懸哨家鴿百馀,自合中起,盤飛軍上。於是夏兵四合,懌先犯,中軍繼之,自辰至午酣戰(zhàn)。陣中忽樹鮑老旗,長二丈馀,懌等莫測。既而鮑老揮右則右伏出,揮左則左伏出,翼而襲之,宋師大敗。懌、劉肅及福子懷亮皆戰(zhàn)沒。小校劉進勸福自拔,福不聽,力戰(zhàn)死。初,渭州都監(jiān)趙津將瓦亭塞騎兵三千為諸將后繼。是日,朱觀、武英兵會能家川與夏人遇,陣合,王珪自羊牧隆城以屯兵四千五百人助觀略陣,陣堅不可動,英重傷,不能出軍戰(zhàn),自午至申,夏軍益至,東陣步兵大潰,眾遂奔。珪、英、津及參軍耿傅、隊將李簡、都監(jiān)李禹享、劉均皆死于陣。觀以千馀人保民垣,發(fā)矢四射,會暮,夏軍引去。
好水川之戰(zhàn),任福是北宋方面的主要將領,《宋史·任福傳》對此役作了重點記述。為全面了解這一戰(zhàn)役的有關情況,似不妨引作參見,以資補充,從中獲得某些細節(jié):
福引輕騎數(shù)千,趨懷遠城捺龍川,遇鎮(zhèn)戎軍西路巡檢常鼎、劉肅,與敵戰(zhàn)于張家堡南,斬首數(shù)百。夏人棄馬羊橐駝佯北,懌引騎趨之,福踵其后。諜傳敵兵少,福等頗易之。薄暮,與懌合軍屯好水川,觀、英屯龍落川,相距隔山五里,約翌日會兵川口,路既遠,芻餉不繼,士馬乏食已三日。追奔至籠竿城北,遇夏軍,循川行,出六盤山下,距羊牧隆城五里結陣,諸將方知墮敵計,勢不可留,遂前格戰(zhàn)。懌馳犯其鋒,福陣未成列,賊縱鐵騎突之,自辰至午,陣動,眾傅山欲據勝地。俄伏發(fā),自山背下?lián)?,士卒多墜崖塹,相覆壓,懌、肅戰(zhàn)死。敵分兵數(shù)千,斷官軍后,福力戰(zhàn),身被十馀矢。有小校劉進者,勸福自免。福曰:“吾為大將,兵敗,以死報國耳?!睋]四刃鐵簡,挺身決斗,槍中左頰,絕其喉而死。
乃并兵攻觀、英。戰(zhàn)既合,王珪自羊牧隆城引兵四千,陣于觀軍之西;渭州駐泊都監(jiān)趙津將瓦亭騎兵二千繼至。珪屢出略陣,陣堅不可破,英重傷,不能視軍。敵兵益至,官軍遂大潰,英、津、珪、傅皆死。內殿崇班訾贇、西頭供奉官王慶、侍禁李簡李禹亨劉鈞亦戰(zhàn)沒;軍校死者數(shù)十人,士死者六千馀人。唯觀以兵千馀保民垣,四向縱射,會暮,敵引去,與福戰(zhàn)處相距五里,然其敗不相聞也。福子懷亮亦死之。
此戰(zhàn)歷時共3天,即二月十二日(壬戍)任福等發(fā)兵,十三日(癸亥)趨懷遠城捺龍川,十四日(甲子)戰(zhàn)歿好水川。
《續(xù)資治通鑒·考異》:“任福好水川之敗,《宋史》不書日,《東都事略》作二月辛卯。據尹洙《河南集》,具載甲子福等敗,乃十四日。其實自十二日追奔,十四日陷歿,凡歷三日也?!?/p>
好水川之戰(zhàn)北宋與西夏雙方出動兵力數(shù)字,說法也不一樣。關于西夏兵力,《宋史·夏國傳上》稱:“元昊自將精兵十萬,營于川口?!薄端问贰ろn琦傳》則曰:“元昊雖傾國入寇,眾不過四五萬人,吾逐路重兵自為守,勢分力弱,遇敵輒不支。若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賊驕惰,破之必矣。”西夏方面,雖曰“傾國入寇”,似亦不至十萬。試想,這么多軍隊,好水川地域有限,難以展開。何況又是伏擊,兵力太多行動和目標亦容易暴露。至于北宋方面,由前文所引《宋史·夏國傳上》“韓琦徼巡邊至高平,盡發(fā)鎮(zhèn)戎兵及募勇士得萬人,令行營總管任福等并擊之”可知,其總數(shù)亦不過兩三萬人??傊飨闹阅軐Ρ彼诬婈犨_成設伏并圍殲的戰(zhàn)役目的,兵力似占優(yōu)勢。
《宋史·仁宗本紀》載:“環(huán)慶路兵馬步軍副總管任福敗于好水川,福及將佐軍士死者六千馀人。”《宋史·夏國傳上》則曰:“將校士卒死者萬三百人?!倍咚洺鋈胼^大,但好水川之戰(zhàn),宋軍損失慘重則是事實?!端问贰肪磬品保?8人同修,其中9人為總裁官,在這樣的史實上卻互相牴牾,未免有失嚴謹。
宋軍失敗,任福難辭其咎?!凹靶校渲猎?。又移檄申約,茍違節(jié)度,雖有功,亦斬。福竟為賊誘,沒於好水川。竦使人收散兵,得琦檄於福衣帶間,言罪不在琦?!雹佟端问贰ろn琦傳》。“始,傅與觀營籠落川,夜作書遺福,以其日小勝,前與敵大軍遇,深以持重戒之。自寫題觀名,以致福軍中。傅死后,韓琦得其書於隨軍孔目官彭忠,奏上之?!雹凇端问贰と胃鳌?。
言者淳淳,聽者藐藐。任福之所以不把上級和同僚的話放在心上,蓋亦事出有因。康定元年八月,壬申,環(huán)慶副都部署任福攻夏白豹城,克之。冬,十月,丙申,以環(huán)慶部署知慶州任福為龍神衛(wèi)四廂都指揮使,賞白豹城之功也,尋命兼鄜延路副都部署。正是被此前不久的立功、受賞、升遷等一系列好事沖昏了頭腦,無形中滋長了麻痹輕敵思想。
作為戰(zhàn)役指揮員的韓琦并非無謀,雖面授機宜,且戒之一再,奈任福置若罔聞,“并兵”等得不到貫徹執(zhí)行。對于一次戰(zhàn)役來說,正確方針因中間梗塞而出現(xiàn)“短路”,最終竟導致失敗。
好水川之戰(zhàn)北宋敗績,造成的負面影響相當嚴重?!瓣P右震動,軍須日廣,三司告不足,仁宗為之旰食,宋庠請修潼關以備沖突。”③《宋史·夏國傳上》。不僅是對主攻派的一個沉重打擊,而且整個朝野的人心士氣亦由此大幅下跌。
韓琦、范仲淹在兵間久,名重一時,人心歸之,朝廷倚以為重,故天下稱為“韓范”。二人亦因好水川之敗而被降貶。是年夏,四月,辛巳,降陜西經略安撫副使、樞密直學士、起居舍人韓琦為右司諫、知秦州。癸未,降陜西經略安撫副使兼知延州、龍圖閣直學士、戶部郎中范仲淹為戶部員外郎,知耀州。韓琦主戰(zhàn),受到處分,容易理解。范仲淹主守,卻受到牽連,并不冤枉。雖意見不合,但在戰(zhàn)役配合上連起碼的“佯動”都沒有。如能聽取尹洙意見,稍為協(xié)力,元昊亦不至肆無忌憚、僥幸得逞。
韓琦、范仲淹二人私交甚好,范之起用,朝廷亦多采韓言。尹洙奉韓琦命約范仲淹進兵,范以謹守為由不應。尹洙嘆曰:“公于此不及韓公也。韓公嘗云:‘大凡用兵,當先置勝敗于度外'。今公乃區(qū)區(qū)過慎,此所以不及韓公也?!狈对唬骸按筌娨粍樱f命所懸,而乃置之度外,仲淹未見其可。”好水川之戰(zhàn)敗績,韓琦還至半途,亡卒父兄妻子號泣于馬首者幾千人,皆持故衣紙錢招魂,哭道:“汝昔從招討出征,招討歸而汝死矣,汝之魂亦能從招討以歸乎?”一時哀聲動地,韓亦不勝自悲。范聞而嘆曰:“當是時,難置勝敗于度外也?!雹傥禾骸稏|軒筆錄》卷7。
冬,十月,徙夏竦判河中府,知永興軍陳執(zhí)中知陜州。竦任西事,依違顧避,久之無功,又與執(zhí)中論議多不合,皆上表乞解兵柄。而諫官張方平亦請罷竦統(tǒng)帥,于是,兩人俱罷。作為西事主帥的夏竦,其解職亦與好水川之戰(zhàn)宋軍失敗有關。
宋廷詔陜西諸路總管司嚴邊備,毋輒入賊界,賊至則御之。“時任福敗,邊城晝閉,居民畜產多為賊所掠?!雹凇端问贰⑽馁|傳》。
伴隨著好水川之戰(zhàn)的失敗,北宋王朝對西夏整體上已處于守勢,只有閉城防守而談不上什么大行誅討了。
好水川之戰(zhàn),北宋失敗,除大批士卒陣亡外,更重要的則是任福、王珪、武英、桑懌等能征慣戰(zhàn)的將領亦隨陣戰(zhàn)歿。
(一)任福。《宋史》本傳稱:“任福,字祐之,其先河東人,后徙開封。咸平中,補衛(wèi)士,由殿前諸班累遷至遙郡刺史。元昊反,除莫州刺史、嵐石隰州緣邊都巡檢使。”因上奏加強河東防御,以備不虞,仁宗善之,命知隴州,擢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詔陜西增城壘、器械,福受命四十日,而戰(zhàn)守之備皆具。
尋知慶州,復兼環(huán)慶路副總管。曾上言:“慶州去蕃族不遠,愿勒兵境上,按亭堡,謹斥堠?!币蚪浂人^山川道路,以為緩急攻守之備。帝益善之,聽便宜從事。
任福作為北宋軍隊中的一顆新星,特別是攻克白豹城之功,益受朝廷器重。
夏人寇保安、鎮(zhèn)戎軍,福與子懷亮、侄婿成暠自華池鳳川鎮(zhèn)聲言巡邊,召諸將牽制敵勢。行至柔遠砦,犒蕃部,即席部分諸將,攻白豹城。夜漏未盡,抵城下,四面合擊。平明,破其城,縱兵大掠,焚巢穴,獲牛馬、橐駝七千有馀,委聚方四十里,平骨咩等四十一族。以功拜神龍衛(wèi)四廂都指揮使、賀州防御使,改侍衛(wèi)馬軍都虞候。
康定二年春,朝廷欲發(fā)涇原、鄜延兩路兵西討,詔福詣涇原計事?!胺皆粌A國入寇,福臨敵受命,所統(tǒng)皆非素撫之兵,既又分出趨利,故至於甚敗?!?/p>
奏至,帝震悼,贈福武勝軍節(jié)度使兼侍中,賜第一區(qū),月給其家錢三萬,粟、麥四十斛。追母為隴西郡太夫人,妻為瑯琊郡夫人,錄其子及從子凡六人。賜第給錢,封妻蔭子,也算是對亡者的撫恤與褒獎。
(二)王珪?!端问贰繁緜鞣Q:“王珪,開封人也。少拳勇,善騎射,能用鐵杵、鐵鞭。年十九,隸親從官,累遷殿前第一班押班,擢禮賓副使、涇州駐泊都監(jiān)?!?/p>
“康定初,元昊寇鎮(zhèn)戎軍,珪將三千騎為策先鋒,自瓦亭至師子堡,敵圍之數(shù)重,珪奮擊披靡,獲首級為多。叩鎮(zhèn)戎城,請益兵,不許。城中惟縋糗糧予之。師既飽,因語其下曰:‘兵法,以寡擊眾必在暮,我兵少,乘其暮擊之,可得志也。'復馳入,有驍將持白幟植槍以詈曰:‘誰敢與吾敵者!'槍直珪胸而傷右臂,珪左手以杵碎其腦。繼又一將復以槍進,珪挾其槍,以鞭擊殺之。一軍大驚,遂引去。珪亦以馬中箭而還,仁宗特遣使撫諭之,然其下死傷亦多,止賜名馬二匹,黃金三十兩,裹創(chuàng)絹百匹;復下詔暴其功塞下,以厲諸將。鎮(zhèn)戎之戰(zhàn),以所得二槍植山上,其后邊人即其處為立祠。是歲,改涇原路都監(jiān)?!?/p>
“明年,為本路行營都監(jiān),勒金字處置牌賜之,使得專誅殺。尋至黑山,焚敵族帳,獲首級、馬駝甚眾。會敵大入,以兵五千從任福屯好水川,連戰(zhàn)三日,諸將皆敗,任福陷圍中,望見麾幟猶在,珪欲援出之,軍校有顧望不進者,斬以徇。乃東望再拜曰:‘非臣負國,臣力不能也,獨有死報爾。'乃復入戰(zhàn),殺數(shù)十百人,鐵鞭撓曲,手掌盡裂,奮擊自若。馬中鏃,凡三易,又馳擊殺數(shù)十人。矢中目,乃還,夜中卒。贈金州觀察使,追封其妻安康郡,錄其子光祖為西頭供奉官、閣門祗候,后為東上閣門使;光世,西頭供奉官;光嗣,左侍禁?!?/p>
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系珪之裔孫,著有《補家譜忠壯公傳》,收入《觀堂集林》卷第二十三《綴林一》與《王國維遺書四》。文稱:“公諱稟字正臣,開封人。大父珪,官至涇原路行營都監(jiān)。慶歷初與大將任福征西夏,戰(zhàn)沒于好水川,贈金州觀察使?!薄啊端问贰ね豕庾?zhèn)鳌?,王光祖字君俞,開封人。父珪,為涇原勇將,號‘王鐵鞭',戰(zhàn)死好水川。錄光祖為供奉官、閣門祗候。”并廣征博引考證王稟事跡。宋徽宗時,稟曾率軍征方臘,攻陷杭州、睦州和青溪等地。后任宣撫司統(tǒng)制官,金兵圍太原,童貫棄軍、入覲,留稟守太原,城陷殉節(jié)。高宗南渡,追封公安化郡王,賜謚忠壯,云云,有關王珪與好水川之戰(zhàn)等,則轉錄《宋史》本傳之記述,于文末申意“書而著之,非徒家門之光,亦欲使后之讀史者有所考焉”。
(三)武英?!端问贰繁緜鞣Q:“武英,字漢杰,太原人?!薄霸豢苎又荩⒅鞅ズ髽?,以分敵勢。擢內殿承制、環(huán)慶路駐泊都監(jiān)。破黨平族,又從任福破白豹城,造禮賓副使,尋兼涇原行營都監(jiān)。與任福合諸將戰(zhàn)張家堡,斬首數(shù)十百,敵棄羊馬偽遁。諸將皆趨利爭進,英以為前必有伏,眾不聽,已而伏發(fā)。福等既敗,英猶力戰(zhàn),自辰至申,矢盡遇害。贈邢州觀察使?!?/p>
(四)桑懌?!端问贰繁緜鞣Q:“桑懌,開封雍丘人。勇力過人,善用劍及鐵簡,有謀略。其為人不甚長大,與人接,常祗畏若不自足,語言如不出其口,卒遇之,不知其勇且健也?!薄皩氃?,遷西頭供奉官、廣西駐泊都監(jiān)。元昊反,參知政事宋庠薦其有勇略,遷內殿崇班、鄜延路兵馬都監(jiān)。逾月,徙涇原路,屯鎮(zhèn)戎軍,與任福遇敵于好水川,力戰(zhàn)而死。贈解州防御使,子湜皇城使。”
歐陽修《歸田錄》有《桑懌傳》,于《宋史》所記好水川之戰(zhàn)力戰(zhàn)而死等省略不記,專述其生平,即起身于隴畝之間,受命于危難之際,擒盜而不夸其勇,凱旋而不炫其功:
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懌亦舉進士,再不中,去游汝潁間,得龍城廢田數(shù)頃,退而力耕。
又嘗之郟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懌飲酒,遂與俱行。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懌曰:‘賊在此,何至乎?’下馬獨格殺數(shù)人。因盡縛之。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持一劍以往,殺數(shù)人,縛其馀,汝旁縣為之無盜。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郟城尉。
天圣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澠池尉。崤右險地多深山,而清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檢者,皆受兵以捕之。既懌至,巡檢者偽為宣頭以示懌,將謀招出之。懌信之,不疑其偽也。因諜知伯所在,提身入賊中招之。與伯同臥起十馀日,信之,乃出。巡檢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懌幾不自免。懌曰:‘巡檢受兵,懼無功爾?!匆圆c巡檢,使立為功,不復自言。巡檢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罷黜巡檢。懌為尉歲馀,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檢。
此外,還記述了桑懌智捕京西惡賊23人的事跡:
凡二十三人,一日皆獲。二十八日,復命京師。樞密吏謂曰:“與我銀,為君致閣職?!睉唬骸坝觅T得官,非我欲。況無銀,有固不可也?!崩襞淦溟y,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與兵馬監(jiān)押。未行,會交趾獠叛海上,巡檢昭化諸州皆警,省數(shù)輩不能定。因命懌往,盡手殺之。還,乃授閣門祗候。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還,我厚賞而彼輕,得不疑我蓋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睂⒆屍滟p歸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取詐與譏也。”懌嘆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庇鄳M其言,卒讓之,不聽。
懌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始居雍邱,遭大水。有粟二廩,將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口,遂棄其粟,以舟載之。見民荒歲,聚其里人飼之,粟盡乃止。
歐陽修于傳后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懌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蓋天性也。余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jié)士,使人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懌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p>
歐公此文所記,與《宋史》本傳間有重合,更凸顯了傳主的內心世界與人品光彩,儼然平民英雄形象,讀來尤為感人。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北宋陣亡諸將領,如王珪、武英、桑懌等人,皆忠勇之輩,乃一時之選。兩軍陣前,以一當百,殺敵過當,血染征袍,寧死不屈,其精神亦凜凜然。大將“福臨敵受命,所統(tǒng)皆非素撫之兵,既又分出趨利,故至於甚敗”,此評未必允當。而不依韓琦指蹤,有違節(jié)度,掉以輕心,特別不能明察,做到知彼知己,乃其主要原因。諸將亦隨之戰(zhàn)歿,落得怒目蒼天,飲恨黃泉,釀成了歷史悲劇。
“元昊結發(fā)用兵,凡二十年,無能折其強者?!雹佟端问贰は膰鴤魃稀贰:盟ㄖ畱?zhàn),無疑是其征戰(zhàn)史上的得意之筆。
元昊,性雄毅,多大略。天圣九年(1031年)繼位,慶歷八年(1048年)殂,終年46歲,在位17年。為太子時,即數(shù)諫其父毋臣宋,父輒戒之曰:“吾久用兵,疲矣。吾族三十年衣錦綺,此宋恩也,不可負?!痹粍t曰:“衣皮毛,事畜牧,蕃性所便。英雄之生,當王霸耳,何錦綺為?”
西夏一方之能謀,由寶元二年(1039)九月富弼所上仁宗疏可覘得一二:
聞去年十二月元昊反,變起倉卒,眾皆謂之忽然,臣則知其有素。昔元昊常勸德明勿事中朝,杜絕朝貢,德明以力未盛,不用其謀。豈有身自繼立而不行其說邪!此反狀有素者一也。自與通好,略無猜情,門市不譏,商販如織,山川之險夷,國用之虛實,莫不周知。又,比來放出宮女,任其所如,元昊重幣納之左右,朝廷之事,宮禁之私,皆所窺測,濟以兇狡之性,豈顧宗盟!此反狀有素者二也。西鄙地多帶山,馬能走險,瀚海彌遠,水泉不生,王旅欲征,軍須不給,窮討則遁匿,退保則襲追;元昊恃此艱險,得以猖狂。此反狀有素者三也。朝廷累次遣使,元昊多不致恭,雖相見之初,暫御臣下之服,而退出之后,便具帝者之儀。此反狀有素者四也。頃年靈州屯戍軍校鄭美奔戎,德明用之持兵,朝廷終失靈武。元昊早蓄奸險,務收豪杰,故不第舉子數(shù)人自投於彼,元昊或授以將帥,或任之公卿,倚為謀主。此反狀有素者五也。元昊援契丹為親,緩則指為聲勢,急則假其師徒,至有犄角為奇,首尾相應,彼若多作牽制,我則困於分張。此反狀有素者六也。是六者,歲月已久,中外共聞,而天子不得知,朝廷不為備,此兩府大臣之罪也。
從中,不僅可以看出北宋朝廷的疏忽和大意,而且可以發(fā)現(xiàn)西夏方面的智略與用心。
不第舉子科場失意,去宋投夏,致使人才流失,資敵所用。如張元、吳昊等,更被元昊任命為國相、軍師,成了西夏的謀主。范文瀾著《中國通史簡編》敘西夏事極簡,但卻提到張、吳投夏情節(jié):“趙禎明道元年,元昊繼位,華州才士張、吳二人見邊帥庸鄙偷安,不足與言,聞元昊有意窺伺中國,二人自號張元、吳昊,投奔西夏。元昊責二人不該犯我名諱。二人道,你連姓都不理會(激怒元昊姓趙不姓拓跋),卻理會微小的名么?元昊驚異,重用二人,共謀伐宋。”洪邁《容齋三筆》卷第十一《記張元事》道:“張、吳既至夏國,夏人倚為謀主,以抗朝廷,連兵十余年,西方至為疲弊,職此二人為之……張有《雪》詩曰:‘五丁仗劍決云霓,直取銀河下帝畿。戰(zhàn)死玉龍三十萬,敗鱗風卷滿天飛。'吳詩獨不傳。觀此數(shù)聯(lián),可想見其人非池中物也?!泵珴蓶|詞《念奴嬌·昆侖》“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句,作者原注“前人所謂戰(zhàn)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詩詞集》編者按:“作者原注中的‘前人'指北宋張元?!焙盟ㄖ畱?zhàn),張元曾參與畫策。北宋損兵折將,張元作詩曰:“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輩,猶自說兵機?!雹僦軣悾骸肚宀s志》卷2。竦、聳;琦、奇同音,諷刺夏竦和韓琦。“龍虎輩”,揶揄好水川之戰(zhàn)北宋陣亡將領。
進攻方向和地點的選擇。好水川地處涇原路鎮(zhèn)戎軍,多山地川谷,利步騎作戰(zhàn)。寶元時,夏竦在陳邊事策中指出:“今之關塞,延安險阻,秦州地遠,易為控扼。最憂者涇原?!雹谙鸟担骸段那f集》卷14。慶歷三年正月丙子,涇原安撫使王堯臣亦上書曰:“至陜西,見鄜延、環(huán)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以守,惟涇原則不然。自漢唐以來,為戎馬之沖。漢武(應為漢文帝)時,匈奴入寇燒回中宮,唐則吐蕃、回紇再至便橋渭水,皆由此路。蓋自鎮(zhèn)戎軍至渭州涇河大川直抵涇、邠,略無險阻,雖有城寨,多居平地,賊經交屬,難以捍防。”③《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39。而事實上,西夏對北宋發(fā)動的進攻,也大都以涇原路鎮(zhèn)戎軍為目標,好水川、定川寨(今原州區(qū)中河鄉(xiāng))之戰(zhàn)先后發(fā)生在這里,足證西夏之能謀。
通信工具和手段運用,更值得一提。西夏一方,精心策劃,周密部署。北宋將領和士卒則完全被蒙在鼓里,變成了“聾子”“瞎子”,只剩被動挨打一途。這里,有兩件事情特別值得指出。一是“示形”誤敵?!跋娜藯夞R羊橐駝佯北,懌引騎趨之,福踵其后。諜傳敵兵少,福等頗易之。薄暮,與懌合軍屯好水川口?!雹堋端问贰と胃鳌?。“元昊自將精兵十萬,營於川口,候者言夏人有砦,數(shù)不多,兵益進?!雹荨端问贰は膰鴤魃稀?。諜,即候者,專司敵情偵察的人員。其疏忽與失職,固不可原諒,但作為主將任福的輕信與失察,所謂的“謹斥候”也只是停留在口頭上,則是造成判斷錯誤的關鍵。二是信鴿為號?!霸懙?,福與懌循好水川西去,未至羊牧隆城五里,與夏軍遇。懌為先鋒,見道旁置數(shù)銀(白)泥合(盒),封襲謹密,中有動躍聲,疑莫敢發(fā),福至發(fā)之,乃懸哨家鴿百馀,自合中起,盤飛軍上。於是夏兵四合,懌先犯,中軍繼之,自辰至午酣戰(zhàn)。陣中忽樹鮑老旗⑥鮑老:宋代舞隊中引人笑樂的人物。,長二丈余,懌等莫測。既而鮑老揮右則右伏出,揮左則左伏出,翼而襲之,宋師大敗?!雹摺端问贰は膰鴤魃稀?。西夏方面指揮若定,左右逢源,鉗形攻擊,得心應手;北宋軍隊則被包了餃子。
此外,作為一種突擊力量,西夏騎兵“鐵鷂子”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皯Y犯其鋒,福陣未成列,賊縱鐵騎沖突,自辰至午,陣動,眾傅山,欲據勝地,賊發(fā)伏自山背下?lián)?,士卒多墮崖塹覆壓,懌、肅戰(zhàn)死?!贝颂幩f的“鐵騎”,即西夏騎兵,號“鐵鷂子”,行動迅速,突擊性強。據《宋史·夏國傳下》記:“用兵多立虛砦,設伏兵包敵,以鐵騎為前軍,乘善馬,重甲,刺斫不入,用鉤索絞聯(lián),雖死馬上不墜。遇戰(zhàn)則先出鐵騎突陣,陣亂則沖擊之,步兵挾騎以進?!薄端问贰け舅摹份d,政和三年,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何常奏:“自古行師用兵,或騎或步,率因地形。兵法曰:‘蕃兵惟勁馬奔沖,漢兵惟強弩掎角。'蓋蕃長於馬,漢長於弩也。今則不然。西賊有山間部落謂之‘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谿澗,最能逾高超遠,輕足善走;有平夏騎兵謂之‘鐵鷂子'者,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來,若電擊云飛。每于平原馳騁之處遇敵,則多用鐵鷂子以為沖冒奔突之兵;山谷深險之處遇敵,則多用步跋子以為擊刺掩襲之用。此西人步騎之長也?!焙盟ㄖ畱?zhàn),西夏騎兵的使用,也正是發(fā)揮了它的這一突擊作用。
繼三川口、好水川之戰(zhàn)劉平、任福敗亡后,慶歷二年閏九月,北宋與西夏又發(fā)生了定川寨之戰(zhàn)。是役,涇原副都部署葛懷敏等16名將領戰(zhàn)歿,士卒9400余人、戰(zhàn)馬600余匹俱陷于敵。
好水川之戰(zhàn)的影響,并不亞于宋夏戰(zhàn)爭史上著名的三川口之戰(zhàn)和定川寨之戰(zhàn)。宋師敗績后,遼乘機勒索,以欲興師南伐,復后周舊割關南十縣地為借口,詐取“歲幣”。宋廷以富弼為專使,許歲增銀10萬兩、絹10萬匹。對于北宋來說,無疑雪上加霜。
西夏連年用兵,雖多所擄掠,但消耗亦大,國內窮困不支,民怨交騰。慶歷四年五月,元昊遣人至宋復稱臣,號夏國主。冬十月己丑,遣使如宋上誓表。表略曰:“凡歲賜銀、綺、絹、茶二十五萬五千,乞如常數(shù),臣不復以他相干?!雹佟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52。庚寅,宋詔答曰:“俯閱來誓,一皆如約?!雹凇端卧t》卷233。這個數(shù)字,比德明時期景德和約所得歲幣多了四倍多。③參見李華瑞:《宋夏關系史》,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38頁。
為了在戰(zhàn)略上牽制西夏,北宋朝廷采納秘閣校理石延年建議,聯(lián)絡土蕃和回鶻等,令助討元昊,各有賞賜,亦需一定經費開支。為了解除后顧之憂,確保翼側安全,西夏則以軍事打擊相威懾,使土蕃、回鶻不敢輕舉妄動。
自劉平敗于延州,任福敗于鎮(zhèn)戎,葛懷敏敗于渭州,西夏聲勢益張。所以不能再發(fā)動更大的進攻,主要是北宋在鄜延路屯兵6.8萬,環(huán)慶路5萬,涇原路7萬,秦鳳路2.7萬,四路累計屯兵21.5萬,有以牽制其勢之故。連年以來頻繁交戰(zhàn),雙方都已相當疲憊。慶歷四年(1044年)宋夏議和達成,持續(xù)七年之久的宋夏戰(zhàn)爭,至此始告結束。
需補充指出的是,隨著宋夏議和達成作為宋夏邊境互市市場的榷場,也得到了恢復。《冊夏國主文》明確規(guī)定“置榷場于保安軍及高平寨,第不通青鹽”。《宋史·仁宗本紀》亦載,慶歷四年十二月“辛亥,置保安、鎮(zhèn)戎軍榷場”。這是宋夏議和的一個重要結果。所謂“置”,也只是恢復當年的兩個榷場而已?;ナ袝r宋夏雙方“商販如織”,聞元昊反,北宋所采取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絕禁互市”,即經濟制裁。鄜延路保安軍(太平興國二年以延州永安鎮(zhèn)置)、涇原路鎮(zhèn)戎軍(至道三年以原州高平縣置),為北宋西夏互市的兩個榷場。景德四年(1007年)七月,趙德明請允許蕃民赴保安軍榷場貿易,得到宋廷認可,是為宋夏榷場互市之始。天圣中,鎮(zhèn)戎軍亦置榷場(《宋史·食貨志》)。延州之戰(zhàn),元昊將保安選作進攻目標,成為宋夏戰(zhàn)爭的突破口;后來,又在鎮(zhèn)戎軍好水川等地展開角逐,更見證了西夏發(fā)起以對外擄掠為直接目的的戰(zhàn)爭動機。這也許不失為今天能透過各種復雜現(xiàn)象,打開宋夏戰(zhàn)爭之鎖的一把“鑰匙”。
為維持國家機器的正常運轉,北宋王朝的金屬錢幣仍在不停鑄造。西夏初期,沒有自己的貨幣,而是通過實物交換和使用宋錢以進行貿易。自元昊起,始鑄錢。
北宋與西夏的和戰(zhàn),包括好水川之戰(zhàn)在內,說明人類歷史上戰(zhàn)爭與錢幣“結伴”由來已久。所謂“歲幣”,皆民脂民膏,全靠敲骨吸髓搜刮得來?!般y、綺、絹、茶二十五萬五千”,其數(shù)竟不少于南方一州的年賦,然宋仁宗欲使天下知其“深識遠慮,為生靈計”,故亦在所不惜。
要之,好水川之戰(zhàn)給北宋帶來的絕不只是軍事上的失敗,經濟、政治上的損失尤為嚴重。宋夏議和,元昊雖復稱臣,號夏國主,所謂削籍去號,關閉互市等皆煙消云散,化為烏有,而“歲幣”的大量增加則使北宋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包袱。民心士氣,亦急劇下降,勢難再鼓。